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一個項目組，又是舊相識，程芝與梁家馳的交集越來越多，關(guān)系也越來越密切。

    久別重逢后，原本不算最熟悉的兩個人在全新的境遇里，卻有種水到渠成的默契。

    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就算上一秒被工作打壓得灰頭土臉，疲憊不堪，下一秒也依然會為努力所得的成就與收獲而重拾斗志  。

    梁家馳年紀(jì)輕輕就榮升主管的位置，除了個人能力足夠強(qiáng)，還因為很拼，曾經(jīng)創(chuàng)下過一個月無休的加班記錄，經(jīng)他過手的商務(wù)合約從來都十拿九穩(wěn)，開發(fā)部的績效也一直穩(wěn)居公司各部門第一，

    他對自己要求很嚴(yán)格，卻從未苛刻過下屬們，領(lǐng)導(dǎo)能力也備受認(rèn)可。

    之前覺得他不過是個愣頭青的老員工，后來都衷心欽佩他吃苦耐勞的決心。

    程芝本來還覺得無法把梁主管和梁學(xué)長聯(lián)系在一起，少年時代的梁家馳是那么的意氣風(fēng)發(fā)，即便漫不經(jīng)心，從不經(jīng)營，也是人群中最光鮮奪目的存在。

    開會那次，程芝甚至用黯淡來形容他，畢竟他當(dāng)時的形象雖然依舊散漫，卻并不從容，笑起來時反而比面無表情還漠然，整個人像是被濁塵緊裹著，頹唐且沉重。

    共事幾天后，程芝徹底推翻了所有的判斷，梁家馳還是從前的那個他，眼里仍有鋒芒，仍然明亮，只是他學(xué)會了偽裝，在反復(fù)無常的現(xiàn)實里，從凌然的山峰變?yōu)榱穗[秘的礁石。

    沒變的是棱角分明的本性。

    對方公司確認(rèn)簽約意向后，后期的項目進(jìn)展重點(diǎn)就放在了軟件在市場上要如何運(yùn)營和推廣，開發(fā)部的工作壓力減少許多，程芝作為運(yùn)營部的對接人，開始忙得熱火朝天。

    同事一邊修改設(shè)計圖，一邊喝著水，見縫插針的找她閑聊：“天吶，我已經(jīng)連續(xù)四天加班到十一點(diǎn)了，我感覺我要枯萎了?！?/br>
    程芝在校對推廣意向書，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是挺累的?！?/br>
    “我感覺梁主管太牛了，他好像不會累一樣?！?/br>
    程芝的目光頓了頓，從屏幕上移開注意力，看向不遠(yuǎn)處的主管辦公室。

    梁家馳垂著頭，單手撐在下頜處，估計在看工作軟件，鼻梁上架著邊框眼鏡，神情很專注。

    在白熾燈投下冷光里，男人的頭發(fā)看起來更黑了，長了許多，相比之前一絲不茍的短發(fā)，蓬松的碎發(fā)顯出幾分青澀與溫和。

    工作狀態(tài)下的梁家馳很認(rèn)真，也很嚴(yán)肅，毫不松懈，的確很像個上了發(fā)條，按部就班的機(jī)器人。

    但現(xiàn)在，更像個在研究論文的大學(xué)生。

    程芝輕輕笑了一下，回頭，“梁主管很敬業(yè)?！?/br>
    “對，我聽楊大嘴說，他每次給梁主管介紹對象，都被他用工作忙給推掉了?！?/br>
    楊大嘴就是他們的主管楊明，工作之外的最大副業(yè)就是保媒拉纖。

    梁家馳長得帥，能力強(qiáng)，性格也可圈可點(diǎn)，算是高質(zhì)量單身漢了，秉承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想法，楊明時不時就給他介紹公司的單身女同事。

    程芝愣了兩秒，“一個都沒成功？”

    “應(yīng)該是沒成功的，反正從我沒看到梁主管和誰走得近…….”同事繼續(xù)敲鍵盤，頓了頓，“哦，除了你?！?/br>
    程芝聞言，心跳忽然提起，“是嗎？”

