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是從中途開始看的，后來就沒再轉(zhuǎn)開過目光。她并非像那些貪戀美色的人巴不得將眼珠子種在美人的身上，她只是想在越來越多的疑惑中有所確認(rèn)，確認(rèn)對方是不是真的是易靈謠。

    席中有些位置不打眼的人已經(jīng)悄然離開，云昭凝眉思慮了一番，趁著下一個段節(jié)目開始之前，也默默起身走向了殿外。

    隨著她走動的還有兩抹意味深長的視線。

    云昭需要從外面繞過前殿、正殿，最后從后門的位置進(jìn)去，才會看到那些剛剛表演結(jié)束，或是正要準(zhǔn)備下一場演出的人。

    殿外沒什么人，她一路走過去不受阻攔，就是在拐角之前聽到前側(cè)方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語調(diào)過于油膩，像是煙花柳巷之地喝大了酒的嫖客。

    小姑娘長得真的不錯，水靈靈的男人一手撐著墻面，正把易靈謠壁咚在身前。而小姑娘兩手抱在胸前，一臉的不耐煩，腳下有些發(fā)癢，想對準(zhǔn)什么東西狠狠踹上一腳。

    男人卻得寸進(jìn)尺，伸出手來，再給大爺跳一段，保證不虧

    不虧待幾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完，他那只試圖摸上易靈謠臉頰的手已經(jīng)被人翻折過去，幾乎和手背呈現(xiàn)出0度的死角。他瞬間醒了酒意，痛的嗷嗷叫。

    云昭的臉拉的比易靈謠還長，就在剛剛她迅速越過拐角，將這個男人從易靈謠的身前一把拉開。

    松，松松手?。?/br>
    云昭手上力道一松，男人被他甩出去踉蹌了好幾步。

    他勉強(qiáng)站穩(wěn)，瞪著云昭氣焰囂張，你，你什么人！哪個宮的！！

    云昭瞥他一眼，冷聲道，玄字宮。言罷一副你有什么意見的態(tài)度。

    結(jié)果對方卻笑了，玄字宮？你扯什么犢子，就你他話說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么，仗著一點(diǎn)燈光稍稍看清了云昭那張索命的臉，然后吞了一下口水。

    可這并不代表他打算善罷甘休，對方顯然已經(jīng)猜測到云昭是什么人了，同時也想起來這位玄字宮的小年輕不久前剛犯了大錯，受了罰，說不定什么時候就又被貶下去了。

    想到這里，他呵了一聲，玄字宮又有什么了不起？

    有一句話叫寧為雞頭不做鳳尾，他在赤字宮混的風(fēng)生水起，多少人想巴結(jié)他都還巴結(jié)不上，哪像這什么玄九，沒人愛搭理的貨色！

    在下赤字宮，赤十。他很是驕傲的自報(bào)家門。

    數(shù)字大多時候只是初始排序，但不能代表具體地位，就比如說跟前這位兄弟，在赤字宮算是個小掌事，手底下管著不少號人呢，在整個天極教都是小有名氣的。

    但云昭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倒是易靈謠一臉天真的開口，語氣還帶點(diǎn)驚奇，吃|屎？

    赤十

    云昭

    你這丫頭?。?！

    易靈謠被嚇壞了，瞬間躲到了云昭的背后，只探出一點(diǎn)點(diǎn)腦袋，膽怯的看著對面氣到臉綠的男人。

    云昭算是默許了她的行為，她持刀橫在赤十的視線里，大有不服來戰(zhàn)的架勢。

    教內(nèi)嚴(yán)禁滋事，何況易天璃和所有帶點(diǎn)地位的同僚這會兒就都在正殿里坐著，哪個不怕死的敢在閻王殿前打鬼？

    云昭敢，但是赤十不敢。

    行！你們給我等著！他衡量再三，丟下一句威脅，氣呼呼的走了。

    后殿分為上下兩層，此刻二樓的窗口邊正站著兩個人影，前一位臉色蒼白，面無表情，目光卻鎖死在剛剛生事的赤十身上。

    那是赤字宮的人？她仿佛是在問身邊的人。

    赤字宮僅次于玄字宮，那里頭的人大多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顏青靠在窗欄上嗯了一聲，排號第十的小管事。

    練紅玉頓了一下，代號不錯。

    顏青不否認(rèn)的笑了笑，有的代號確實(shí)拗口又不好聽，但貴在記起來方便。

    練紅玉又道我記得，他最近得犯點(diǎn)錯。

    顏青？？？

    您老是怎么記得還沒發(fā)生的事情的？想找借口懲治也稍微找的走心一點(diǎn)不行么？

    顏青默默吐槽一通，最后沒心沒肺的勾了一下嘴角，練護(hù)法秉公執(zhí)法的態(tài)度，真的很讓人欽佩??！

    練紅玉面不改色，大有你說得對的自我定義。

    顏青這會才知道自己沒眼瞎，剛才覺得眼熟并不是沒道理的，畢竟易靈謠這位小祖宗算是她看著長大的，被齊無樂追著跑的情景至今還歷歷在目。

    而云昭也是在不久前才確認(rèn)，她的那些錯覺并非是錯覺，眼前這個還穿著舞衣來不及換下的女人，正是易靈謠無疑了。

    你怎么會在這？她轉(zhuǎn)回視線，看著易靈謠問。哪怕是這會兒云昭的臉色也沒見好，隱約還能察覺到她有些頭疼。

    易靈謠則表現(xiàn)的很委屈，像個被用胡蘿卜戲耍了的小兔子，嘟著嘴低頭揉著裙角，你那日不辭而別，我很擔(dān)心，就下山找你。免得死在半路上，白瞎她一番功夫。

