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再想到令露之前的遭遇, 阿渺感同身受，惱恨異常, 同時又難受的發(fā)慌, 更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寬衣沐浴, 絞著巾帕擦洗了一下臉和脖子, 換下了被撕破領(lǐng)口的外裙，坐回到榻沿上, 松開了凌亂的發(fā)髻。

    這時, 門外傳來了侍女們的行禮聲：“楚王殿下。”

    阿渺抬起眼。

    陸澂的身影映到了鮫綃的窗紗上，正低聲向侍女們詢問著什么，繼而轉(zhuǎn)向屋內(nèi)的方向，抬手輕輕叩了下門。

    阿渺迅速地攏過散落的長發(fā), 胡亂地結(jié)了根辮子、垂在肩側(cè)，“進(jìn)來吧。”

    陸澂緩緩?fù)崎_了門。

    侍女們隨行而入，撤去了盥洗用品和換下的衣物，然后退了出去。

    屋內(nèi)銀燈幽幽，光影若水。

    阿渺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些感激的話，卻又終是開不了口，末了，垂著眼問道：“你能……送我回城外的蘭苑嗎？”

    或許是銀紗籠著燈盞的緣故，她的面色顯得異常的白，透著些許的清冷之意。

    陸澂的心，也黯了下去。

    想著她經(jīng)歷的種種，想著自己的親人是一切災(zāi)禍的推手，他又能說些什么？

    沉默了會兒，他開口道：“現(xiàn)在外面的情況有些亂，明日我送你回蘭苑。”

    祭禮當(dāng)夜鬧出那樣的事，又牽扯到令露、豫王和程卓，就算明面上能把真相壓下去，但父親和阮貴妃那邊絕不會罷休。他倒不是擔(dān)心護(hù)不了阿渺的周全，只是怕那些流言蜚語、揣測詢問，又惹得她傷心。

    阿渺垂著頭，指尖輕輕摳著榻沿上的緙絲。

    她現(xiàn)在最擔(dān)心的，其實是令露的情況。

    回想起送令露離開清湄園的時候，她那么憤恨地望著自己，咬著牙說：“遭這個罪的人原本應(yīng)該是你！嫁到南朝的人，原本也該是你！要不是因為代替你，要不是因為五哥要跟人結(jié)盟，我根本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蕭令薇，你欠我的，一輩子也還不清！”

    阿渺的呼吸，有些無力而發(fā)澀。

    屋內(nèi)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陸澂覺得自己應(yīng)該說些什么，可胸間翻攪著的無數(shù)話語，無論哪一句，都似乎起不了安慰的作用。

    他不敢再提剛才發(fā)生的那些事，怕惹她傷心?？伤麑嵲?，也不大懂得用別的言辭去哄人開心……

    默立了半晌，他轉(zhuǎn)身走去臨窗的隔架前，像是遲疑了片刻，打開了擺在最上面的一個盒子。

    阿渺還垂眼坐在榻前，想著心事，恍然感覺陸澂走到了近前，正朝自己傾過身來。她條件反射般的縮退了一下，指尖卻觸到了他放到自己手邊的柔軟物什，人下意識地移去了目光。

    那是一個半舊的布娃娃，梳著發(fā)辮，穿著一雙繡著薔薇花的鞋子。

    布娃娃的旁邊，還有同樣半舊的一只布老虎和一只布兔子。

    阿渺有些怔住，伸出手，捏了捏那只布老虎，有些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陸澂，“這些是……”

    這些不就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嗎？

    怎么會……在他這里？

    出事這么久，她還是第一次正眼看他。可他，此刻卻有些不敢回視她，低聲道：

    “當(dāng)年，殿下的乳母周娘子留在了玄武營。后來，我將她安置回了老家。她告訴我，公主很喜歡這幾件舊物，一定……會舍不得?！?/br>
    阿渺伸手取過小老虎，垂眸撫摸過它額頭上繡得有些歪斜的“王”字。

    那是她初學(xué)刺繡、嚷著要親手嘗試，結(jié)果最后只能哭著找乳娘補(bǔ)救的“杰作”……

    “元寶?！?/br>
    阿渺像小時候那樣，把小老虎圈入到懷中，抬起食指戳了戳它的鼻頭，嘴角漾出一抹純純的笑意，下一刻，眼角卻溢出了淚珠，潸然垂落下來。

    從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時光，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般的遙遠(yuǎn)。

    那個窩在榻上玩上一整個下午，只等著乳娘送來冰鎮(zhèn)梨膏的小女孩，似乎，已經(jīng)成了記憶中的另外一個人。

    陌生的，有些難以想象。

    阿渺抱著元寶，偏過頭，藏起了落淚的眼眸。

    元寶還是從前的元寶，而她，卻變了。

    變成了戴著面具、為了達(dá)到目的而開始變得不擇手段，甚至眼看著親人遭遇恥辱不堪卻選擇什么也不做的人……

    從前覺得五哥心狠，然而如今的自己又何嘗不是？

    若還是從前的那個她，目睹令露那樣的遭遇，必是不會想著再與程卓交易，而是不管不顧地殺出一條血路，替家人討還公道的……

    陸澂望著女孩微微輕顫的肩頭，心中有苦澀的痛意層層漾開，令得周身情緒晦暗發(fā)冷，整個人空落落的，茫然無力。

    他原以為，她能開心一些。

    可到底，還是他蠢笨了……

    良久，阿渺平復(fù)住情緒，抬了抬濡濕的睫毛。

    夜風(fēng)微拂的紗帳上，映著那道已經(jīng)看得熟悉的身影。

    她動了動唇，語氣有些飄忽：

    “豫王……曾經(jīng)問我，人要是想獲得權(quán)勢，是不是就得讓自己變得心硬，一丁點兒的私情都不能顧。我其實，也不知道。只是覺得，人若活成了那樣，又有什么意思？可到底，我終究也還是活成了那樣……

    我本來，可以早些讓你知道，今夜你能有機(jī)會除掉豫王的。可我存了私心，覺得若是你們兩人暫不相傷，我就或許……能有兩處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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