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凜暮眼疾手快,拿起一輕巧匕首,順著那紅點所在之處飛快劃下,手腕一轉(zhuǎn),一抬,匕首的刀刃上已經(jīng)扎中了一通體血紅的小蟲,那小蟲渾身光滑,表皮透明,似乎能看到里面流動的紅色血液,此時被刀尖扎中,劇烈掙扎。 凜暮立刻將其扣在一茶杯下面,隨即向床上的沈默看去。 沈默仍舊閉著眼睛,只是雙眼眼皮下的眼珠已經(jīng)不再亂晃,想來是已經(jīng)不做噩夢了,卻不知為何還不醒來。 凜暮剛剛?cè)粜M的手段并不專業(yè),夢蠱也并非是如此簡單就可以找到取出來的蠱,它既然是一種堪比蠱王之蠱的衍生蠱,又讓宿源歡變了臉色,就一定有它的可怕之處,只不過剛剛,沈默的身體居然自動開始排除夢蠱,將它從rou體里逼出至皮膚之下。 沈默的體質(zhì),是否有什么特殊之處? 此時沈默嚶嚀一聲,眼睛還未睜開,便先伸手向腰間豪素摸去。 在握緊豪素之時,他才像是安心了般,緩慢的睜開眼睛。 凜暮停了思緒,立刻拿出手帕為沈默擦拭胸口的少許血跡,隨即從懷中掏出放藥的小瓷瓶打開,輕輕抖了點藥粉在沈默胸口。 見沈默已經(jīng)微微睜開眼睛,迷茫的看過來,凜暮立刻出聲道:先不要起來。 隨即他幫沈默攏好衣襟,系好發(fā)帶,才將手伸進沈默脖頸下面,扶著他的脖頸慢慢幫他起來。 沈默此時腦海有些混亂,幾個夢境的情景交叉纏繞,讓他雙眼有些呆滯,他怔愣的看著近在咫尺的凜暮。 許久,許久,才慢慢放松了握緊豪素的力度,一手輕輕往前,抓住了凜暮的袖口。 仿佛是隔了幾年、十幾年那么遙遠般,沈默慢慢的、清晰的喚道:凜暮。 凜暮被抓了袖口,干脆伸手向下握住沈默冰涼的手掌,皺眉:我在。 第24章 沈默握了握手下溫?zé)岬恼菩? 那根因夢回現(xiàn)代而拉長、繃緊的弦慢慢回攏,平穩(wěn)和無波的心跳也重新變得有了韻律, 仿佛一口古井突然有了微漾的波動,那波動一圈一圈,從小變大,平穩(wěn)的內(nèi)心開始感知到喜怒哀樂。 他看著凜暮,看的及其認真, 就在凜暮以為他要說什么感人肺腑的話之時,沈默開口了。 我知道槐樹村的槐花為什么提前開花、茂盛非常了。 凜暮似是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 松開了握著沈默的手, 問道:什么? 沈默側(cè)身握起一直帶在身上的豪素,側(cè)身之時因胸口刺痛而動作微頓一瞬,隨即便不管不顧的把豪素舉到面前, 我知道槐樹村提前開花的原因了, 我們立刻帶人去槐樹村, 我要重新給那名女童占筮卜算。 凜暮伸手奪下沈默手中豪素,你可知你為何昏迷? 沈默自醒來腦中通透、清明非常, 便開始記掛起了許久未破的案情, 此時聽了凜暮質(zhì)問, 才恍然想起他似乎曾突然昏迷之事。 他靜默下來,搖了搖頭, 他知道他做了夢, 皺眉想回憶夢中情境, 卻發(fā)現(xiàn)只能回憶起一種干澀、呆滯的感覺, 和隱約有些印象的白霧,再想其他,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了。 我做了夢,很多夢,可我不記得了。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槐樹開花的原因? 沈默抬頭看向凜暮,沒有被遮擋的雙眸漆黑水亮,里面一絲雜質(zhì)也無,他說:自然就知道了。 凜暮嘆氣,將豪素塞回沈默手中,罷了罷了,起來修整片刻,我們便去槐樹村,宿源歡已經(jīng)提前走了,你中了夢蠱,情況緊急,宿源歡便獨自去尋水生了。 