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里還點著盞壁燈，家里養(yǎng)的貓聽到聲響后機敏地躥到玄關(guān)處，睜著圓潤的大眼睛看了程芝幾秒后，乖順的湊到她腳邊。

    “橘子…….”

    程芝順手將禮盒堆到茶幾上，彎下腰將貓摟到懷里，愛憐的逗弄著，“貓糧吃完了嗎？”

    一人一貓正竊竊私語時，二樓走廊亮起燈，父親程陽從臥室門口探身，仍是睡意惺忪的狀態(tài)：“回來了？”

    “嗯，您接著睡吧?！?/br>
    晚歸驚擾了父親，程芝有點過意不去。

    程陽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后，去床頭柜戴好眼鏡，下樓，“都這個點兒了，餓不餓啊，今天你二姑過來給燉了只烏雞，我給你熱熱?！?/br>
    “我不餓，您別cao心了，快去睡吧?！?/br>
    將貓糧重新填上后，程芝看到程陽已經(jīng)進了廚房開火熱雞湯，cao持的身影看著格外溫馨。

    橘子吃得呼嚕呼嚕，她聞到飯菜的香氣，肚子也有點餓。

    起身時，瞥見楠木柜上擺著的花瓶和相框，母親溫婉的笑容映入眼簾。

    程芝的心忽然一墜，胸腔再度被滯悶填滿。

    母親去世后，她和父親并沒印黑白遺照，因為在他們心里，至今都無法接受她去世的現(xiàn)實。

    “中午給你打電話的時候都還沒吃飯，晚上肯定也忙得沒好好吃……”程陽端著盅雞湯，順手夾了塊雞胸rou丟到橘貓的碗里，“你老爸我這個廚藝是越發(fā)精湛了，橘胖今天差不多吃了半只雞。”

    胖乎乎的貓叼著雞胸rou吃得津津有味，抖動著耳朵尖尖，表示贊同。

    聽著父親詼諧的語氣，程芝失笑，但是在看到父親深淺不一的步伐時，又覺得心酸。

    叁年前，程陽在抓捕犯人時，膝蓋處不慎中了一槍，年紀(jì)本來就上去了，腿腳又不便利，只能以工傷的名義從市刑偵局退休了，如今在鎮(zhèn)上的派出所負(fù)責(zé)處理檔案之類的文書工作。

    程芝每每想到這件事，都為父親感到憾然，接過雞湯后，將人扶到餐桌前坐好。

    “叫您不要忙活了，我在市區(qū)開會的時候都吃過了呀?！?/br>
    程芝拿碗給他也盛了半盞。

    程陽扶著酸痛的膝蓋，顧慮女兒在，面上表情仍舊平常：“雞湯得喝新鮮的，你媽之前不是老念叨……”

    忽然聽到熟稔的稱呼，程芝拿調(diào)羹的手頓了頓。

    程陽也陷入沉默，用力揉了把膝蓋后，刺痛逼上眼眶，酸澀感變得坦坦蕩蕩。

    好一會兒，他轉(zhuǎn)過臉，看見茶幾上擺著的禮盒。

    程芝也順勢看過去，溫聲解釋：“這是從文給您帶的茶葉?！?/br>
    “哦，今天是從文送你回來的？”

    程陽走過去，拿起禮盒反復(fù)看了兩圈，臉上掛著驚喜的笑：“武夷山產(chǎn)的大紅袍，精品啊?！?/br>
    年輕的時候，當(dāng)警察工作壓力本就大，干刑偵就更不用說了，很多同事都靠抽煙喝酒疏解煩悶，但程陽記得妻子的叮囑，基本很少沾煙酒，只愛喝茶，走哪兒都茶杯不離身。

    退休了到檔案室做文書工作，褪去過往被生活磨礪出的棱角，性情沉淀下來，越發(fā)平和，甚至開始參悟禪道精神。

    上個月翻修了房子后，準(zhǔn)備在庭院里做個玻璃花房。

    因為妻子最愛侍弄花草。

    程芝看他愛不釋手的樣子，打趣道：“您和從文都快成茶藝大師了?！?/br>
    這幾年來，李從文不曉得往家里送了多少茶，兩個男人都是溫和淡然的性子，處成忘年交后，時常聚在一起養(yǎng)花品茗，鉆研詩詞歌賦，好不愜意。

    “他怎么沒進來啊，怪我忘了告訴你喊他喝雞湯的事兒?！背剃枃K了一聲，“這樣，我給你二姨打個電話，再買兩只土雞，后天燉個湯燒幾個菜好好慰勞下你倆。”

    說完后，他又為李從文的生活嘆口氣，“從文就是太講禮數(shù)了，一個人在這邊工作，完全可以住到咱家來的嘛，看他總吃食堂，這個伙食跟不上，對身體健康很不好的?！?/br>
    說著說著，他起身去柜子那邊拿了套茶器，“這個紫砂壺你幫我?guī)Ыo他，是我前幾天在古玩店淘到的?！?/br>
    “好?！背讨ナ帐爸肟辏吹礁赣H欣然的微笑，也覺得心緒松快，“周一下班了我和他說這些?！?/br>
    程陽連連點頭，摩挲著盒子上精美的浮紋，若有所思的眼神移到女兒臉上，看見明顯哭過的眼睛時，猶豫道：“你和從文之間還好吧……”