    易靈謠撿著重點(diǎn)編，但某種意義上講，也不全都是瞎話，就是稍微改動了一下形容和措辭。

    結(jié)果就遇到了一幫人，不由分說的就把我抓到這了，我好不容易才想了個辦法跟他們周旋，要不然

    天極教里總有一些把壞事做絕的玩意兒，興致來了搶幾個美人回來，目的是什么，不用說也知道。

    所以易靈謠的話戛然而止，但云昭還是不費(fèi)力的理解了。

    她并沒有懷疑，因?yàn)闆]有哪個人會把腦袋削尖了自己往天極教這種鬼地方鉆。

    沒想到，竟然在這里又見到你了。易靈謠睜著大眼睛看她，又問，你的傷怎么樣了？

    看起來是沒什么問題，但誰知道是不是裝的。

    不過這個問題顯然不是云昭愿意提及的，她只是極敷衍的說了句，沒事了。

    易靈謠將信將疑，她垂眸看了一眼云昭提刀的手，然后眼尖的發(fā)現(xiàn)藏在袖口下面，一道若隱若現(xiàn)的鞭痕。

    云昭猝不及防的被她抓起了手，但是瞬間就被她反應(yīng)過來掙開了。

    上次你沒有這道傷！易靈謠一個沒忍住，梗著脖子叫囂道。

    你記錯了。云昭卻不給她繼續(xù)說下去的機(jī)會，她原以為上次一別，她又在地牢中守口如瓶，易靈謠該徹底的跟她撇清聯(lián)系了，卻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呆在天極教的易靈謠處境有多危險(xiǎn)她甚至不敢細(xì)想。我送你離開。

    離開？去哪？

    回你的藥廬去。

    她以為易靈謠求之不得，結(jié)果對方卻賴在原地不肯走，我不走。

    云昭不解，為什么？還有人愛在火坑里呆著？

    你把我送走了，你要怎么跟他們解釋？嘴上說的是這么回事，心里想的卻是，我特地為了你回來的，八字沒一撇，走哪去啊走？

    云昭完全沒想過解釋的事情，就當(dāng)是還易靈謠一條命，什么樣的結(jié)果她都可以認(rèn)。

    我自有辦法。

    你騙人。結(jié)果易靈謠瞬間就把她戳穿了，我就算沒來過天極教，也多少聽人說過，這破地方有多陰暗不講理，不用你說我都知道。所以你能有什么辦法，還不是硬扛著？

    云昭

    她早知道，這丫頭遠(yuǎn)比她想的要精明。

    你放心吧，我呆在這不會有事的，我跟你們教主見過面了，她還挺喜歡我的。

    被易天璃喜歡，誰也說不準(zhǔn)是好事還是壞事。

    云昭突然想起來，她們這位教主年紀(jì)不大，但好像有個女兒，聽說前幾年貪玩跑出去了，至今還沒找回來。易靈謠瞧著歲數(shù)可能差不多，是不是因?yàn)檫@一點(diǎn)所以才吸引了易天璃的注意力？

    她思來想去卻還是不能放下心，不行！你必須得走！

    為什么？

    且不說別的，你是個大夫，就甘心留在這里做個舞女？

    易靈謠不以為意，挺好的啊，我還挺喜歡跳舞的。上輩子的功課沒落下，時隔這么久，沒想到跳的還能湊合看。

    云昭

    總之不行。

    易靈謠眨巴著眼睛，面上偷偷帶上一絲甜甜的笑意，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擔(dān)心我？

    第15章

    擔(dān)心？

    這兩個字聽的人怪別扭的，云昭活這么大，似乎都不知道擔(dān)心這倆字該怎么寫。她向來不擔(dān)心自己，也不會擔(dān)心別人。

    她避開易靈謠的視線，看起來有些刻意，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

    一個沒有感情的殺手跟你說她不喜歡欠別人人情，就好像一個江洋大盜被人送了一包金銀財(cái)寶，江洋大盜表示怪不好意思的，下次一定找機(jī)會回贈一波珍珠瑪瑙。

    不過易靈謠同學(xué)多少還是給云昭留了點(diǎn)面子，她垂著腦袋，免得被對面的人發(fā)現(xiàn)自己在偷笑。

    云昭

    好吧，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易靈謠收了笑意，瞬間變臉，她一臉說正事的表情，看起來半點(diǎn)玩笑味兒也沒有，你要實(shí)在想還我人情，以后多罩著我一些就好了，別讓人欺負(fù)我。

