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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翕合了幾下嘴唇,好半天,兇巴巴地擠出一句: “你既然知道自己沒什么不一樣,干嘛砍自己手?干嘛跟著我跳海?天底下哪兒有你這么瘋的人……” 陸澂抬起眼,望向面朝石壁的女孩背影: “我本就不是心狠之人,哪怕只為小時候的情分,也不能眼睜睜看你死在面前、而無所作為。再說,你的祖母是我的姑祖母,你與我和王迴,皆是從表兄妹,終歸又與旁人不同?!?/br> 阿渺在心里反復琢磨著,總覺得這話里的邏輯聽上去有些怪怪的,可若真要她出言反駁,又好像說什么都是錯。 她糾結了半晌,聲音低微了幾分: “照你這么說,我們突然間就成了親戚朋友了?從前發(fā)生過的那么多事……都能裝作沒發(fā)生過?我傷了你父親,殺了你姐夫,還……還有其他那些,你說得像能一筆勾銷似的……哪兒有那么容易?” “不然你想怎樣?” 陸澂柔軟低沉的嗓音,縈入淅瀝的雨聲,有種潮濕的感覺:“不然,我們現(xiàn)在再去跳一次海?把父輩的仇、我們的恨都了結了?” 阿渺愣了愣,繼而啼笑皆非,咬唇不語。 轟轟的雷聲不斷回響在洞內(nèi),洞口的雨簾嘩嘩如瀑,而她的心里,卻難得地覺得安寧了下來。 “你……很恨我嗎?” 她抬起眼,看著石壁上的人影,輕聲問道。 陸澂沉默了會兒。 “若說一點兒沒恨過,你信嗎?” 他頓了片刻,又道:“但我也能理解,人為了達到目的,有時候難免不擇手段,說些違心話欺騙別人……這種事,我也不是沒對你做過。” “你騙過我?” 阿渺下意識地提高了聲,很想問“你騙了我什么”,可又覺得顯得太在意,竄出一半的話慢慢咽了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你現(xiàn)在……不恨我了?” 陸澂搖了搖頭。 他望向阿渺的背影,堵塞在胸腔中的疑問輕聲問出: “你呢?恨我嗎?” 阿渺盯著石壁,沒有立即說話。 她恨過他嗎? 因為他的姓氏、他的家族…… 可其實她心里清楚,那些父輩的罪惡,跟他又有什么關系? 若是罪名要通過血緣來繼承,那她自己,不也是十惡不赦嗎? 若身為兒子、就必須要擔負起旁人對父親的仇恨,那思遠就合該因為涼州人的刻意拖延而喪命嗎? “我只恨……” 良久,阿渺緩緩開口道:“只恨那些爭斗,沒法早點結束?!?/br> 她頓了頓,長久壓至深處的心事脫口而出,“小時候,只知道自己仇恨痛苦,以為只要能報了仇,便能從此釋懷快樂,可長大了,才明白這條路走下去能有多艱難、又會牽連多少無辜的人,早知道會是這樣,我……” 她訕訕收住話頭,垂低眼,沒再繼續(xù)。 陸澂握著解下的繃帶,在指間輕繞,“我明白。當年為了給我母親報仇,我還在雁云山的時候,就開始謀局朝爭,拉攏過江左的世家、鏟除過敵對的勢力。后來,為了讓豫王坐實罪名,還曾刻意縱容過他麾下將領瀆職謀反。若沒有這些算計,很多人的命運都會不同。丹陽郡的士兵不會枉死,我表兄也不會千里迢迢地去到北疆、又在那兒遇見了你…… 所以上回春日宴之后,我便做了決定,將來再與阮氏為敵,務必不要牽連旁人。既然我的本意只是為了給母親報仇,那為何一定要攪入權勢榮耀的爭奪?我寧可直接一些,哪怕被人說我殘害手足、不敬庶母,我都無所謂。” “不要權勢榮耀?” 阿渺盯著壁上陸澂的影子,撇嘴笑道:“你既然能這么灑脫了,干嘛還要去奪我們的沂州?” “因為我跟你一樣,只想讓這一切都早日結束。” 陸澂語氣鄭重,頓了一頓,又低聲道:“別的方法,我也并非沒有試過。你知道的?!?/br> 阿渺想起他寫給五哥的那封信,沉默下來。 洞外的風雨聲,也在漸漸消退,海上的風暴,似乎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等風雨徹底散去,他們估計得想辦法把煉爐建到更內(nèi)陸的地方去…… 阿渺在心中計劃著接下來的打算,恍惚覺得,好像跟陸澂朝夕相處也沒有那么讓她害怕惶恐了。 他是皇祖母的外侄孫,是青門的弟子,只要她永遠把注意力放在這樣的身份上,就不會覺得糾結難堪了,是不是? 而且,他不也說了,不會再心存癡望、也不會誤解她的好意嗎…… “等雨停了,我們就把工具和材料搬到今天去過的山坳那邊吧?!?/br> 阿渺調(diào)轉了話題,提議道:“那里地勢高、又有粘土可取,還能再繼續(xù)往內(nèi)陸探尋,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有用的物材?!?/br> 或許是陸澂的那些話,在心理上潛移默化地起了作用,她此時的語氣自然了許多。 “既然……” 阿渺頓了一頓,斟酌著用詞,“既然現(xiàn)在的處境都這樣了,你也說了不再記著從前的事,那不如我們暫且約法三章、和平相處,先將眼下的難關度過了再說?!?/br> 陸澂看向她,緩緩道:“好。” “好什么好呀?我都還沒說條件呢!” 阿渺伸著手指,朝他的影子比劃著,“第一,凡事涉及戰(zhàn)爭和政治的事,都不要在彼此的面前提起。第二,跟你我兩姓仇怨有關的事,也不能提。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