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3)
沈默抓著凜暮的手坐近些, 將凜暮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用未沾墨水的豪素輕輕點在了凜暮手心,緩緩寫著:今日你與我打個賭如何?我在你掌心寫字,你若猜到了, 我便答應(yīng)你一件事,你若猜不到,你便答應(yīng)我一件事。 凜暮啞然一笑,好,我便跟你打這個賭。 沈默低頭,在凜暮手心一筆一劃認真的寫下了第一個字,你可看好了。 凜暮輕笑,這并不難,是我。 沈默點了點頭,遂又去寫第二個字,凜暮繼續(xù)猜道:心。 沈默抬頭與凜暮對視,目光里有什么飛快閃過,凜暮竟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豪素柔軟的筆毫輕輕在凜暮的手心不斷劃著,凜暮一直自信滿滿,一字寫完,張口便可說出答案。 悅。 你。 我心悅你。 話落,兩人皆是一愣,雖知凜暮說出這句話不過偶然,可沈默的心還是不可抑制的喜悅不已。 而凜暮神色復(fù)雜,看著抬頭與他對視的沈默,猛地將手伸回來道:不過是個簡單的把戲,你如今欠我一件事。 沈默手中的溫度消失,有些不適的彎了彎手指,又道:還沒完呢。說著又將凜暮的手拽過來,強硬的放在腿上。 這次他一直看著凜暮的眼睛,筆尖輕動,在凜暮的手心寫下了一個趙字。 凜暮瞇了瞇眼睛,沒有說話。 沈默筆尖不停,緊接著又寫了一個煥字。 末了,沈默收回豪素,看著凜暮道:這回呢,你猜猜看。 凜暮已經(jīng)收回手來,看著沈默的眼睛,慢慢說道:你欠我一件事情,我現(xiàn)在就要你答應(yīng)我,永遠都不要去查前朝的事。 沈默睫毛輕顫,我做不到。 凜暮起身,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眸光漸冷,言而無信。 最終又是一場不歡而散。 凜暮走后,沈默輕輕將翻到的酒壺立起來,抬頭看著滿天的繁星,竟當(dāng)真思考起自己是否真的在多管閑事。 此時北斗七星橫列在星空北邊,南斗六星橫列在星空的東南邊。 沈默瞇了瞇眼睛,似乎看到北斗七星的第二、第三、第七顆星宿漸漸暗淡下去,沈默心中一驚,隨即去看南斗六星,只見南斗六星的第一顆星宿也在閃爍了幾次后暗淡了下去。 星宿黯淡無光,便是其所代表的象征出現(xiàn)了巨大的變動,但星象可以稍有偏移,卻不會暗淡,這是何等奇異的改變,就在他剛想嘗試占星時,天空中剛才還暗淡的幾個星宿,又漸漸明亮起來,仿佛那一切不過是沈默的錯覺。 他想起算卦系統(tǒng)曾經(jīng)說過: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又主天下間的七情六欲。 其七情為喜、怒、哀、樂、愛、惡、欲 其六欲為生、死、耳、目、口、鼻 七情六欲,又在暗示著什么。 這一夜,又是一個不眠夜。 直到凌晨,沈默從算卦系統(tǒng)磅礴的推演哇哇哇之術(shù)中抽身,因累極,回到臥房倒頭就睡,哪怕是在睡夢中還在想著這星宿變換之事。 一直到日上三竿,沈默才緩緩醒來,他睜開眼睛,看著頭頂?shù)拇矌?,半響,飄飛的思緒才回過神來。 如今榆溪城之事不了了之,他竟又是清閑起來。 倒是算卦系統(tǒng)中橫著兩個一直無法解的卦象: 若為君者,亡國之命。 大jian大惡,天誅之人。 