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方煜搖了搖頭。

    “她又沒生病，我去見她干什么？”江敘莫名其妙地看了沈方煜一眼：“我只會治病。”

    沈方煜嘆了一口氣，“是相親吧?！?/br>
    江敘驀地抬眼，望向沈方煜。

    “崔主任是我們的老師，你一而再再而三駁她的面子就算了，念在師生情分她不會跟你計較，但你不能得罪院長，”沈方煜說：“別任性?！?/br>
    江敘的聲音忽然冷下來，“你要我去相親？”

    “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方煜說：“你別那么軸行嗎？”

    江敘沒理他，直接抱著外套走出去，留給沈方煜一個利落干脆的背影，江大夫腳下生風，掀開簾子的時候灌進來一陣瑟瑟的秋風，讓目睹一切的李勝打了個哆嗦。

    李勝一直知道兩人關系不好，乍一聽說他們要同臺表演的時候還以為一定是車禍現(xiàn)場，沒想到節(jié)目效果還不錯，這兩位下了臺居然還能有說有笑的，似乎并不像他們在辦公室里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生疏。

    他本來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怕他們倆打起來，看到他們倆還算和氣，他才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就兩分鐘沒關注他們的對話，這倆又杠上了。

    他一看就知道江敘走的時候生氣了，沈方煜站在原地像尊雕像似的，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哥……”他欲言又止。

    他這一出聲，沈方煜像是驟然回神似的反應過來，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他很輕地搖了搖頭，也一邊穿外套一邊走出去。

    兩人再一次陷入了冷戰(zhàn)。

    曹小姐效率很高，很快就加上了江敘的微信，跟他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和地點，到了邀約那天，崔主任還特意把江敘找過去，跟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聊了聊，念了念曹小姐的好。

    大概是怕江敘不明白，她老人家還專門跟他說了一句，“你現(xiàn)在是前途不可限量，可路還長，一切都不好說，要是有一個當院長的老丈人，那路就更好走了?！?/br>
    按江敘的脾氣，本來又要駁兩句，他的前程怎么樣是他自己的事，靠老丈人算什么，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沈方煜那幾句話，他又堪堪把話咽了回去。

    臨下班的時候，沈方煜發(fā)消息問他什么時候走。

    從他那次腹痛之后，只要兩人都不值夜班的晚上，沈方煜一般都會問他打算加班到什么時候，然后跟他前后腳走，雖然各自開各自的車，但路上一直挨在一起，終點和起點也在一起。

    那個意外的孩子出現(xiàn)以前，他們倆是互相不對付，比著賽地加班，常常也是前后腳走，故而科室其他人倒沒有察覺有什么不同。

    江敘看了眼手機，回了句：“不用等我?！?/br>
    與他背對背坐在辦公室最遠位置的沈方煜突然站起來，三兩步走到他旁邊。

    “你去跟……吃飯？”科室還有其他人，沈方煜話音中間停頓了片刻，沒有把那個稱呼說出來，但江敘明白他的意思。

    江敘站起身掃了他一眼，鏡片后的目光很冷，話音更冷：“不是你要求的嗎？”

    撂下一句反問，他也沒去看沈方煜的反應，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辦公室。

    這件事沈方煜的態(tài)度讓他很生氣。

    雖然他也說不出為什么要生氣，但本能地不太想搭理沈方煜。

    到餐廳見到曹璇的時候，曹璇正在和朋友聊天，他們選的座位靠著落地窗，恰好能看見外面繁華的街景。

    曹院長給江敘發(fā)過曹璇的照片，江敘本來有點臉盲，不過曹小姐身邊的姑娘倒是很快認出了他，揚著手跟他揮了揮。

    “晚上好，”江敘坐到兩個姑娘對面，自我介紹道：“我是江敘?！?/br>
    “曹璇，”曹璇對他笑了笑，又指著身邊的姑娘說：“楊蕊?！彼巡藛芜f給江敘，“我和小蕊點了一些，你看看還有沒有什么需要加的。”

    正說著，他們點的那些菜已經(jīng)擺上來了，顯然是夠他們吃的，江敘本來沒想再點，然而目光一掃，他突然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菜——

    虎皮青椒。

    “加個這個吧?！背聊似毯螅噶酥覆藛?，對服務員說。

    “虎皮青椒是嗎？”服務員接過菜單跟他確認了一遍，得到肯定的答復后，服務員道：“好的先生。”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虎皮青椒是什么？”楊蕊沒聽說過這個菜，剛剛點菜的時候也沒有察覺，“好吃嗎？”她問江敘。

    江敘淡淡地“嗯”了一聲，“可以嘗嘗?！?/br>
    說話間他余光掃見一道亮黃色的影子掠過，他下意識看過去，可只是一晃眼，窗外的車道上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

    “你在看什么呢，江醫(yī)生？”楊蕊好奇道。

    “那輛車，”江敘話音頓了頓，“有點像我一個同事的?！?/br>
    “什么同事，是朋友吧，”楊蕊不相信，笑著問曹璇：“你記得我的車長什么樣子嗎？”