沈默摸了摸胸口,追問道:夢蠱? 凜暮伸手壓著沈默手掌,一同按在他的胸口,據(jù)宿源歡所言,是很兇險的蠱,卻不知為何被你的身體排斥了出來。 排斥? 沈默另一手用力握了握手中豪素,他總有種感覺,似乎夢蠱被排斥出來,與他手中豪素有很大的關(guān)系。 凜暮松手,上前為沈默解開剛剛并未系好的腰帶,重新收攏系好,道:宿源歡走的匆忙,并未言明去了哪里,我們只管查我們的便是。好了,快帶我去看看,你口中所說的原因吧。 被凜暮的話帶領(lǐng)著思路,沈默很快召集了執(zhí)法堂還剩下的不多弟子,快馬加鞭趕往了槐樹村。 一路上,沈默依舊和凜暮同乘一匹馬,沈默在前,凜暮在后。 沒辦法,沈默仍舊不會騎馬。 馬跑的飛快,沈默握緊身前韁繩,看著兩旁飛馳而過的景物,男人的天性讓他十分喜愛這種飛馳的速度,他忍不住抬起了頭,感受著微風(fēng)拂過面龐。 凜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喜歡? 沈默沉默許久,才緩緩點頭,喜歡。 你若喜歡,待此事結(jié)束,我來教你騎馬,我很會教人。 沈默默不作聲,凜暮也不再言語。 槐樹村很快便到了,沈默三次來槐樹村,這里次次樣貌都不一樣。 此時的槐樹村,已經(jīng)沒有了那滿地的殘肢,執(zhí)法堂的人動作很快,那些破碎的肢體已經(jīng)被收回了執(zhí)法堂冰室暫時保管,但尸體不在,血跡還殘留,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那些噴濺的血液已經(jīng)暗紅干涸,浸入了泥土里。 而槐樹村一直不變的,便是那一叢壓著一叢,茂盛而厚重的槐樹花。 沈默走到一顆槐樹下,抬手接過一片飄落的花瓣,伸手碾碎,豐裕的花汁溢出,比普通槐花還要來的汁水飽滿。 隨手扔了那已被碾碎的花瓣,沈默指了指槐樹下,道:挖,小心點。 一干執(zhí)法堂侍衛(wèi)愣住了,挖?挖什么? 凜暮看了眼沈默,又看了看一干呆愣的執(zhí)法堂弟子,撫額,你既已知道該如何,為何不提醒他們帶些工具? 沈默迎上凜暮的目光,又看向一個個望著他高大威武的執(zhí)法堂弟子,那些弟子各個面無表情,眼神里卻透漏著一絲絲的委屈? 對不起,我沒想到。沈默立刻道歉,隨即指著槐樹下面,催促:挖,每一顆樹下。 顯然沈默的道歉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當(dāng)先一位執(zhí)法堂弟子刷的抽出腰間佩刀,向著沈默走進一步,又走近一步。 其余弟子效仿,也都抽出腰間佩刀,步伐整齊的走向沈默,那場面十分壯觀。 十幾位高大威武的黑衣弟子手執(zhí)寬刀,步步迎上槐樹下眼蒙紅紗一身錦袍的少年,那少年頭微微側(cè)著,片片花瓣從頭頂飄落,在發(fā)梢、肩頭稍作停留便不舍的滑落。 那少年身量不高,面對十幾位侍衛(wèi)對峙卻似絲毫不懼,一陣風(fēng)拂過,腦后紅紗伴隨著黑發(fā)一起飄搖,而十幾位弟子也走到面前。 他們唰的將刀擎到身前,面向沈默,動作干凈利落并且十分整齊的彎腰,舉刀,挖! 凜暮閑散的靠在一邊樹干上,看著那十幾個執(zhí)法堂弟子自以為有用的威懾做法,又看了看沈默冷著張小臉把扶到身前的黑發(fā)嫌棄的甩到身后,一指旁邊的槐樹,意思很明白,不要一群人挖一個地方。 那群執(zhí)法堂弟子咬牙切齒的散開,紛紛拿著自己的佩刀刨地,他們雖憤憤,卻也盡職,刨的很小心。 他們力氣大,刨的很快,便立即有一位弟子猛然站了起來,似是受到了點驚嚇,其他弟子見他面露異樣,紛紛看了過去。 