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我看了你的排班，跟他約了后天晚上去做超聲，早上抽血，我送你去，你記得早上起來了別喝水，做完了我再陪你吃早飯。”

    江敘早上起來了喜歡喝水，但不喜歡吃東西，以前經(jīng)常不吃早飯。

    沈方煜搬過來之后，如果不是調(diào)休的日子，他一般會比江敘起的早一點，提前下樓去買早飯，守著江敘吃完，久而久之，一個月過去，還真給他養(yǎng)成了一定得吃早飯的習(xí)慣。

    然而江敘顯然在意的是另一件事：“為什么他找你不找我，”他確信唐可沒聯(lián)系他說產(chǎn)檢的事，“他現(xiàn)在怎么什么都跟你說？”

    “那當(dāng)然是因為我比你靠譜，”沈方煜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吃了兩口江敘喂的蘋果就開始蹬鼻子上臉，“也不知道是誰一天天讓患者遵醫(yī)囑，結(jié)果自己就是最不遵醫(yī)囑的那個，你看看你那個胃都被你糟踐成什么樣了，要不是我——”

    江敘蹭地坐起來，用力把金色的小叉子插進(jìn)蘋果塊兒里，連帶著整盤一起端走了。

    “哎你干嘛，我還沒吃好呢！”

    “切給我的誰準(zhǔn)你吃了。”

    江敘反鎖上書房的門，沈方煜腮幫子里還塞著江敘親手遞給他的蘋果，一邊敲門一邊道：“你講不講道理啊江敘，我切的蘋果我為什么不能吃？再說你剛還喂我吃呢，你這人怎么翻臉比翻書還快！”

    江敘沒理他，而是直接給吃里扒外的唐可去了個電話，痛斥了一番好友胳膊肘往外拐的行為。

    門外的沈方煜意識到敲門沒有用，直接拎出了大殺器——分貝堪比耳背老奶奶遛彎用的收音機(jī)的手提音響。

    熟悉又澎湃的“啊~~~”頃刻間在整個屋子里激蕩環(huán)繞，絲毫沒有阻滯地穿破了書房的門板，鉆進(jìn)了江敘的耳朵，就連電話那一頭的唐可都被嚇了一跳，猛然拿遠(yuǎn)了手機(jī)。

    “江敘你干嘛呢，在家里文藝復(fù)興？”唐可還不知道他和沈方煜住在一起。

    “哎我說你就算要放《新白娘子傳奇》的主題曲也小點聲行不行，我知道你家隔音好，吵不著鄰居，問題是我的耳朵也受不了??！”

    震耳欲聾的聲波正隔著一扇門瘋狂地攻擊著江敘的耳膜，他甚至連電話里唐可的聲音都快聽不見了。

    他看了眼桌上的蘋果，深吸一口氣，掛斷了唐可的電話，面沉似水地推開書房門，和沈方煜對視上的瞬間，抄起一盤子蘋果砸在了沈方煜的腦袋上。

    短暫的和平分崩離析，他和沈方煜的和諧大概永遠(yuǎn)無法也保持超過三秒鐘。

    第43章

    安靜的私立醫(yī)院b超檢查室里，三個男人一躺一坐一站，氣氛相當(dāng)微妙焦灼。

    江敘躺在檢查床上，露出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沈方煜站在一旁，頭上貼了塊紗布，抱著肘盯著b超儀上的畫面，而唐可握著檢查探頭在江敘皮膚上滾動，眼睛底下吊著兩個大黑眼圈。

    “江敘，”他說：“就因為你那天晚上讓我聽了幾句歌，我失眠兩宿了?！币婚]上眼，就是連綿不絕無比洗腦的四句“啊~~~”。

    江敘似笑非笑，“這樣的日子我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星期了?！?/br>
    “你失眠才怪，”沈方煜說：“我看你睡得挺香的。”

    他話音一落，兩雙眼睛同時望向他。

    一個充滿了八卦而震驚的探尋，一個暗含著殺人滅口的昭昭之心。

    沈方煜：“……”

    “咳咳?！鄙蚍届蠐]了揮手，對唐可道：“好好做檢查?！?/br>
    唐醫(yī)生顯然沒辦法好好做檢查，他只覺得自己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你們……”他眼巴巴地看向江敘。