    曹璇搖了搖頭，“你那么多車誰記得?！?/br>
    楊蕊攤了攤手，對江敘聳肩笑道：“你看，璇璇都不記得我的車型?！?/br>
    “曹小姐，”江敘見曹璇跟著楊蕊一起望過來，在心里重復了一遍打了無數(shù)次的腹稿，“很感謝你——”

    “哎你等等，”曹璇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爸叫你來是跟我相親的，”她說話格外直白，“我剛見到你就知道你對我沒什么興趣，你先別急著給我發(fā)好人卡，等我先跟你說。”

    江敘驟然被堵了話，原本還在想改怎么說才能更委婉，既不傷著曹小姐的面子，也不要讓院長心存芥蒂，沒想到曹璇直接道：“實話說，我也不想相親，所以你放心，我爸那里我去說，就說咱倆不合適，聊不來?！?/br>
    江敘松了一口氣，曹璇接著道：“不過江醫(yī)生，我約你吃這頓飯不只是因為順從我爸，”她看了一眼楊蕊，“主要是楊蕊想見你一面，跟你當面道謝?！?/br>
    “跟我道謝？”江敘不記得他和楊蕊有什么交集，如果沒記錯，楊蕊應該也不是他的患者。

    “江醫(yī)生，你還記得黃斌嗎？”楊蕊說：“我是他的前女友，你給我發(fā)過微信和錄音?！?/br>
    這就是不久前的事情，江敘記得很清楚，他還記得當時黃斌的女朋友在他發(fā)了錄音之后就拉黑了他。

    “那天我聽到錄音的時候，黃斌突然過來找我，他只跟我說你是他的同學，讓我找你咨詢手術的事，黃斌這個人有點小心眼，我怕他看見我的手機，知道你錄了音還發(fā)給我，從而對你懷恨在心，就急忙刪了你的相關信息?！睏钊锝忉尩馈?/br>
    “結果一著急刪的太干凈，事后想找到你的聯(lián)系方式跟你道聲謝都沒機會了，我也不能去找黃斌要?！彼行擂蔚匦α诵?，慶幸道：“還是那天中秋晚會，我看見你才認出來，你跟你微信頭像長得一模一樣?！?/br>
    為了方便患者和同事聯(lián)系，江敘的頭像就直接是他自己的照片，

    “謝謝你，江醫(yī)生?！睏钊锏哪抗夂苷鎿矗澳惴判?，我跟黃斌說我沒有收到你的好友申請，和他提分手的時候，我也沒有暴露和錄音相關的事，他應該不會懷疑你?！?/br>
    江敘意外地望向她，曹璇在一邊道：“我也要替她跟你道一聲謝，”她笑著說：“我原本覺得，男人都是一丘之貉，沒什么好東西，沒想到還是有好人。”

    楊蕊那天提出要見一見江敘的時候，曹璇還以為楊蕊是想發(fā)展新戀情，后來才知道，原來楊蕊一直掛在嘴邊，給他發(fā)錄音，讓她幡然醒悟逃離渣男魔爪的大恩人，就是這位年輕有為的江醫(yī)生。

    “那你……”

    “江醫(yī)生你放心，我沒事，”楊蕊說：“我沒有懷孕，”她看了一眼曹璇，“我和黃斌戀愛很多年了，前段時間黃斌突然跟我說懷孕就結婚，我當時覺得有些不對勁，就跟璇璇說了這件事，還好有璇璇給我支招，才試出了他居然是這種人，也算及時止損了。”

    曹璇在一邊冷笑了一聲，“他還在錄音里嫌棄小蕊窮，他不知道，小蕊家里資產(chǎn)過億，隨隨便便就能把他所謂的事業(yè)和公司給收購了，得虧我一早就覺得那黃斌不是什么好人，讓小蕊不要把家境告訴他?！?/br>
    “不過江醫(yī)生，”楊蕊說：“你看著文質(zhì)彬彬的，錄音里罵的還挺解氣，可惜狗男人電話掛的太早，我還沒聽夠?！?/br>
    她笑了笑，“我以前一直以為學醫(yī)的都是書呆子，那么多年書讀下來，又是碩士又是博士的，人都讀傻了，你還挺機靈，記得錄音?！?/br>
    “那不是我錄的音，”江敘說：“接電話的是沈方煜，就是……那天和我一起表演的同事?！?/br>
    他當時擔心萬一錄音外泄對沈方煜不好，所以把沈方煜的聲音做過電子音處理之后，才發(fā)給了楊小姐，故而楊蕊沒有聽出來錄音里和黃斌對話的人其實是沈方煜。

    他跟兩人大概解釋了一下那天晚上的情況，只是模糊了他和沈方煜住在一起這件事，楊蕊了然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早知道應該把沈醫(yī)生也叫上了，應該還要感謝他。”

    話說著，那盤虎皮青椒被端上來，江敘夾了一筷子，低頭嘗了嘗。

    從曹璇表明意圖之后，江敘揪著的心就松下去了，后面聽到楊蕊竟然就是黃斌的前女友，又得知她身體狀況良好，不用去做流產(chǎn)手術，江敘的心情明顯輕快起來。

    這會兒提到沈方煜，他自己都沒察覺他唇邊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我會跟他轉達的?！苯瓟⑾?，沈方煜要是知道了這一波三折的劇情，估計也會為楊蕊健健康康地遠離渣男而高興。