    “他這幾個月和你說的話，比和我兩年說的還多了，不過能理解，我之前在公司也有個老鄉(xiāng)，關(guān)系可好了，但她后來跳槽了，我還怪寂寞的?！?/br>
    獨(dú)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工作的人更能體會“家是避風(fēng)港”的說法，會變得格外念舊，同鄉(xiāng)情誼更是一道連接思親的橋梁。

    “是……是的?！?/br>
    程芝緩緩吁了口氣，都不理解自己剛才在緊張什么，或者，那種情緒用期待來形容更合適？

    “之前大嘴還想把你介紹給梁主管的?！蓖潞俸僖恍?，“但我?guī)湍慊亟^了?！?/br>
    “?。俊背讨ピ尞?，“我和梁主管？”

    同事點(diǎn)頭，”我當(dāng)時也覺得不可思議，因為你和梁主管看起來就不是一類人?！?/br>
    “他太優(yōu)秀了?！背讨ゴ鬼昂臀业拇_不是一類人?！?/br>
    程芝在學(xué)業(yè)和工作上也算盡責(zé)，但僅僅是抱著一種完成義務(wù)的想法，她做事情從不追求百分百的成就和效果，更重要的是給自己留有余裕。

    不算得過且過，只是認(rèn)為進(jìn)一步有進(jìn)一步的歡喜，平安如意已是難得。

    而梁家馳，和他的名字一樣，是個很矛盾的人，家代表安穩(wěn)，馳，卻是馳騁，恣意。

    他責(zé)任心重，行為處事方面很沉穩(wěn)，幾乎不會露出破綻。

    但也有沖動的一面，或者說孤勇。

    遇到真正想要的東西，會不顧一切，哪怕把自己放到絕境也無所謂。

    既執(zhí)著，又灑脫。

    “主要是我覺得他有點(diǎn)顯老。”

    程芝覺得不可思議，”他只比我大一歲啊，而且長…….得蠻年輕的吧?！?/br>
    同事擺擺手，”我是說他的心態(tài)，城府很深的樣子，一眼望不透，和這種人談戀愛肯定很累?！?/br>
    “哦?！?/br>
    程芝對此不置可否。

    過了會兒，她點(diǎn)的熱咖啡到了，對著電腦一整天，有點(diǎn)頭昏腦脹的，于是她朝外面走去，想去換換氣。

    樓道盡頭有個小露臺，華燈初上，車水馬龍，盡收眼底。

    程芝端著咖啡，單手撐著欄桿，深呼吸了一口氣，在紛雜的光影里放空自己。

    遠(yuǎn)遠(yuǎn)望出去，浦東繁華的霓虹光影照亮半片夜空，東方明珠塔高聳入云，切切實實有了那句”十里洋場煙花地，風(fēng)云際會上海灘”的意味。

    她曾不止一次，在這里看見梁家馳的背影，他似乎并不是為了看風(fēng)景，也不像她是找個地方稍作喘息。

    同事說他城府深，看不透。

    程芝忽然很好奇，梁家馳的眼里，心里到底都有什么？

    過了會兒，身邊多了個人，她立刻轉(zhuǎn)過臉，梁家馳漫不經(jīng)心的靠著欄桿，扯開襯衫的袖口，緊簇的眉峰松緩許了幾分。

    “梁……”

    主管二字還沒念出口，梁家馳側(cè)眸，抬了抬眼簾，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家馳?！?/br>
    梁家馳看著她手里的咖啡，“還要加班？”

    程芝看著他，驚訝的表情很明顯。

    加班狂魔要下班了？

    梁家馳輕笑一聲，“我也要加班。”

    這才對嘛，程芝喝了口咖啡。

    他從工裝外套口袋里摸出煙盒，離程芝遠(yuǎn)了一些，“介意嗎？”