    “我們沒同居?！苯瓟⒄f。

    “我沒說你們同居了啊！”唐可的瞳孔瘋狂顫動。

    “……”江敘伸手去奪他手里的檢查探頭，“你不做我自己來?！?/br>
    “我來我來?！碧瓶刹桓以僮穯柫?，他忙撿回自己老本行，重新接上剛剛被打斷的檢查。

    四個月的孩子器官已經(jīng)基本發(fā)育完全，生殖器也分化的十分清晰，如果說上回檢查的時候還是看著像女孩，這次就差不多百分之七八十可以確認(rèn)，江敘肚子里的孩子的確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的頭出現(xiàn)在屏幕里，唐可忙著測量雙頂徑，沈方煜湊近看了看，樂道：“長得挺像我，是個漂亮姑娘?！?/br>
    二維b超的清晰度顯然并不能看清孩子的長相，江敘翻了個白眼，“這是二維b超不是四維彩超，你哪只眼睛看出來像你的，”他又多看了幾眼屏幕里的圖像，頓了頓道：“要像也是像我?！?/br>
    唐可從來沒想到，他有一天居然能聽見這兩個卷王跟小學(xué)生搶玩具似的爭孩子像誰，這劇情實在是過于離譜玄幻，讓他一下沒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結(jié)果剛笑出聲，兩人同時看向他，異口同聲道：“你笑什么？”

    唐可的笑容硬生生僵在了臉上。

    怎么回事？

    這兩個人不是對手嗎？

    跟江敘關(guān)系更好的不應(yīng)該是他唐可嗎？

    怎么現(xiàn)在看著跟他倆才是一家人似的。

    而他這個江敘的多年好友，孩子的檢查醫(yī)師，反而看起來成了外人。

    這不合理。

    他正想反駁兩句，沈方煜忽然指著檢查儀上的畫面道：“孩子的右胳膊是不是藏在背后了，這角度看不見，江敘，你要不下去走兩圈再上來查一遍？”

    唐可看過去，還真是。

    得了，還是別走神了，再走神……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沈方煜一眼……恐怕連孩子的檢查醫(yī)師這身份都要被人搶走了。

    這種情況在產(chǎn)檢中還算常見，一般來說都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但孩子沒生出來的時候，一切都不好說，萬一孩子真是右手有什么問題才藏著，也不是沒有可能，江敘聞言放下衣服起身，“行?！?/br>
    “我陪你?！鄙蚍届献匀坏馗先ィ瑑扇瞬⒓缦聵?。

    剛剛反應(yīng)過來的唐醫(yī)生望著兩人的背影，頭頂緩緩冒出了一個問號。

    因為上回江敘有不遵醫(yī)囑拖延產(chǎn)檢的前科，這次他才優(yōu)先聯(lián)系了沈方煜，在他眼里沈方煜就是個催江敘來檢查，幫江敘做手術(shù)的工具人……怎么工具人眼瞅著還要上位取代他這個至交好友了呢。

    唐可滿腦門兒官司地收拾完儀器，再次評價道：“這絕對不合理。”

    *

    唐可在的這家私立醫(yī)院很高檔，不僅在這寸土寸金的a城修了一片占地面積不小的公園，還是貼著江邊而建，十月的江風(fēng)吹拂在臉上，江灘上的蘆葦和荻花互相交錯，隨著江風(fēng)浮動出一片雪白的云霧。

    散步道旁是自行車道，時不時有人騎車掠過，夜晚的燈掛在路兩旁的行道樹上，顯得夜色柔和。

    “難怪現(xiàn)在一年年跳槽來私立醫(yī)院的人越來越多，”沈方煜感慨道：“這兒環(huán)境真是好啊，我都想辭職來這兒干了?！?/br>
    平日里在醫(yī)院工作多，醫(yī)生們走路沒有不快的。江敘很少有機(jī)會這樣慢慢地走在路上，他望著樹梢上的一小點兒綴著星子似的桂花，聞言瞥了沈方煜一眼，“慢走不送？”

    “那不行，”沈方煜說：“你不走，我就不能走，這是尊嚴(yán)問題?！彼f著攬過江敘的肩，許是風(fēng)景不錯，舒適而安逸，江敘也沒掙開。

    迎面一對夫妻推著牙牙學(xué)語的孩子和他們擦肩而過，掛在車上的鈴鐺被微風(fēng)撞出了清脆的聲響，沈方煜忽然道：“江敘，你給孩子算過預(yù)產(chǎn)期嗎？”

    江敘偏頭望著月光照耀下的江面，他知道就算他不說，沈方煜這會兒肯定也在自己算，果不其然，沈方煜很快道：“好家伙，四月一號，”他忍不住笑了，“這孩子的預(yù)產(chǎn)期居然在愚人節(jié)左右，這緣分還真是……”

    江敘一臉冷漠地打斷他，“這只能說明你我的相遇就像是一場笑話。”

