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嗓音泛著一絲啞、有點像是著了涼，可一雙水氤清亮的眼眸，定定地望向他，一如從前。

    被這樣的眼睛看著，他心底深處那點久違的軟綿情緒，就又浮泛了上來?；秀遍g，不自覺地已脫口而出：“臣……”

    跟過來的崔儼，也不知是被粉塵嗆到了、還是別有用意，揮著手，大力地咳嗽了一聲：

    “咳！楚王殿下不是要拿食槅嗎？”

    他將楚王殿下四個字咬得特別清晰。

    陸澂清醒過來，看了眼后退進(jìn)車廂的阿渺，心中仿佛被烙烤般的、炙出了一縷自嘲與苦澀。

    他在問什么？

    他以為，她會答什么？

    那樣的問題，從陸元恒兒子的口中問出，就仿佛是這世上最滑稽荒謬的事……

    他默默轉(zhuǎn)過身，示意部屬收起兵刃。

    婁顯倫迅速退至車輿旁邊，面色微窘，詢問阿渺：“殿下沒事吧？”

    他沒想到，傳言中深居簡出、常年臥病在床的南朝楚王，身邊的護(hù)衛(wèi)竟如此厲害，打斗間明顯使用了陣法、極有策略，若是運(yùn)用到戰(zhàn)場上，說不定能有以一敵十的效果！

    阿渺搖了搖頭。

    看樣子，陸澂沒有認(rèn)出她的聲音。

    如此一來，最緊要的事不會受到影響，總算是能稍微放下心來。

    黎璜這時也帶著人圍了過來，見雙方又停了手、反倒不知如何繼續(xù)，又不敢對楚王施壓，只得質(zhì)問崔儼道：

    “崔郎君今日到底是來送禮，還是惹事的？”

    崔儼莫名被揪成了罪魁禍?zhǔn)?，一時哭笑不得。

    他就是個被表哥抓來送禮的，怎么攪進(jìn)了這么復(fù)雜的局面里了？

    就連平日最冷漠少言的楚王，今日也是奇奇怪怪的，來了又走、走了又回，還差點在蕭令薇面前稱了臣……

    難不成……小時候?qū)m里女孩子間流傳的那些話，真是有事實依據(jù)的？

    三公主叫阿渺，慶國公世子叫阿澂，一個茫然不清、一個清澈見底，理應(yīng)湊成一對？

    車內(nèi)的阿渺依舊擔(dān)心被識破身份，決定謹(jǐn)慎行事，盡快將陸澂等人打發(fā)走。

    她將包好的食槅拽到手邊，“你們就是想要這個食槅吧？”

    陸澂轉(zhuǎn)過身，伸手去取。

    阿渺捧起入手頗沉的食槅，下一刻，卻倏地偏開了身子，將食槅傾倒在了車廂外的雪地上。

    包裹的錦毯散了開來，鎏金的盒蓋掀翻在地，露出里面還冒著熱氣的魚炙。

    “抱歉，太沉了?！?/br>
    她用手撐了下廂板，有些虛弱地穩(wěn)了穩(wěn)身形，隨即退入到廂內(nèi)，吩咐侍女用毯子將破掉的半邊廂壁擋了起來。

    陸澂的手，還伸在半空，慢慢地、又收了回去。

    雪地上的滿地狼藉，暈染出無數(shù)沉重的色澤，盡數(shù)都壓到了人的心上，瞬間便塞得透不過氣來。

    婁顯倫踏前一步，語氣咄咄，“楚王要的東西，長公主已經(jīng)還你的！就不要再擋在此處了！”朝黎璜示意，讓他把帶來的兵駐防到玉輅四周，然而摁著刀、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請吧！”

    之前看對方人少、疏忽了防范，現(xiàn)在若再交手，畢竟己方人多，定能有把握制勝！

    陸澂怔立片刻，漠然轉(zhuǎn)身，挽韁上了馬。

    崔儼和黑甲府兵也各自上了坐騎，跟了上去。

    玉輅內(nèi)，侍女們漸漸鎮(zhèn)定下來，懸掛起毯子、收拾著被撞落的物件。

    蕭令露坐在榻上，還沒有從之前的驚嚇中恢復(fù)過來，神情恐懼。

    她雖然經(jīng)歷過宮變，也懂得內(nèi)廷中的人際政治，但畢竟不曾在刀光血影中博過生死。昔日宮變之后，有安思遠(yuǎn)護(hù)她回了風(fēng)閭城，后來謊言被揭穿、又有蕭劭護(hù)她回了沂州。一直以來，她都有人庇護(hù)，以天家皇女的姿態(tài)在生活。剛才那般近距離的打斗與廝殺，徹底壓斷了她原就緊繃的神經(jīng)，想著自己未卜的命運(yùn)，整個人便禁不住簌簌直抖。

    她語氣迷茫而惶惑：“剛才那個人……真是陸澂？”

    小時候……他明明就是另外一種模樣……

    阿渺此時亦在平復(fù)著心情。

    來建業(yè)之前，她就有過心理建設(shè)，要隱藏住自己會武的事實、以弱示人，等待時機(jī)。

    可撞見曾跟自己交過手的他，心就還是止不住有些發(fā)慌。

    剛才捧起那么沉的食槅，隔了好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要裝柔弱、裝無力地把盒子傾倒滑落……

    好像……是不是演得太假了些？

    阿渺咬了咬手指，自我反思。

    另一旁的令露，還在絮絮地自語：

    “可我看他的眼睛，倒是……跟從前一樣。他那時，也就只有那雙眼睛生得最好……皇祖母總說他小時候長得漂亮，我還不信……”

    “他變成什么樣子都沒關(guān)系?！?/br>
    阿渺朝令露的方向抬起眼，打斷了她，“他是陸澂，陸元恒的兒子。”

    只要記著這樣想，一切就簡單了。

    任他換了怎樣的殼子，只要記得他里面流著陸家的血，就行了！

    阿渺扭過頭，透過掛毯邊沿的縫隙，望向車外，神色有些怔忡。

    外面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沫，細(xì)細(xì)碎碎的，被風(fēng)卷了進(jìn)來，涼涼地粘到了臉頰上。

    思緒慢慢平靜了下來，心亦有些泛冷。

    五哥答應(yīng)了阮貴妃，要幫她殺掉陸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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