    職場壓力大，抽煙解乏很正常，程芝搖頭。

    梁家馳咬著煙低下頭，按著打火機(jī)，火光在夜風(fēng)里搖了搖，片刻后，一縷白煙上涌。

    “最近你們部門挺累的吧?！?/br>
    現(xiàn)在的重點(diǎn)都在運(yùn)營方面，梁家馳看向程芝。

    她一般不化妝，很素凈，就是皮膚太白了，導(dǎo)致黑眼圈看起來也很明顯。

    “嗯……確實。”程芝慢慢喝著咖啡，語速也悠悠的，“但是還是你們更辛苦一點(diǎn)?！彼D(zhuǎn)過臉，對梁家馳露出柔和的笑，“我以前覺得收尾的工作挺輕松的，現(xiàn)在覺得很重要，必須要全力以赴的對待，這樣才不辜負(fù)你們的付出?！?/br>
    梁家馳看著她清亮的眼眸，眉峰微微上揚(yáng)，過了好一會兒，笑出聲，“程芝，你是學(xué)過什么夸人話術(shù)嗎？”

    “沒有啊?！?/br>
    程芝還被人說過性子太沉，不太會說話，也不喜歡做察言觀色的事情。

    “為什么這么說？”

    遠(yuǎn)處的高樓大廈隱在灰沉沉的夜幕里，雖然已近深夜，但許多格子間都燈火通明，晝夜不息的城市，倦怠永遠(yuǎn)多過滿足。

    梁家馳垂著肩，雙手撐在欄桿上，額前的碎發(fā)被風(fēng)吹開，瓷藍(lán)色煙霧繚繞在指間，低低笑了一聲：“和你聊天，很舒服，你說的話，似乎總能進(jìn)到別人心里?！?/br>
    他偏過頭看向程芝，她素凈的面孔上染著旖旎的霓虹，眼神卻依然澄凈，流動著細(xì)膩的情緒和微光，像落入塵世的月亮。

    程芝迎著他若有所思的眸光，輕輕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紙杯，咖啡晃動著，蕩出漣漪。

    理智和矜持告訴她應(yīng)該移開視線，可是她覺得此刻似乎就是離真實的梁家馳，最近的時候。

    “其實，上次在辦公室，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面。”

    梁家馳忽然開口。

    程芝好奇：“你之前還在別的地方見過我？”

    “嗯，那時候你在行政部，有次應(yīng)酬，我們組在你們的隔壁。”

    梁家馳吸了口煙，沉沉的吐出團(tuán)白霧。

    “那你……”

    為什么沒和我打招呼呢？

    程芝默了默，選擇把這句話壓在心里。

    梁家馳也想問自己，為什么那時候沒有走到她面前，可能是因為太普通了，庸庸碌碌匆匆忙忙，毫無作為，和她印象里的自己肯定判若兩人。

    程芝依舊那么鮮活，勇敢果斷，而他早已變得暗淡，隨波逐流，連同事幸災(zāi)樂禍的看熱鬧時，他也只會敷衍的跟著感慨。

    “是啊，她真厲害?！?/br>
    一支煙沒抽多少，便只剩下了灰燼，梁家馳覺得和程芝講話的時間過得好像比平時要快得多。

    “當(dāng)時我猶豫的主要原因是，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發(fā)脾氣…….”梁家馳回想起那個場面，嘴角微勾，“原來你還會擒拿？”

    程芝的性格雖然溫溫柔柔的，但從不輕信于人，跟著父親學(xué)過不少自保方法，聞言，覺得耳朵有點(diǎn)發(fā)燙，她抬手搓了搓。

    “對了，過兩天有個應(yīng)酬，你們部門也要去，收到通知了嗎？”

    “收到了。”

    要和甲方正式簽合同了，程芝忍不住激動。

    “你能喝酒嗎？”梁家馳按滅煙蒂，看她。

    程芝點(diǎn)頭，又搖頭。

    梁家馳挑眉。

    “能喝一點(diǎn)點(diǎn)，但是酒量不好。”她解釋。

    “你是負(fù)責(zé)人之一，肯定也要去，楊明這個人有個最大的壞毛病，喜歡勸酒，你到時候就跟著我吧。”

