莫寒水提醒過他，這個月，阮秋身上的妖咒發(fā)作時(shí)或許跟之前會不一樣，或提早，或延后。

    也許還會在發(fā)作前后有些不好的反應(yīng)，到那時(shí)若出問題，他讓殷無塵早些將阮秋送回明月谷。

    阮秋目前這個狀態(tài)不算平穩(wěn)，但也沒什么事，殷無塵也說不準(zhǔn)是不是被炎陽之氣影響到的反應(yīng)，他溫聲問阮秋，“小秋，除了偶爾使不上力氣，你身上可還有哪里不適？”

    阮秋一直靜靜看著他，等他問第二遍時(shí)才回過神，神色復(fù)雜地看著殷無塵，“我有些累?！?/br>
    這位對外冷漠無情的殷劍圣，便溫柔無比地扶著他躺下，“你先睡一會兒，師尊守著你?！?/br>
    因?yàn)樗弦皇浪懒耍€是被師尊連累，死在師尊的仇人手里，這次師尊才對他這么好嗎？

    阮秋沒法控制自己多想，他神色木然，不知道從哪里問起，在殷無塵輕柔地?fù)徇^他的額頭時(shí)，他抓住了殷無塵的手，而后死死握住，張了張口，仍舊不知道該怎么問他。

    “怎么了？”

    殷無塵由著他抱著自己的手。阮秋的力氣不小，抓得他的手有些不舒服，他也只是感慨了一下，即便是妖咒即將發(fā)作削弱了他家小徒弟的力氣，小徒弟的力氣也這么大。

    阮秋啞聲道：“師尊，您……”

    您也是重生的嗎？

    話到嘴邊，阮秋卻如何也問不出來，他心底還存了幾分僥幸，萬一不是呢？萬一那些異常，只是上一世他不知道但一樣發(fā)生過的事？

    萬一，師尊的異樣是因?yàn)樗闹厣女a(chǎn)生的改變呢？

    比起這一世會逼著他考慮做道侶之事的師尊，阮秋本能地對前世沒來救他的師尊更加抗拒。

    殷無塵耐心地等了一陣，見阮秋神色幾變，似乎有些著急，卻不說話，他不知道阮秋在想什么，只好握住他的手，安撫道：“想說什么便說什么，在師尊這里沒有忌諱?！?/br>
    阮秋望著他許久，終于開口，“師尊，我會死嗎？”

    鎮(zhèn)定如殷無塵，在聽到這個問題也不由怔住，他后知后覺，阮秋不是在著急，他是在恐懼什么，那是源自他靈魂深處的恐懼。殷無塵心下沉吟，莫非他又想起了那件事？

    那個噩夢，一直在困擾著阮秋，尤其是在最近幾日。

    殷無塵沒讓阮秋多等，他面不改色地握緊了阮秋的手，妄圖用自己干澀的語言安慰阮秋。

    “不會的，小秋?！?/br>
    在認(rèn)識殷無塵的所有人眼中，這位劍圣從未有過如此溫柔的一面，唯獨(dú)是在他傳聞中柔弱無比的小徒弟面前，他才會這樣，他向阮秋承諾，“有師尊在，誰也傷不了你?！?/br>
    阮秋心底那扇名為恐懼的大門忽地關(guān)上，那種墜入黑暗深淵的冰冷感覺瞬間消失，他好像沒那么害怕了，看著師尊握住他的手，不自覺將他的手抱緊，向他索取安全感。

    殷無塵輕輕撫過他的額角，阮秋似乎很喜歡這個動作，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殷無塵眼底的柔情幾乎化作春水溢出來，清冷眸中染上星點(diǎn)笑意，“沒事了，師尊在，睡吧。你身上的妖咒快發(fā)作了，這幾日不可多想，對你的身體不好?！?/br>
    他的話音很輕，仿佛幼年時(shí)母親哄他入睡的搖籃曲。

    恍惚間，阮秋感覺自己回到了滄江北邊那個小鎮(zhèn)，回到那個陳舊的道觀，回到了母親懷中，他呆呆應(yīng)了一聲，當(dāng)真聽話地閉上眼睛。

    他在極度不安的時(shí)候，總會夢到小時(shí)候母親還在世時(shí)的舊事，這一次，他果然又夢回那個母親走前的秋日，因病重愈發(fā)憔悴的母親在燥熱的秋日里仍披著厚厚的外袍，火燒云霞，金葉紛飛，八歲的阮秋拿著小木劍，跟在少年模樣的哥哥身后練劍。

    母親遠(yuǎn)遠(yuǎn)站在屋檐下望著他們，眼底似有無限眷戀。

    終于，小阮秋發(fā)現(xiàn)了她，一把扔下木劍跑了過來。

    那時(shí)，母親溫柔地蹲下來，幫他擦去額角上的汗水。她長得極美，小阮秋一直認(rèn)為母親是這世上最美的女子，即便是在病弱的狀態(tài)下，也難掩她眉目流轉(zhuǎn)間的英氣與艷麗。

    阮秋記得，母親那時(shí)已經(jīng)病臥在床，他也不敢像往常那樣依偎進(jìn)母親懷里，他還同母親說，他會努力練劍，長大以后要保護(hù)娘親。

    母親苦澀地笑了笑，將他擁進(jìn)溫暖的懷抱，輕撫著他的后背，卻在一遍遍地重復(fù)著一句話。

    她說，對不起，小秋。

    當(dāng)年的阮秋一直不能理解母親為何總是要同他說對不起，直到后來發(fā)生了很多事，他終于明白，因?yàn)樗眢w的秘密，母親對他一直是有愧的，母親不敢告訴他，可想到無法再護(hù)著阮秋，她便是死也不能安心。

    阮秋很想跟他夢里的小阮秋一樣，抱住當(dāng)年的母親，同她說一句，我沒有怪你，我很想你。

    可惜即使是在他的夢里，他也沒能再與母親說上半句話，大抵是他清楚地記得母親并沒有熬過那個秋日，在他九歲生辰到來前，母親便在那個小道觀里永遠(yuǎn)閉上了眼睛。

    后來他跟著觀主、哥哥，親自將母親下葬，那段時(shí)間他無法習(xí)慣母親已死，每夜被噩夢驚醒，赤腳跑去找母親，只是打開那個熟悉的房間時(shí)，母親再也不會擁住他，安撫他別怕。

    那是阮秋平生第一次切身體會到與至親之人的死別。

    可他還是會一直記得母親的喜好，每回跟觀主上山采藥回來，母親的房間里都會多一支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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