這兩個卦象,每一個聽起來都是那么的驚世駭俗,每一個都是能夠讓天下動蕩的卦象。 可他卻解不得。 直到趙寶敲門,沈默才慢吞吞的從床上爬起來,簡單洗漱后去用了午膳,便又鉆進了書房。 他曾在書房中看到記載,趙煥曾去昆國做質(zhì)子,昆國是否有可能與昆瀟兄妹有幾分聯(lián)系。 這么想著,沈默又拿出了昆瀟的生辰八字。 昆瀟如今離世已久,凜暮曾說過入神之法,一個人最多只能入神一次,但那男童,他卻可以多次入神,昆瀟應(yīng)當(dāng)也可一試。 這么想著,沈默便握緊豪素,不管不顧的嘗試起來,起初幾次,豪素都毫無反應(yīng),直到他突然感覺到腦海中一陣尖銳的刺痛,再睜眼,終于入神成功。 此時的昆瀟應(yīng)當(dāng)年紀(jì)不大,因為站在她旁邊的昆蕭看起來稚嫩的很。 他們似乎在觀察著什么,沈默在昆瀟的視線中搜尋,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回廊另一邊圍起來的幾個衣著華貴的少年,看那幾個少年的穿著,應(yīng)當(dāng)是昆國的皇室和大臣之子,只見他們此時圍成一個圈,背對著他,哄笑聲不時傳來,他們腿部踢動,似乎在玩弄著什么東西。 只聽昆瀟突然說道:蕭哥哥他們太過分了。 昆蕭伸出手握住昆瀟,輕聲道,瀟兒,不要多管閑事。 昆瀟咬了咬嘴唇,可是,蕭哥哥 昆蕭干脆帶著昆瀟轉(zhuǎn)身離開,沒有可是,我們尚且自顧不暇,哪有閑心去管旁人的事。 昆瀟被昆蕭強硬的帶著離開,沈默不得不跟著轉(zhuǎn)開了視線,直到走出幾步,昆瀟似乎是忍不住,偷偷回過頭去,沈默便看到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一幕。 此時那些圍在一起的皇室王族少年們已經(jīng)散開了,露出了他們曾圍在中間一起踢踹、戲弄的東西,那是一個人,一個趴在地上,渾身臟污的人,此時那人緩緩抬起了頭,一張酷似凜暮的臉,卻稚嫩非常,此時那張臉上布滿青紫烏黑的傷口,嘴角鮮血直流,一雙眼睛漆黑無神,幾個王族的少年似乎是不過癮,又跑過來狠狠踢了他幾腳,他被踢踹的身體抽搐,仍舊一聲未出,神情麻木平靜,似乎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 就在這時,沈默腦海中一陣撕裂般的疼痛,他竟然就這么被剔除出了入神之境。 他睜眼,看著自己發(fā)抖的手,忍著腦海中的劇痛,咬緊牙,再次嘗試入神。 但入神之時所聞所見皆是偶然,他不可能每次都看到趙煥,看到那個與凜暮神似的趙煥,他只能一次次的入神又出神,每一次,腦中都會更加疼痛,每一次,入神的速度都會更慢,但沈默突然固執(zhí)起來,他想看看,想看看趙煥最后怎么樣了,想看看趙煥最后又是怎么變成了如今的凜暮。 沒錯,是凜暮,那樣天生帶勾的唇角,那樣相似的五官,又怎么不會是凜暮呢。 他突然想起凜暮為他抓錦鯉吃時,偶然透漏幼時的事,那時他就曾透漏過,關(guān)于他,關(guān)于那名為燁兒的男童的事: 你吃過? 吃過,很久以前有個人經(jīng)常偷偷抓錦鯉來烤給我吃。 為什么要吃錦鯉? 當(dāng)然是因為餓,沒有東西吃。 國師大人,這世上自小便衣食無憂的人很多,但不包括我。 那個給你抓魚的人呢? 死了。 