    “江醫(yī)生看著挺高冷的，沒想到一盤虎皮青椒就能讓你吃的這么開心，”楊蕊以為他的笑是因為吃到了好吃的，也夾了一塊，咀嚼了半天，眉心緊蹙地糾結道：“其實也就……一般？”

    江敘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對她說：“嗯，是沒我同事做的好?！?/br>
    第46章

    玻璃窗外，亮黃色的車內(nèi)，被提及的江敘的同事把車停在路邊，正在靜靜地看著熱鬧繁華的餐廳。從他的角度恰好能看見江敘的大半個側臉，卻看不見江敘對面的人。

    曹小姐漂亮嗎？

    應該很漂亮，沈方煜想，要不然，江敘怎么會對她笑得那么燦爛呢。

    他從來沒有對他這樣笑過。

    沈方煜深吸了一口氣，按了按眉心，覺得自己拈酸吃醋的樣子實在是有病，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追著江敘的車出現(xiàn)在這里，在這個停一小時車三十塊錢的角落里看江敘約會。

    來之前，他收到雜志社編輯的郵件，在被他改到面目全非之后，他那倒霉學生的論文終于初審通過了，審稿人還提了幾個小意見，讓他盡快修改，所以這會兒他應該抓緊時間夙興夜寐地幫學生改論文，而不是在這里看江敘和別人吃飯。

    可油門就在沈方煜腳下，他卻挪不動一步。

    或許是夜晚更深露重，又累了一天，疲倦的大腦得不到休息，就會報復性地蔓延出無數(shù)讓自己情緒不好的念頭。

    譬如……沈方煜想，如果沒有那個孩子，江敘就可以和曹小姐戀愛，結婚，成為院長的貴婿，家庭美滿，愛情甜蜜，然后官運亨通，青云直上。

    以江敘的才華，他大概能在四十歲的時候實現(xiàn)財富自由，如果他想繼續(xù)奮斗，說不定會成為濟華最年輕的院長，如果他想休息，或許能沒有壓力地早早退休，好好享受被學醫(yī)耽誤的人生。

    這點感悟讓沈方煜禁不住想起一些舊事，一些關于高考填志愿的舊事。

    沈方煜高考出分后，最頂尖的那幾所大學的招生老師都來聯(lián)系過他，其實無論是多么高大上的學校，當招生辦搶狀元這種一等一的優(yōu)質(zhì)生源的時候，都是使出渾身解數(shù)，和服裝店費力吆喝的售貨員沒有什么兩樣。

    先是把自己的學校和專業(yè)夸得天花亂墜，再跟服裝店打折似的告訴學生能拿到多少獎學金，還有一種常見的話術：“我們家這件衣服賣的可好了，你來之前剛有人買了一套。”

    應用到招生上，就變成了“悄悄給你透露一下，b市和你并列的另一個理科狀元也打算來我們學校了?！闭猩k的老師給了沈方煜一個盡在不言中的眼神，言下之意無外乎是用江敘的選擇來影響沈方煜的選擇。

    一直漫不經(jīng)心聽著招生辦老師絮絮叨叨的沈方煜目光頓了頓，“他報了你們學校？”

    “是啊，”a醫(yī)大招生辦的老師驕傲道：“要說醫(yī)學專業(yè)，全國哪個學校比得上我們？”

    那時候距離高考完見到江敘的那一次，已經(jīng)過去一兩個月了，沈方煜本以為出分之后，口出狂言的江敘就會灰溜溜地向他認輸，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們竟然并列了。

    b市從恢復高考，到沈方煜他們參加高考那一年，幾十年都沒有出過一次并列的狀元，可那一年，緣分卻翩然而至。

    十八歲的時候年輕氣盛，總是喜歡意氣用事，于是因為這一次并列，因為招生辦老師不合規(guī)矩的信息透露，心高氣傲的沈方煜在填志愿那天，在第一志愿寫上了a醫(yī)大臨床八年制。

    其實想起來，那時候他只是想再見江敘一面，然后告訴他：“我高考跟你并列那只是個意外，以后我會讓你知道，我們兩個之間，只有一個第一。”

    但他沒想到江敘搶在他前面說了這句話，更沒想到，這個六中的少年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好打敗。

    而他因為這個賭氣的決定，讓本應該比高中輕松些的大學生活直接變成了地獄級難度。當年總是下意識地用江敘來拒絕追求者的邀約，也多少有點氣自己的成分在。

    他知道江敘也很辛苦，但他或許比江敘更多了一點無奈——他是自己選擇和江敘進一個大學，讀一個專業(yè)的。

    真實體會到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分科室的時候，沈方煜再一次知道了江敘的選擇，不同的是上一次是招生老師主動告訴他的，這一次卻是他自己打聽的。

    和江敘較勁這些年活得太累了，他想稍微歇一歇，但他不可能在江敘面前認輸，所以他選擇了江敘絕對不可能選擇的科室，想要用這種體面的方式，來告別江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