那弟子見眾人看向自己,漆黑的臉龐現(xiàn)出了點紅暈,似是對于他這一個高頭大漢居然被嚇到感到不好意思,咳了一聲,那弟子說道:樹下,有人骨。 沈默面色并不驚訝,似是早就猜到一般,走過來蹲在樹下的坑前看了看那掩埋在泥土中隱約只露出一節(jié)的白骨,道:繼續(xù)挖,小心一點。 凜暮揚眉,抬頭看了看隨風(fēng)晃蕩的枝頭和陣陣落下的花瓣,似有所感。 這花開的如此好,代價卻也大了些。 在第一塊人骨挖出來后,很快,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越來越多的人骨被挖了出來,有的上面皮rou筋脈已經(jīng)腐爛干凈,有的卻還帶著絲絲血rou,這些人骨,所屬部位各不相同,數(shù)量卻十分龐大,像腿骨這種較長的骨骼也被砸碎成幾段分開掩埋,但幾乎每顆樹下都有些遺骨。 雖然如此,這些被挖出來的骨頭,哪怕有的帶著些血rou,卻并不難聞,沒有尋常尸首腐爛之時刺鼻的腐朽臭味,反而還彌漫著淡淡的香氣,那香氣跟四周彌漫著的濃郁槐花香十分接近。 沈默看著越堆越多的人骨堆,說道:宿源歡說過,假死蠱愛吃rou,活人rou亦或是死人rou,這些殘肢,大約是那些蠱蟲吃剩下的,剩下的便拿來給槐樹當(dāng)做了肥料。雖說是最尋常的假死蠱,卻沒想到飼養(yǎng)的代價也如此之大。 一名執(zhí)法堂弟子從泥土里挑出一根斷指,忍不住問道:國師大人,這些這些全部都是那名為水生的小孩兒所為? 沈默搖了搖頭,水生一個幾歲稚童,通過入神和幾次接觸,雖已知他心狠手辣、心智成熟,可如此大手筆的飼養(yǎng)屠殺,又是不是他一人所為卻是不知。 若是他身后另有他人支持? 是那傳聞中神乎其胡的堯族嗎? 最終所有槐樹下都被挖了個大坑,挖出來的尸骨零零碎碎,拼接、辨認困難,但是粗略估計,至少十人以上。 這十人,又是從何而來? 有些尸骨十分干凈,推斷其死亡時辰不會短暫,死了這么久,這么多人,卻又為何無人報案? 槐樹村緊鄰澤水城,地方并不偏僻,出了事應(yīng)當(dāng)很快被發(fā)現(xiàn)才是。 或者說這個槐樹村,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已經(jīng)在瑤族人的控制之下? 將這些尸骨帶回執(zhí)法堂,再去查看每一戶的地下,看其可有地下密室。 十幾名執(zhí)法堂弟子立刻領(lǐng)命,分開兩路出發(fā)。 不用找了。 突然一道聲音在不遠處響起,夾帶著內(nèi)力,傳蕩過來。 所有人立刻看去,只見提前離開的宿源歡此時正拖著什么東西緩步而來。 他走的很慢,手里拖著的東西隨著他的移動,跟著緩緩?fù)啊?/br> 待走近一些,那托在身后的東西便看清了。 是一具不大的人體,頭朝下,被宿源歡提著一條腿,其余肢體無力的垂著,隨著拖動,地下拉出一條長長的血痕。 沈默快步走向前去,宿源歡見他過來,便停下腳步,松手扔下手里的腿,隨即十分厭惡的拍了拍手。 常厲昏睡在槐樹村最盡頭屋內(nèi)的地窖,你們?nèi)ソ铀?/br> 一名弟子過來將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小小身體翻轉(zhuǎn)過來,便是雙目緊閉,七竅仍舊不斷流血的水生。 他死了?沈默問道。 宿源歡抬腳踢了踢水生的身體,我見到他時便這樣了,怕是因死了太多蠱蟲,遭到了反噬,但是死沒死,可就不一定了,堯族詭計多端,便是詐死想要伺機逃跑也說不定。 說著宿源歡拔劍指向水生喉間,似乎是想一劍捅下去。 