最終,沈默都沒能做到在昆瀟的記憶中再看一次趙煥,他腦中的劇痛已經(jīng)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他跌坐在地上,手中的豪素掉落,雙手緊緊的揪著頭發(fā),忍不住嘶吼出聲:啊啊 與此同時,兩行鮮血從凜暮的眼中慢慢的流了出來,沾濕了眼前的黑紗,劃過臉頰、下顎,染紅了前襟,后又滴落在地上。 沈默只覺此時腦中如同被攪碎般疼痛難忍,眼中可見皆是血紅一片,痛到他幾乎要在地上打起滾來。 窗扇輕微響動,凜暮飛身進來,在看到倒在地上掙扎的沈默時,心中一驚,立刻跑過來攬起沈默,拽下他蒙眼的黑紗,在看到那一雙血紅的眼睛時,心不斷下沉。 他竟然被入神之術(shù)反噬了。 沈默此時已經(jīng)意識恍惚,神經(jīng)中除了痛楚什么都感受不到,雙眼除了一片血紅什么都看不到,他被凜暮抱進懷里,卻仍舊下意識的死死揪著凜暮的衣襟,口中的嘶吼已經(jīng)漸歇,卻仍舊痛吟不斷。 凜暮一聲嘆息,慢慢低頭,額頭貼在了沈默的額頭,在兩人額頭相貼之際,被沈默扔在一邊的豪素微微閃過白光,復(fù)又沉寂下去。 歷朝歷代的國師,皆出自一個隱世之家,那一家人世代藏匿在深山林海之中,他們精通窺天之術(shù),自會得天道懲罰,所以他們代代伶仃稀少,卻代代都會愛上天慕皇室,這就像是一個詛咒,而這個隱世之家,如今只剩了最后一人,便是凜暮。 凜暮額頭與沈默相貼,入神之術(shù)便是欺天,欺天的代價可想而知,如今凜暮能做的,不過是幫他分擔(dān)一些痛苦,好在他本人最不怕的便是忍受痛苦。 在凜暮的幫助下,沈默漸漸好受了許多,他的感官回來了,雖眼前仍舊一片血紅,但鼻間熟悉的淡香卻仍舊讓他認出此時正抱著他的人是凜暮。 他更緊的揪著凜暮的衣襟,氣若游絲卻仍舊固執(zhí):凜暮凜暮,你是趙煥嗎? 凜暮下巴貼著沈默汗?jié)竦念~頭,眼簾下垂,終是一聲嘆息:我是。 沈默,我后悔了,我再也無法將你放在一個棋子的位置上。 可他凜暮終究有自己的宿命。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停電了,我還以為來不及了,但還好后來又來電了 沈默土撥鼠:啊啊啊 第53章 沈默唇角微勾:你終于承認了。 說完便暈了過去, 他先前反復(fù)嘗試入神,后又遭到反噬, 身體早就消耗一空, 此時暈過去也并不反常。 凜暮抱著他回到床上,為他脫了鞋子蓋好被子, 隨即坐到旁邊,伸手握著沈默的手, 輕輕的包攏著不敢用力, 最終,慢慢的抬起沈默的手背湊到自己的唇邊輕輕一吻。 在看到沈默呼吸慢慢平穩(wěn)后,凜暮便出去了, 他打算去悅竹樓為沈默帶些吃食回來。 凜暮離開, 窺極殿就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 門扉輕響, 一藍袍人走了進來, 那人頭上戴著斗笠,進屋后就將頭上的斗笠撥開, 只見一張風(fēng)華絕代的容顏長在一個男人的臉上, 赫然是曾經(jīng)屠盡槐樹村后又斬殺了怪物侍女的那個藍袍之人! 只見那人走到沈默床邊, 慢慢拔劍, 劍光閃在沈默的雙眼上,他眉頭輕皺,醒了過來, 睜開一雙血紅的眼睛,問道:是誰? 藍袍人眼睛一瞇,拔了一半的劍又送回了劍鞘,他問道:你看不見了? 沈默坐起來點點頭,宿源歡?你怎么來了這里? 被叫做宿源歡的藍袍人面色不變,伸手捏住沈默的下巴抬起來仔細觀察他的眼睛,沈默側(cè)頭掙脫開,一手藏在袖子下握緊宿源歡之前給他的紅色匕首,雖他如今看不見,卻能夠發(fā)現(xiàn)宿源歡情緒不對,并且他剛剛聽見的,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是拔劍的聲音。 