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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兩相處（20）

    脫脫有兩日沒見到康十四娘了, 政事堂中，文相公也告了假，他的夫人失足落水溺亡, 訃聞一出，群臣都要去參加葬禮。

    她小老鼠似的，趁謝珣還在, 裝模作樣抱著文書到他公房，脫靴子進(jìn)來：“相公?！?/br>
    謝珣嘴巴像被針線縫了，一個字音訊都不給她透露, 她小臉正經(jīng)：

    “請相公過目。”

    謝珣抬起臉，朝她那雙渴切征詢的眼一睞, 佯作不見, 接過文書看了半晌。

    “文相公家里出事了？”

    謝珣兩只眼在文書上, 認(rèn)真瀏覽。

    脫脫趁他不備做出個撇嘴表情，又繼續(xù)說：“康十四娘也兩天不見鬼影了?！?/br>
    外頭有人叩門, 她只好先閉了嘴。文相告假，戶部的事務(wù)謝珣暫時接手, 度支比部帶著計吏，抱了小山頭似的計簿滿頭汗進(jìn)來。

    門外，殿院將彈劾京官的彈奏狀匯總, 和臺院勘合復(fù)查后等著給謝珣過目。監(jiān)察御史們常年在外，地方上違法之事寫成狀子，投遞中央, 這些也等著謝珣過目。

    每年到這個時候，本就忙著催款核銷的度支比部，今歲更是焦頭爛額，江淮水災(zāi), 江南冰雹，運(yùn)河泄洪，漕運(yùn)出了差錯糧食打了水漂……哪兒哪兒都伸手要錢，前線更是嗷嗷待哺。

    度支使一張嘴，唾液紛飛，謝珣聽得眉心微攏：“跟我哭窮沒用，想法子才是正經(jīng)事?！?/br>
    屋里靜悄悄了一瞬，脫脫瞄著眾人，兩只漆黑明亮的眼直愣愣地定在了謝珣身上，他好兇呀。

    “辦法不是沒有?！倍戎褂行剀X。

    “說。”

    “稅收的大頭不外乎鹽鐵茶，朝廷應(yīng)當(dāng)放寬政策，允許各州府設(shè)置茶鹽店，這樣一來，過往客商的商稅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br>
    朝廷急于蕩寇，重用聚斂之臣是必然，度支使等謝珣頷首，才繼續(xù)說：

    “朝廷可以遣使巡視江南富饒之地，核查州府里的錢谷，命江南諸道俾助軍用，以辦財賦。千斛以上，朝廷不妨授官?！?/br>
    這是要公開賣官了，謝珣聽得眉頭直擰，灼灼看度支使一眼，猶如寒刃，度支使訕訕的：

    “江南地方府庫必有盈余，拿出來助軍，朝廷不必從百姓身上多加盤剝?！?/br>
    謝珣黑黢黢的眼睛望著他，看不出什么情緒，聲音卻足夠冷漠，說：“朝廷這是與地方府衙爭財，壓縮他們的經(jīng)費(fèi)，為了應(yīng)付朝廷，最后，他們能怎么辦，依舊是要在兩稅常額外加征百姓。錢就這些錢，繞來繞去，羊毛還是出在羊身上?！?/br>
    京官何人不怕御史臺？尤其是，這位暫時代領(lǐng)首相職務(wù)的謝臺主。度支使心里罵娘，暗道你們一個個的吃飽喝足張嘴要錢，老子嘔心瀝血想辦法搞錢，到頭來，怪老子不體恤百姓？

    難不成錢是大風(fēng)刮來的？

    哪有這種好事，老子我第一個去吹他娘的浪風(fēng)！

    心里爽過把癮，度支使收收神，索性破罐子破摔：“相公，下官能想到的就是這些了，相公若是不滿意，下官也無能無力?！?/br>
    其他人不想度支使這么硬氣，心里紛紛盛贊，嘴上卻插進(jìn)來和稀泥，兩邊勸了一勸。

    謝珣不置可否，翻完計簿，摸清楚前線如今耗了多少資財，度支比部的人又原封不動抱回去了。

    等他聽完監(jiān)察御史的報告，已經(jīng)快散衙，人走光了，謝珣好似才抽出空看脫脫一眼似的：

    “累了嗎？”

    不累才怪，你坐著，我站著，腿都站僵了。脫脫卻不愿他小看自己，面色如常：

    “回相公，下官不累。”

    謝珣笑一聲：“不累剛才金雞獨(dú)立做什么？”