沈默伸手想攔住他,我還有話想問 但宿源歡動作極快,劍尖一揚,已經(jīng)飛速扎進了水生喉管。 被刺穿的喉間立刻噴涌出血柱,水生的身體卻仍舊一動不動,沒有絲毫反應(yīng)。 想來,是真的在宿源歡發(fā)現(xiàn)他之時就已經(jīng)死透了。 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眼中恐怕看起來十分殘忍,畢竟水生不過幾歲孩童,可一想到那躺在地下冰室的十五具尸首和這詭異的槐樹村,便又覺得他罪有應(yīng)得。 可水生真的是因蠱蟲死亡遭到反噬而亡的嗎? 沈默抬頭看向宿源歡平凡無奇的面龐,那面容總是嬉皮笑臉的、掛著睡不飽的倦容,此時面無表情的看著水生的小小尸首,手中劍尖還插在其喉管之中,顯得異常冷漠。 第25章 隨即, 宿源歡劍尖一轉(zhuǎn),便在水生喉間開了一個血洞, 隨著劍尖抬起,一聲凄厲的仿若嬰孩的尖叫聲響起,那尖叫聲首時極為尖刻刺耳,后又漸漸衰竭至無。 沈默定睛看去,那聲音竟是從宿源歡劍尖發(fā)出。 只見宿源歡劍尖扎著一只渾身漆黑多足的軟體小蟲, 那小蟲此時已經(jīng)只剩幾只觸足微微抽動,顯然已經(jīng)瀕臨死亡, 或者已經(jīng)死亡只是剩余一點神經(jīng)抖動。 宿源歡隨手將劍尖連帶著那小蟲插入地上, 似是早就料到一般說道:果然,是控尸蠱。這水生一死,控尸蠱立刻想從心臟鉆入大腦控制其行動, 復(fù)活水生。 沈默疑問:復(fù)活? 沈默蹲下看著喉間一個血洞的水生, 伸手握住水生小小的手, 道:你是受人所迫,還是出自本意?或者是同流合污?告訴我吧。 隨即沈默細細撫過水生掌紋, 一手握緊豪素, 被紅紗遮擋的眼中星光閃爍, 一晃,已是入神。沈默在此術(shù)上, 當(dāng)真有許多天賦, 不過幾次, 便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舉一反三, 用掌紋得以入神。 宿源歡見沈默如此輕易便得以入神,雙眸微瞇,不動聲色。 入神看見的,不過是被入神者生前最在意之事,或者是印象最為深刻之事,時間、地點均不受沈默自己控制,所見事物多少也不一定,隨機性和不可控性十分大。 再睜眼,眼前便是槐樹村,沒有槐花盛開的槐樹村。 眼前景象一陣劇烈的晃動,沈默已是被推翻在地。 我娘說了,你是個小不要臉的,你娘是個老不要臉的! 面前出現(xiàn)幾個不大孩童面帶笑意的稚嫩臉龐,說出來的話語卻殘忍又天真。 快滾出槐樹村吧!你們家都古古怪怪的,你也是,你娘也是,滿屋子養(yǎng)一堆惡心的蟲子,說!你們是不是想要害我們槐樹村! 說這話的是個年紀稍大的男孩,他身量也相較于其他孩童壯實一些,便是這個孩子,曾偷偷跑去水生家里偷看,看到水生和他娘一起擺弄一些惡心丑陋的蟲子。 說著,這男孩便又用力的推了水生一下,直推的剛爬起來的水生又跌坐在地上。 沈默只覺得眼前景物蒙上一層氤氳的水光,隨即被水生抬手用力擦去,他卻仍舊一聲不坑,默默的又站起來。 那男孩兒見水生一副不吭不響、逆來順受的樣子,漸漸也覺得無趣,便打算領(lǐng)他的小伙伴離開,這時有幾位孩子的家長來到此處找他們的孩子回家吃飯,見到跌倒在地上的水生,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也不管他,也不批評自己家的孩子,只當(dāng)水生不存在,領(lǐng)著自己家的孩子就離開了。 水生見他們走遠了,才慢吞吞的爬起來,往自己的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