宿源歡,為什么想要殺他? 只不過此時見沈默看不見,被叫做宿源歡的藍袍人似乎放棄了殺他的決定,反而一閃身坐在了床邊,問沈默:你當(dāng)真看上凜暮了? 沈默沒想到宿源歡話題轉(zhuǎn)換的這么快,有些怔愣:是。 宿源歡唇角諷刺的勾起,就算他想殺你,你也喜歡他? 沈默忍不住將頭轉(zhuǎn)向宿源歡,哪怕他此時看不見,卻也下意識的做出這樣的動作,如果他能夠看到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他記憶中一直長相普通、平凡到過目即忘的宿源歡,真容是何等的風(fēng)光霽月。 但是沒有如果,沈默只是睜著一雙彌漫著紅霧的眼睛,問道:凜暮為何想要殺我? 呵。 宿源歡站起來,慢慢走到門口,你太過天真。 話落人已經(jīng)打開門閃身離開。 沈默看向門口,彌漫紅霧的眼睛能感受到門外的陽光,卻什么都看不到,他慢慢松開握緊匕首的手。 不論宿源歡今日的話是何意,是故意挑撥離間也好,還是 他都會自己去尋找答案。 此時凜暮正飛掠過悅竹林,來到了大門緊閉的悅竹樓。 只要有人硬闖悅竹林,竹青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每次凜暮一來,竹青已經(jīng)靠在門邊等他了,此時看到緊閉的竹樓大門,沈默眉頭輕皺,緩緩走進,伸手推開了大門。 大門一開,里面空空蕩蕩,凜暮已有一段時間沒來過悅竹樓,卻不想這悅竹樓的主人似乎也已經(jīng)離開許久。 他伸手摸過一旁木桌,指尖立刻沾上了一層薄灰,就連這竹樓內(nèi)都已經(jīng)無人打掃。 凜暮不再多留,轉(zhuǎn)身離開。 而在凜暮轉(zhuǎn)身離開后,悅竹樓一旁的樓梯下面,慢慢走出一個一身白衣鶴發(fā)雞皮的垂暮老人,他步履緩慢而遲鈍,似乎每一步都用盡了力氣,看著凜暮離開后大開的竹樓門,緩緩的嘆了口氣。 你為何躲在這里不見我? 背后突然傳來凜暮的聲音,老人渾身一震,卻是立刻低頭埋首,恨不得藏起來。他沒想到凜暮早就發(fā)現(xiàn)了他,并且去而復(fù)返,竟然從竹樓后面繞了回來。 凜暮似乎在向他不斷靠近:竹青,你的頭發(fā)是怎么回事? 終于,凜暮來到了老人身后,老人不得不緩緩回頭,一張布滿溝壑的臉,一頭雪白的發(fā),竹青竟然在這短短一段時間后,變成了如今的遲暮老人。 凜暮一愣,遲疑的問道:竹青? 老人渾濁的眼珠轉(zhuǎn)向凜暮:你既然看到了,就走吧,我時日無多,想安靜的待著。 凜暮上前按住竹青肩膀,厲聲問:你告訴我你為何會如此! 竹青身體有些顫抖,時間長了,他竟然已經(jīng)有些站不住了,凜暮立刻抬腿勾過一個座椅,讓竹青坐下。 竹青坐下后,凜暮并不放棄,一直逼問,終于,竹青閉了閉眼睛,沙啞著開口。 你娘秦敏慧,乃秦家一族最出色的一代,我們竹家,世代跟隨秦家,為秦家釀造血酒,你自小跟著你娘住在了深宮里,自是了解不多,每一任竹家人,都會在三十歲辭別秦家,以云游之名離開,秦家自詡公道,當(dāng)然不會阻攔,所以在秦家生活的從來沒有三十歲以上的竹家人。 實則,那些竹家人,不過是找個地方孤獨的等死罷了,血酒逆天,怎會沒有代價,每一個竹家人,只要第一瓶血酒釀造,就注定他活不過三十歲,凜暮,今年,我三十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