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被巨大的悲哀所包裹。

    看似擁有了天下，實則一無所有。無數(shù)個日夜里，反反復(fù)復(fù)地都在思索著同一個問題：

    他的阿渺，為什么就不要他了呢？

    阿渺領(lǐng)悟到了蕭劭的決絕，逐漸被失望與憤怒占據(jù)了理智，一字字帶泣地說道：

    “從前在天穆山你都可以拋下我，為什么現(xiàn)在不可以？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我身邊，現(xiàn)在我長大了、不需要你了，你又不肯讓我離開了？那你把我當(dāng)作你爭權(quán)謀利的籌碼、逼著我去認殷六娘的時候，為什么又舍得放手了呢？我早就該知道，你是個為了權(quán)勢可以不擇手段的人，更何況你根本就不是我哥哥，怎么可能真心為我著想！”

    蕭劭定定地看著阿渺，整顆心都在發(fā)顫。

    “你知道……”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阿渺聽懂了蕭劭反問中的言下之意，盯著他，淚珠斷線般地涌了出來，“你也一直都知道，是嗎？”

    原來，捂著這個秘密不肯說出來的人，并不只是她一個人！他知道?；蛟S跟她一樣、在阿娘離世的那一晚就確信了一切！

    “所以你其實根本就不在意我的幸福！所以你也是像利用蕭令露那樣、把我當(dāng)作棋子一樣養(yǎng)大？害怕我的婚事不能為你帶來政治利益，所以滿口謊言、出爾反爾？像你這樣的人，逼死皇兄、殺害皇嫂，把身邊所有的人都當(dāng)作你獲取權(quán)勢的墊腳石，還妄想能成為先祖那樣的大英雄？你不配！你讓人厭惡！讓人鄙視！我恨你！”

    她是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什么樣的話說出來最能傷他，也只有她知道。

    蕭劭定定地看著阿渺，心在瞬間裂開，撕扯出從未有過的劇痛。

    痛意深處，仿佛又有譏誚的聲音在尖銳而笑，如泣如訴、如瘋?cè)珙?，夾雜著酸楚難忍的滋味，直涌喉間。

    他說不出話來，也似乎無法動彈，人猶如凝成了一尊冰塑，滯然而立?；秀敝校匆姲⒚焖﹂_了自己的衣袖，又將案臺上的一盞銅燈揮倒在堆放的帛卷上，轉(zhuǎn)身迅速地離帳而去。

    四周的燈火，一下子變得明旺起來，可視線卻暗沉了下去。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有侍衛(wèi)開始慌亂地沖了進來，圍護到他身邊。

    “起火了！”

    “中軍帳起火了！”

    “保護陛下！”

    士兵們七手八腳地撲打著四處騰燒的火苗，橙紅色的火舌已竄至了帳頂，將氈毯燎出了一圈裂弧。

    蕭劭被趕來的高序扶至帳外遠處，慢慢地回過神來，幽幽問道：“阿渺呢？”

    高序想著剛才陛下立在火中的一幕，驚魂未定，促著氣道：“長公主騎著陛下的馬出營了。她手里拿著御令，我們沒敢阻攔。”

    公主從中軍大帳里出來時，手里握著御令，讓人牽了蕭劭的坐騎過來，二話不說就翻身上了馬。

    那時大家都還沒注意到帳內(nèi)起了火，畢竟中軍大帳氈壁比普通營帳厚出三倍，連帳簾都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

    出營了？

    蕭劭悚然清醒過來。

    這時，營地西南方有嘈雜喧鬧聲遙遙傳來，半空之中，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一名將領(lǐng)急奔而至，跪地奏報道：

    “啟稟陛下，大營的馬廄起火了！”

    馬廄起火，戰(zhàn)馬逃竄而出，狂奔向營地下游的河谷。

    奔跑在馬群最前方的，是馱載著阿渺的御馬，也是整個軍營里最好的千里良駒。

    這一走，無人能追得上。

    阿渺策馬疾行，竭力不讓情緒左右了理智，然而一夜狂奔下來，面頰上的淚水始終不曾干過。

    霰陽關(guān)位于江原與盤砮之間，抄小路連夜不休，剛過次日辰中時分，便抵達了關(guān)口附近的山丘之上。

    離得尚有些距離，便聽見山谷之中的喊殺聲如振雷般的轟鳴回響，雄關(guān)所據(jù)的方向，沖天的響箭接連飛出，在天際間劃出尖銳的哨音。

    阿渺的心驟然緊提，打馬疾馳提速。

    山谷中的士兵顯然已經(jīng)交戰(zhàn)了一段時間，馬蹄踢打揚起的塵土，翻卷至兩側(cè)谷峰邊緣。北疆騎兵彪悍的戰(zhàn)馬踩踏在戰(zhàn)場上，讓整座山谷都震動了起來。

    阿渺思緒急轉(zhuǎn)，心知這漫天的灰塵、殺紅了眼的士兵，就算此時她沖下坡去，誰也聽不見她呼喊制止的聲音、看得清她揮動的手勢，遂狠咬牙關(guān)，放棄了距離城關(guān)箭樓最近的路線，沿著山巒起伏的方向，繼續(xù)朝前馳去。

    人剛在箭樓北側(cè)的山坡上勒馬放緩行速，忽覺得一陣風(fēng)自北而起，向霰陽關(guān)刮了過來。與此同時，遠處的山谷深處有青色的濃霧彌散開來，并以極快的速度朝著關(guān)口的方向涌來。

    這風(fēng)與霧起得十分詭異，連谷中交戰(zhàn)的士兵們都不覺放慢了打斗的動作，驚愕地盯著越來越近的濃霧。

    從阿渺的角度望下去，只瞧見山谷中的一切、皆漫入了一片青褐色的迷障之中，先前的廝殺聲歸于一派沉寂，莫約片刻的工夫，馬匹的嘶鳴聲突然成片地響起，她身下的坐騎也不安起來，來回地踏著步子、打著響鼻，不肯再往前走。

    阿渺翻身下馬，警惕地用巾帕捆住了頭臉，朝著箭樓急掠而去。

    青霧被高大箭樓阻擋了前涌的勢頭，回蕩著散開，隨即又在風(fēng)中縈繞盤轉(zhuǎn)地繼續(xù)朝前移動。

    而吸入了青霧的士兵們，先是抱頭痛楚哀嚎，甚至翻滾倒地，可緊接著又再度爬起、意識錯亂地開始執(zhí)刀砍殺，不分敵友、不分人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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