    啊，這都被他發(fā)現(xiàn)，方才脫脫忍不住偷偷換腳，她站麻了，不愧是黑心的御史大夫。她沖他一皺鼻子，以示不屑。

    “下官多嘴，度支的人為了軍資，不得已想這種法子，圣人要錢，他們不想出對策，恐怕在也別想在京城呆了?！?/br>
    謝珣眉尾一揚(yáng)：“你不知內(nèi)情，魚輔國統(tǒng)軍不說，他手下的那些內(nèi)侍們還擔(dān)著館驛使，糧料使，圣人給他們這么大權(quán)力，是想越過文官直接掌控財政，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有司到時說不上話，只管斂錢，長此以往就要亂套?！?/br>
    脫脫“哦”了聲，見他捏眉心，眼中不禁閃爍起層層柔波：

    “你別發(fā)愁呀，事情有輕重急緩，先解燃眉之急，留的窟窿以后再想辦法補(bǔ)嘛！”

    她猶豫上前，想摸摸他的手，親親他，但在中書省又不敢造次，便喊他：

    “臺主?！?/br>
    謝珣抬眸，卻見她不作聲了，只把一雙柔情蜜意的眸子粘自己身上，唇角彎彎，倩影動人。

    兩人對視良久，她終于輕聲啟口：“你笑一笑嘛，老繃著臉。你不笑，我可要笑了?！彼煲贿?，嘻嘻笑起來。

    一張小臉，爛漫似春花。

    終于，引得謝珣撲哧一笑：“這樣行了嗎？”

    脫脫恨不得立刻撲他懷里去，忍這半天，快要憋死了，還是繼續(xù)強(qiáng)忍，分出神問：

    “你的師母……”

    “失足落水?！?/br>
    脫脫心里咯噔咯噔的，狐疑的目光投過去：“她，不會是你……”

    謝珣目中閃著揶揄的笑：“沒證據(jù)，不要亂說話，敢誣陷烏臺主，有你好看?！毕氲侥欠庑?，他冷嗤了聲。

    脫脫心里呸他，神情卻有些惘惘的：文夫人是好看的，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她衣裙顏色，臉上貼的花子，文雅的舉止，以及走過時留下的繚繞香氣。

    “那你老師是不是很傷心呀？”她想到文抱玉，難免同情起來。

    謝珣一臉冷情：“一個居心叵測的女人，留著有什么用？我的老師才不會為這種人傷心，他要傷心，也是為天下黎元，為大周的國運(yùn)?！?/br>
    “那，康十四娘呢？”

    “我懷疑她只是暫時溜了，到時，風(fēng)聲松點，她改頭換面恐怕還要回長安。不用急，狐貍早晚會出洞?！敝x珣臉色端正，忽對她勾勾手，脫脫靠近了，他似笑非笑望著她，“康十四娘在長安肯定不是經(jīng)營一日兩日了，先潛伏典客署，后好不容易考進(jìn)中書省，有機(jī)會窺探中央機(jī)密，卻功虧一簣，都是你的功勞。春萬里，你很能干嘛?！?/br>
    脫脫剛要飄，轉(zhuǎn)而一臉懊惱：“我早該警覺的，”小臉上殺氣陡得上來，“她身上不知背負(fù)多少無辜人命呢！虧我之前那樣真心待她，喊她一聲姊姊，還請李姊姊幫忙教她典籍詩文，真該死！”

    兩道秀眉，有烈烈的銳意，謝珣欣賞著她神情里的不馴，笑道：“唔，春萬里原來是個愛憎分明的人?！?/br>
    被他半真不假一贊，脫脫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強(qiáng)撐著說：“那是，我春萬里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最是一條響當(dāng)當(dāng)?shù)暮脻h！”

    謝珣眸光跟著就曖昧了，握住她的柔荑，指腹上有勤于政務(wù)騎射磨出的薄繭，輕輕一捻，很快松開：

    “你是好漢，那我成什么？”

    脫脫不遺余力挖苦他，一撇嘴：“臺主是大臭蟲，每天臭臉?！?/br>
    謝珣搖首笑道：“整天盡會胡說八道，沒規(guī)矩?！?/br>
    前線正是燒錢的時候，夫人這一去，文抱玉不打算大張旗鼓辦后事?；实蹘ь^慰問了番，這幾日，前來吊唁的官員絡(luò)繹不絕。長興坊間，文府的挽幛白幡堆的一片縞白，層層疊疊，震耳欲聾的嗩吶聲響徹在長興坊上空，再間雜哭號，引得百姓磕著瓜子遠(yuǎn)遠(yuǎn)圍觀品頭論足。

