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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是收拾東西，然而除了搶救性藥物以外，曾世益幾乎什么都沒從醫(yī)院里帶走。

    哪怕曾志國的主治醫(yī)師用詞再怎么委婉，他也能聽明白，曾志國回這一趟家，大概就再也沒有機(jī)會回來了。

    曾世益和楊鶯小心翼翼地讓曾志國坐進(jìn)車后座，顯然，又是費了好大一番力氣。

    自從曾樂發(fā)生車禍、永遠(yuǎn)離開了這個世界之后，曾志國便對這類小汽車產(chǎn)生了心理陰影，別說是坐了，就連平日里在街上看到，都會像受了刺激的精神病人一樣瘋瘋癲癲地喊：“打死你們這些害了我孫孫的汽車?！?/br>
    如果不是拿出“爸，坐這個東西回家最快，您難道不想快點回到樂樂的房間嗎”這樣的說辭的話，估計曾志國到現(xiàn)在都還是不肯坐上車。

    見曾志國在后座上安安靜靜地坐好了，曾世益和楊鶯這才松了口氣，一個坐進(jìn)駕駛位，一個則坐在曾志國身邊，方便照顧他。

    在他們看不見的視野里，陳喬一和陳丞正坐在汽車車頂上，而曾樂則乖乖坐在曾志國身邊，小腦袋倚在他的肩膀上，像小時候無數(shù)次做過的那樣。

    曾樂沒辦法和楊鶯他們交流，只好依賴地?fù)е鵂敔數(shù)谋蹚潱Щ蟮貑栮悊桃唬骸瓣惱习?，為什么我爸爸他們什么都沒帶走呀？”

    回答他的則是憑空扣在腦袋上的一記暴栗，力道并不重，要說是懲罰的話，更像是一個警告。

    隨即是從車頂上壓下來的屬于陳喬一的慵懶聲調(diào)：“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乖乖閉嘴，等著回家就是了?！?/br>
    “...噢?！痹鴺凡桓以賳?，他抿起唇，將全身重量放在曾志國身上。哪怕現(xiàn)如今沒有實體的他于曾志國而言，比一縷空氣還輕。

    曾家距離萬和醫(yī)院不遠(yuǎn)，只是考慮到曾志國身體和心理上的原因，曾世益開得很慢，半個小時左右才到家。

    楊鶯先扶著曾志國走進(jìn)家門：“爸，樂樂的房間我還沒來得及打掃，您要不先在客廳里坐會兒？”

    在曾樂離世的這幾年時間里，楊鶯其實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進(jìn)去清理打掃，只是近來工作和曾志國的病讓他們夫妻倆忙得焦頭爛額，這才暫時擱置了下來。

    曾志國想也不想便拒絕，固執(zhí)道：“不行，我現(xiàn)在就要去樂樂的房間?！?/br>
    生怕老人生氣，楊鶯忙答應(yīng)：“好好，那我扶您去，來，走慢點?！?/br>
    曾樂的房間就在二樓拐角處，哪怕這么多年無人居住，但里面的裝潢卻從未變過。曾樂幼兒園時期得過的獎狀一張張整齊排布在墻壁上，除此之外，還有他和家里人的合照。

    小男孩喜歡的玩具有些雜亂地擺放在書桌、床上——楊鶯說，這樣能營造出曾樂還在家中時房間里最真實的狀態(tài)，所以她在收拾房間的時候，也從未想過要移動它們。

    扶著曾志國在床邊坐好后，楊鶯拿出紙巾，擦了擦曾志國額頭上冒出的細(xì)汗，語聲輕柔：“那爸，您先在這里坐會兒，我去把您的藥拿過來?！闭f罷，她起身離開房間。

    等到門被輕輕闔上后，陳喬一才睨曾樂一眼，言簡意賅：“我只給你五分鐘時間?！奔仁撬o曾樂擁有實體的時間，也是阻攔曾世益和楊鶯撞見這一切的時間。

    曾樂點點頭：“足夠了，謝謝您，陳老板。”

    猩紅血色逐漸占據(jù)陳喬一的瞳孔，她隨意找了個椅子坐下，同時漫不經(jīng)心地打出一個響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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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志國坐在床邊，用因病痛折磨而消瘦得不成人樣的手顫顫巍巍地拉開了床頭柜的抽屜，從里面摸出一個相冊來。

    相冊的封面是他和曾樂的合照，那時候曾樂才三歲出頭，剛剛參加完幼兒園的文藝匯演，額心處還點著一枚紅印，臉圓嘟嘟的，很討人喜愛。

    曾志國的手指一寸寸地?fù)崦^照片上的小男孩，渾濁的眼睛里含著淚花：“樂樂，樂樂...爺爺對不起你?！比绻翘焱砩纤麤]有帶曾樂出去，或者一直將曾樂的手牽在掌心里，不讓他到處亂跑的話，那么慘劇或許根本不會發(fā)生。

    他的樂樂會在所有人的疼愛保護(hù)下健康茁壯地長大，八年過去，已經(jīng)是個快要初中畢業(yè)的中學(xué)生了，但就是因為他的過錯，讓樂樂的年齡永遠(yuǎn)停在了六歲。

    悔恨的淚水盈滿了曾志國的眼眶，視野里小男孩的笑容逐漸變得模糊起來，以至于當(dāng)耳邊突然響起熟悉而又久遠(yuǎn)的小男孩聲音時，曾志國差點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聽：“爺爺。”

    曾志國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的小小人影：“樂、樂樂？”

    曾樂立馬沖他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甜甜地喊：“爺爺，是我?！?/br>
    “...這，這不可能，”巨大的震撼和迷惑讓曾志國一時之間陷入了茫然，他怔怔地向曾樂抬起手，又硬生生僵停在半空中，沒有勇氣去觸碰眼前的人影，“我是不是真的快要死了，不然怎么可能會突然出現(xiàn)幻覺?！?/br>
    曾樂眼底的心疼一閃而過，但他很快收斂好情緒，用撒嬌的語氣道：“才不是幻覺呢?！?/br>
    他捧起曾志國的手放到自己的側(cè)臉上，彎眼笑起來：“爺爺，真的是我，樂樂?！?/br>
    在觸碰到曾志國皮膚的一瞬間，就連曾樂自己都陷入了一瞬的迷茫，太久了，像這樣能夠真切觸碰到實物的感覺，他已經(jīng)太久沒有體會到了。

    但曾樂知道，他沒有時間花在感嘆這些事情上，陳喬一給他的時間只有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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