    沈方煜絲毫沒有被他的冷言冷語打消熱情，思維又開始往別的去處延伸，“哎，你說咱倆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要不就叫沈江，還挺大氣，又有你的姓，又有我的姓?！?/br>
    江敘橫了他一眼，“那也是叫江沈?！?/br>
    “沈江！”

    “江沈?！?/br>
    “沈江！”

    江敘斬釘截鐵，“江沈?！?/br>
    “江沈一聽就不像人名，”沈方煜說：“‘沈’一聽就是姓，哪有人名字取個‘沈’的？”

    “那是你的問題，誰讓你姓這個，”江敘說：“你要是覺得這個字不像人名，那就取個別的，反正得姓江?！?/br>
    “要不這樣，”沈方煜退而求其次道：“干脆不跟我姓也不跟你姓，這孩子正好愚人節(jié)生，就叫余仁杰怎么樣，現(xiàn)在派出所應(yīng)該能用非父母的姓吧？”

    派出所能不能用非父母的姓江敘不知道，但是以江敘淺薄的取名經(jīng)驗來看，如果他的閨女一出生就頂著“愚人節(jié)”這么個名字，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放過沈方煜。

    “大智若愚嘛，”沈方煜十分沒心肝地滿嘴跑火車道：“多好的名字。”

    江敘若有所思，“要不今晚買個榴蓮吧。”

    “你怎么最近喜歡上吃榴蓮了？”

    江敘不著痕跡地把沈方煜搭在他肩上的手撂下去，看了一眼沈方煜頭頂?shù)陌准啿?，“榴蓮比蘋果砸起來效果好?！?/br>
    沈方煜：“……”

    終于把身邊的人懟得沒了聲音，江敘心滿意足地安靜下來，無聲地欣賞著a城繁華的夜景。

    a城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從江敘第一天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就很喜歡這里。

    而一轉(zhuǎn)眼，他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這么多年了。

    從讀書，到工作、安家，現(xiàn)在甚至有了孩子……有了打算搭伙過日子的不靠譜搭檔。

    從一個人，變成了三個人。

    雖然全是命運的玩笑，充滿了哭笑不得的湊合，但好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也拼湊出了一個還算可以期待的未來，就像是a城的月亮，表面坑洼，卻依然皎潔明晰，照進(jìn)人心里，在熊熊的斗志之上，又增添了一把烈火。

    “回去吧。”

    夜風(fēng)一點點涼起來，他們也走了有一會兒了，江敘晚上回去還得準(zhǔn)備科室的會議報告，而沈方煜還得給他的倒霉學(xué)生改論文，順便備明早的課。

    沈方煜卻忽然拉住他。

    江敘看了一眼自己被扯住的袖子，后者便善解人意地松開手。

    “大名叫什么先不討論，小名兒我反正想好了?！?/br>
    月光下“湊合”的沈醫(yī)生勾起嘴角，“就叫笑笑?！?/br>
    江敘揚了揚眉，示意他說下去。

    沈方煜的眼睛里倒映著江敘的臉，“因為你笑起來好看，我喜歡看你笑，但你又不喜歡笑，所以要讓她提醒你多笑。”

    晚風(fēng)撩起沈方煜額前的碎發(fā)，他那雙桃花眼懶洋洋的，比圓眼的眼尾拖得更長些，卻又不似丹鳳眼的凌厲，帶著股含情脈脈的風(fēng)流勁兒。

    江敘的心尖突然顫了顫，就像是被撲棱著翅膀的花蝴蝶掃過一樣，帶著一點毛茸茸細(xì)碎的癢。

    他斂了眉眼，避開了沈方煜的目光，往醫(yī)院大樓的方向走了幾步。

    沈方煜追上來，貼在他身后，“行不行嘛?！?/br>
    江敘沒回答，沈方煜就接著問，一句綴著一句的“行不行”接二連三地撞進(jìn)江敘的心底，他不耐煩地回過頭想讓眼前人閉嘴，沈方煜卻直接祭出了殺手锏，拎出了他的手提音響。

    熟悉的音樂響起，瞬間無數(shù)正在散步的人好奇地望過來，江敘一把奪過音響按了半天也沒找到靜音鍵，索性直接砸在地上，那音響才終于閉了麥。

    察覺到旁人探尋的視線，尷尬癌上身的江敘飛快把音響的殘骸撿起來扔進(jìn)垃圾桶，壓低聲音道：“沈方煜你是不是有病?！?/br>
    沈方煜優(yōu)哉游哉地從懷里又摸出一個，“來，我今天也學(xué)一學(xué)賈寶玉，晴雯撕扇子，江敘砸音響，想砸多少砸多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