    提到楊明，程芝忽然想起他打算給自己和梁家馳牽線的事情。

    “學(xué)長，我能問個私人的問題嗎？”

    “可以啊?！绷杭荫Y氣定神閑的扶著欄桿，側(cè)臉被光照著，下頜線清晰緊實，他笑，“但是太隱私的，我就不方便透露了。”

    程芝有點(diǎn)猶豫了，她平時不八卦的，想了想，好奇心越來越小，最后搖搖頭，“沒什么了?！?/br>
    梁家馳看她欲言又止的，“難道是要咨詢感情問題？”

    程芝抬頭，眼瞳亮晶晶的。

    “你……”梁家馳扶欄桿的指節(jié)下意識收緊，“談戀愛了？”

    “不是，我就是，好奇你……”程芝打量著他的表情，小聲說，“你談戀愛了嗎？”

    梁家馳愣了愣，繼而笑出聲，“你覺得我天天就差睡在辦公室里，像是有對象的人？”

    倒也是。

    程芝搖頭：“不像?！?/br>
    兩個人對視著，陷入一種奇妙的安靜。

    然后還是程芝先開口，“那你之前談過戀愛嗎？”

    梁家馳搖頭。

    “為什么？”

    這下程芝是真的不太理解了，畢竟梁家馳的模樣和品性都比一般男人好太多了。

    “沒遇到特別想在一起的人?！?/br>
    梁家馳看著她的眼睛，想起很久以前去還書的時候，那個傍晚，她朝他走過來，瞳孔里映著淡淡的霞光。

    與程芝有關(guān)的回憶，就像一條靜靜流淌的河，隨著她的出現(xiàn)，再度泛起洶涌的潮水。

    原來，十七歲的梁家馳和二十叁歲的梁家馳，從未忘記那雙比溪水更清澈的眼睛。

    “你呢？”

    他靠近她，帶著試探，也帶著期待。

    程芝沒有后退，也沒有遲疑，她看著梁家馳俊朗的面孔，平日里不自覺皺起的濃眉舒展開來，眼皮上的折痕無比清晰，睫毛長而密。

    他的呼吸漸漸落在她臉上，曖昧在彼此的眼睛里涌動著。

    近在咫尺的男人和回憶里的少年合為一體，

    “我好像，早就有喜歡的人了。”

    露臺很高，喧囂聲忽遠(yuǎn)忽近，像淅瀝的潮水，他們仿佛站在一座小小的島嶼上，無處可去，甘愿相依。

    廣島之戀里說：我遇見你，我記得你，這座城市天生就適合戀愛，你天生你就適合我。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差點(diǎn)走散，但好在不算太晚。

    程芝仰起臉，對上梁家馳深邃的目光，緩緩抬手，指尖碰到他鼻梁，然后極輕，輕得很珍惜的撫摸著他因為笑而微垂著的眼尾。

    像是撥開了那些凝固的，平緩的，在寂然而洶涌的水流，終于清晰的看見那顆藏得很深，碎得也很深的真心。

    這些年來，他克制，沉斂，將所有的情緒都壓在心底，終于再次等到她出現(xiàn)。

    “但我那個時候太笨了，都來不及說?！?/br>
    程芝看著他，笑得很溫柔。

    梁家馳聞言，眸光一頓，過了好一會兒，才溫柔地扣住她的手，低下頭，抵住她額頭，四目相對間，笑意蔓延。

    “那個人也是，笨得要死，還膽小，先是忘了說，后來是不敢再說，怕沒意義了?！?/br>
    溫?zé)岬臍庀⒙涞剿羌?，程芝漸漸屏住呼吸，然后梁家馳緩慢地，輕柔地碰了碰她的唇角。

    蜻蜓點(diǎn)水一樣。

    “可以嗎？”

    “……可以?！?/br>
    程芝的初吻，帶著淺淡的煙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