    “嗯？”

    程芝擰開水龍頭，就著涼水沖洗瓷盅，默了兩秒，露出淡笑：“沒什么事兒啊。”

    見父親的視線停留在眼睛旁邊，她后知后覺的醒悟，明白他肯定是誤會了。

    措辭幾秒后，程芝想了個似是而非的答案。

    “今天去市里開會，說到高考招生的嚴(yán)峻，我們年級現(xiàn)在能上重本的孩子，屈指可數(shù)，實在是有點著急……”

    程陽做了多年刑偵工作，對她的話半信半疑，思忖半晌后，點頭：“學(xué)生的壓力已經(jīng)很大了，你這當(dāng)老師的更得放松點?！?/br>
    “我明白。”程芝掃了眼客廳的掛鐘，勸程陽上樓去睡覺，“我還要寫下教案，睡得晚，您趕快去休息吧?！?/br>
    程陽也確實困倦，點點頭，叮囑她也早點休息。

    李從文的話題就被一帶而過了。

    躺到床上后，程陽回想著剛才女兒語焉不詳?shù)纳袂?，惆悵的嘆了口氣。

    程芝和李從文訂婚也快七年了，當(dāng)時的訂婚典禮，時間定得倉促，李從文卻非常上心，忙前忙后的，辦得相當(dāng)風(fēng)光。

    結(jié)果如今兩人處了這么久，結(jié)婚的事情還沒個定數(shù)。

    李從文的父母都在國外，又是小兒子，頗受寵愛，李家父母對他的事很寬和，并沒催促過。

    但程陽免不了為此cao心，畢竟是女兒，年齡也不小了，經(jīng)不起歲月消磨。

    訂婚的事本就有隱情，程芝想過要解釋清楚，但李從文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了不給父親心里添堵，她瞞了多年，到如今，已經(jīng)沒辦法開口了。

    只能避開父親的憂慮，含糊其辭道：“再過段時間吧。”

    程陽知道她是個優(yōu)柔寡斷的人，況且婚事也不能全由女方主動，想了想，也就沒再提了。

    整理完廚房后，程芝去浴室洗澡，看到鏡子里不自覺蹙著眉心的女人。

    她將鬢發(fā)別開，露出完整的五官，仔細(xì)看，能看到眼眶邊還泛著紅，眼珠也亮得像碎玻璃。

    灰心喪氣，形容憔悴。

    程芝撫摸著鏡子里的自己，指節(jié)按在眼尾的細(xì)紋上，嘲弄似的嘆了口氣。

    先前哭的那一場，并不全是因為想起了和梁家馳的過去，主要還是因為母親。

    那些被她壓在心底的愧疚感再度翻涌上來，即便是再平淡如水的日子，堆積多了，也會沉出深淵。

    而她再次站在了深淵的邊緣。

    回到臥室里，小貓也跟著進來，自發(fā)自覺的跳到了書桌上，迭著胖乎乎的爪子，愜意的瞇起眼睛注視她，似睡非睡的樣子。

    清涼的夜風(fēng)拂開紗簾，頭發(fā)還有些潮，程芝漫不經(jīng)心的用毛巾擦拭著，也梳理著被打亂的思緒。

    手機“?！钡匾宦曧?，她點開，看到李從文的微信，說自己已經(jīng)到家了，讓她早點休息。

    道完謝后，程芝想到高二年級暑假加課的事情，又和李從文商量了一些教學(xué)進度。

    “沒關(guān)系，你安排好了，我和教委那邊的朋友打個招呼就是了?！崩顝奈妮p描淡寫的化解她的顧慮。

    “謝謝啊。”

    “應(yīng)該的。”

    男人舒緩的語調(diào)在濛濛夜色里如泉水般悅耳，聽得人心里很安寧。

    “芝芝?！?/br>
    李從文喊她。

    親昵的語氣透過聽筒傳過來，程芝感覺耳朵像是被電流撫過，酥酥麻麻的。

    “晚安?！?/br>
    她遲了兩秒，才回晚安。

    那邊溢出柔和的笑聲，似窗外的槐樹揚了揚葉梢。

    “喵～”

    橘子叼著毛巾一角嬉鬧，程芝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它柔軟的腹部，翻了翻微信消息，在最后一行看到梁家馳的名字。

    她遲疑了半晌后，下定決心的點了進去，卻看到一片空白。

    畢竟這么多年過去了，消息記錄早已隨著更迭而消失。

    只是那行淺色小字“對方已經(jīng)開啟了好友驗證”給她留下了刻骨銘心的痛感。

    當(dāng)年分手時，她以為他也是不舍的，卻沒想到叁個月不到梁家馳就刪掉了自己的聯(lián)系方式，電話打過去也永遠(yuǎn)是忙音。

    他結(jié)婚后，這段感情從此涇渭分明。

    分開是她提的，所以沒資格去責(zé)怪他決絕的態(tài)度，程芝并非抗拒這個結(jié)果，只是難以釋懷。

    為什么走不出來的只有她。

    為什么，七年的感情，最后她成了別的女人口中的陌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