    文抱玉喜靜不喜鬧，熬到會葬，趕來的同僚不計其數(shù)，門口家仆拿著單子，一揚(yáng)嗓，把賓客頭銜念得抑揚(yáng)頓挫錯落有致。

    謝珣按時間來的，到靈堂，燒了一沓黃紙，拜了一拜，也就算憑吊了。

    此事一了，云鶴追跟長安的聯(lián)絡(luò)似乎中斷，康十四娘再沒露面。為安全計，謝珣將李橫波阿蠻從崇化坊遷出來，隔一條街，稅了親仁坊一間小院。

    脫脫就此安心，跟著謝珣，練字讀書描摹丹青，很有長進(jìn)，眼看著外頭菊花凋殘，白霜覆葉，一晃眼到臘月底，臨近年關(guān)，長安下起大雪來。

    雪下的緊，北風(fēng)呼嘯，卷的雪沫子紛紛揚(yáng)揚(yáng)，夜里脫脫聽到雪壓斷松枝的聲音，她興奮推謝珣：

    “我想吃烤鹿rou了！”

    謝珣兩眼惺忪，看她睡個覺也不老實，把人摁倒，脫脫一會兒摸摸他眉毛，一會兒摸摸他嘴巴，她不困了，很快就把謝珣摸的心火直頂。

    一個翻身，謝珣把她壓在了身下，胳膊放她身側(cè)，聲音微沉：“你想干什么？”

    暖閣如春，香爐里燃著一線青煙，屋里全是松木的香氣。脫脫小手在他胸膛撓兩下，腳丫子蹭他腰身：

    “反正明日旬假，你聽，雪下得多大呀，你的竹子都被壓壞了哦?！?/br>
    說完，身子往下蹭著被褥滑去，小手一抓，謝珣身子跟著一僵，呼吸粗重：

    “我看你每天都想找事?！?/br>
    “讓我看看?！彼乙宦曅α?，食髓知味，對他的身體琢磨不膩。謝珣把她抱起來，坐自己身上，脫脫白嫩嫩兩截胳膊朝他脖子上一搭，剛開始還在廢話，很快，說不出話來，良久良久，臉往他頸窩一貼，那里濕黏黏的，她手指點了下，放進(jìn)嘴里一舔：

    “為什么汗是咸的呀，你流了好多汗?！?/br>
    “有你在，我的汗能不多嗎？”謝珣抱緊她，親昵地摩挲著她同樣濕漉漉的鬢發(fā)。

    脫脫嬌嗲嗲一哼：“哎呀，小謝相公好賣力呀！”正舒服地調(diào)侃著，沒留神，謝珣又把人放倒了，翻過去，將她兩手朝雕花床頭一放，鼻腔里沉沉：

    “小妖精。”

    雪打的窗欞作響，朱紅的燈籠在檐下肆意飛舞，屋里人影交疊翻涌，一冰雪世界，一烈火情海，聲音小下去，風(fēng)浪停了。

    “我今天看了個故事，好有趣呀?！彼坷C枕上，謝珣還壓在她身上，也不說起來，熱唇輕吻她耳珠，聲音慵懶，“什么故事？”

    脫脫的臉都擠扭曲了，嘟著嘴：“有個人，他入深山去學(xué)仙法，每天呢，食松葉服薜荔。有一天啊，他終于成仙啦，飛到天上，從自己的家鄉(xiāng)過一趟，突然，看到一個美麗的婦人正在浣衣，手足潔白，光澤動人，嘿，他忽就動了凡心，一下就摔了下來，哈哈哈！”

    謝珣聽得莞爾，手指一張，同她十指交扣，沒有說話。

    脫脫屁股一拱，把他撅開，兩只眼，像映著璀璨雪光，直逼視著他：

    “你說，你是不是因為我動了凡心，我聽人說探花郎可傲氣了，非五姓女不娶?！?/br>
    她得意地睇來一眼，“你不去娶你的五姓女了？”

    謝珣長長“哦”了聲，點她鼻子：“原來，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意在言外，我本就是凡人，男歡女愛，甘之如飴?！?/br>
    脫脫把半歪著的謝珣推倒，逡巡他，像女王在檢視自己的領(lǐng)地：“好呀，你是凡人，誰讓你甘之如飴的？”

    謝珣身體舒展開，雙手作枕，含笑說：“不告訴你?！?/br>
    脫脫在他身上亂扭：“我不，你說，你說你愛誰？”

    謝珣噙著笑，目光在她臉上流連不去：“你覺得，我愛誰呢？”

    “當(dāng)然是我啦，除了我，誰還能叫你這么高興？”脫脫信心滿滿，“除了我，還有誰這么懂小謝相公心懷天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