    被易靈謠欺負(fù)過的人聽到這句話棺材板都快壓不住了。

    云昭沒有立刻回應(yīng)，光從態(tài)度上看不出來是答應(yīng)還是沒答應(yīng)。

    她不喜歡欠別人的就是這個原因，要說你救我一命，我還你一命，賬面上清清楚楚，是最好不過的。就怕這種，我救你一命，以后你照顧我那么照顧的期限和力度應(yīng)該是怎么樣的，要照顧到什么程度才能兩頭劃上等號？

    云昭不喜歡糾纏不清的事情，她本能的認(rèn)為和她糾纏上的人時間久了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就好像她能護(hù)得了易靈謠一次兩次，總不可能次次她都正好在場，萬一她以后出任務(wù)了怎么辦？回來的時候易靈謠是不是還能活的好好的？

    見她遲遲不說話，易靈謠又繼續(xù)補(bǔ)充道，反正我不走，就算要走，也是我自己想辦法離開，不可能把你也拉下水。

    云昭的眉頭越蹙越深，她想說易靈謠能有什么辦法，這天極教是什么地方，能說來就來，想走就走么？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到一個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了過來，這人還沒露面，但聲音卻沒人不認(rèn)得。

    這是要走去哪?。?/br>
    云昭的心頭猛然一沉，哪怕是她向來什么表情的臉上也閃過一絲驚慌。

    易天璃扭著水蛇腰，從殿側(cè)的圍墻后面慢慢悠悠的游過來，她眉眼間帶著一絲和煦的笑意，不了解的還以為是哪個樓上好說話的紅娘。但是生活在這座城里的人都知道，那是蛇要吐杏子的前兆。

    見過教主。不管如何，教內(nèi)的規(guī)矩不能丟，云昭俯身行了個禮，因?yàn)閳龊咸厥?，可以不用行跪地禮。

    易天璃的目光從她的身上一掃而過，似乎并不關(guān)心，轉(zhuǎn)而看向了一邊的易靈謠。

    說起來易靈謠也有些尷尬，做戲得做全她是知道的，于是墨跡了半天，也稍稍做了個不走心的揖，教主好

    仗著云昭低頭看不見，易天璃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

    禮就免了。她擺擺手，不過你們誰跟本座分享分享，剛才你們在聊什么？語氣聽著挺和善的，滿懷好奇，但總能和陰晴不定扯上聯(lián)系。

    云昭遲了一下才把頭抬起來，她的手心隱隱沁出了些汗，因?yàn)椴淮_定剛剛易天璃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聽到她們的講話的。但不管是從哪一段開始，似乎都不是什么好事。

    云昭張了張口，下意識要編個什么謊話糊弄過去，但她自己都忘了，她根本不是個會說謊的人。犯了錯也不會找借口，往往都是該來什么就是什么，扛到扛不動為止。

    結(jié)果還在做思想掙扎的功夫，易靈謠就搶先了她一步，沒有要去哪啊，這不是這位大人喜歡看我跳舞，想讓我去她那再給她跳一段么我說現(xiàn)在不好走，等晚宴結(jié)束了再去易靈謠臉不紅心不跳，面上的意思也很清楚，示意易天璃差不多得了，別瞎嚇唬她們家的小云昭。

    云昭本來覺得這個謊話編的實(shí)在沒有什么水準(zhǔn)，她怎么可能讓易靈謠專程給她跳舞？還去她那給她跳？

    結(jié)果就看到易天璃眉峰一挑，大概是信了？

    他們教主這么好忽悠的么？

    估計(jì)是剛剛聽的一字半句的，沒怎么聽清吧。

    而事實(shí)上易天璃當(dāng)然不可能信這種鬼話，她只是深諳真相，所以沒必要深究。

    想不到玄九大人平時不茍言笑，竟然也喜歡聽歌看舞？易天璃帶著絲玩味兒的語氣，聽不出來是不是在暗諷些什么。

    云昭

    現(xiàn)在說不喜歡還來得及么？

    不過怕是要讓你失望了，這丫頭本座先看中了，今個兒除了絕明殿，她哪都不會去。她說著將易靈謠往身邊攬了一下，好像在宣誓所有權(quán)。

    易天璃把人看的這么死，倒是云昭始料未及的。

    她微微抬頭，目光正好和易天璃對上了，對方大大方方的打量著她，或者說，正肆無忌憚的觀察著她的每一個舉動，甚至是表情。

    但云昭面色沉靜，不卑不亢，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綻，屬下知道了。

    至少沒有出現(xiàn)更差的情況，這足以讓她松開一口氣。

    二樓窗口邊的兩個人還在，練紅玉看著面對面站著的三個人，恍然間看出了一種丈母娘帶著閨女在審閱未來女婿的錯覺。

    教主在說什么？

    顏青覺得她在說笑話，你都聽不見，你問我？

    猜一猜。

    顏青

    我猜教主是要告訴那個玄九，閨女是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易天璃還真是這個意思，盡管易靈謠是她親生的，血濃于水，母愛大過天但一看到這丫頭對著別人春|心蕩漾，好像看到云昭就走不動道了似的，她還真有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糟心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