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總兵鎮(zhèn)守邊關多年，豈會那么不謹慎，容著手下的人進京，明晃晃地送信？”

    奚淮審視的目光，毫無保留地梭巡在臨遠身上：“你竟然看得出來？”

    臨遠哂笑，答非所問道：“我猜奚淮協(xié)領其實是想保裴家的，對不對？”

    “否則那日在館驛，您怎么會因為我人微言輕一句不知真假的話，就放裴三離開？”

    奚淮不言，攥著刀柄的手，卻不由得緊了緊。

    他驟然失笑：“難怪令主近年如此器重你，這么縝密的心思，可當真是難得了?！?/br>
    “可惜你的這點聰明，偏偏用錯了地方?！?/br>
    “那你又想保裴家？還是推平梁國公府？你留著曾哲，究竟還想找什么人？還打著什么主意？”

    兩個人四目相對，各自都像是想要看穿對方的心思。

    “奚淮協(xié)領在十三司德高望重，定然知道這世上秘密很多?！迸R遠的聲音不緊不慢，“不是每個都有答案的。”

    他神情自若，仿佛視死如歸。

    “我既然料得到如今，還會不留一條體面過身的退路么？”

    “有人巴不得立即找到信，推梁國公府入萬劫不復之地，有人卻恨不得那信永遠不被找到?！?/br>
    奚淮冷聲：“那不是你該考慮的事?！?/br>
    “奚淮協(xié)領可曾想過？就算你找到了，當真就能拱手交予令主去？如今這都是在下的過錯，日后若是數(shù)落起來，還有誰能替奚淮協(xié)領背罪呢？”

    “言已至此，奚淮協(xié)領若是仍要動手，那就動手吧?！迸R遠滿眼地不以為意，“殺了我，或許就永遠沒有人會找到那封信?！?/br>
    “對奚淮協(xié)領來說，這或許是個好結(jié)果，不對么？”

    第46章 他忘了，如今已是過年了

    天色碧晴空, 宮墻艷艷紅。

    宮里四處布置一新，都是為著度正月。

    但在宮墻角落的暖閣里，四周還是一如既往, 清冷又安靜，透著常人不敢造次的肅穆、

    宮里宮外的熱鬧, 仿佛永遠同這里無關。

    令主的視線梭巡在奚淮身上：“門戶既然已經(jīng)掃了，那便一次掃個干凈才是。”

    “別外暖閣里留一絲污跡?！?/br>
    奚淮緩緩撩眸：“令主放心, 臨遠堪用?！?/br>
    “至于他的用心, 大可換個人去查宣府衛(wèi)那封遺失的密信，叫臨遠去對付那個人, 到時候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自然也就再無所遁形?！?/br>
    “但若是臨遠沒有半點異心, 他就會是咱們十三司最利的一把刀?！?/br>
    令主蜷手, 頂在唇邊思索片刻。

    他沒有應奚淮的話，卻只是另起言語道：“你的傷，可還穩(wěn)妥？”

    奚淮拱手：“不過是被個毛都沒長齊的狼崽子叼了一嘴?！?/br>
    “多謝令主關懷，不妨事?！?/br>
    令主聞言, 莫名嗤笑一聲。

    “裴三……呵, 好一個裴三……”

    他負手起身，緩緩瞥向花架上的甜白釉高頸瓷瓶。

    “事已如此, 鷺河那事就不要再拖了?！?/br>
    “你派人去錦衣衛(wèi)，銷了錦衣衛(wèi)的所有案宗, 旁的其他冗余, 也一概按規(guī)矩弄干凈，別叫人找到繞過十三司視線的后門?！?/br>
    “這件事, 就到此為止。”

    “我不想再聽到了?！?/br>
    ————————

    裴恭聽完菱花閣那頭的話語, 大體已經(jīng)弄清了鷺河浮尸案件的始末。若是在原先, 他本當是該欣喜好一陣子的。

    可事到如今，他半絲也高興不起來。

    這些事牽扯到了內(nèi)衛(wèi)，十三司便定然會插手。到時候十三司自然是緊著護住自己人，至于枉死的，與他們而言，便只會像天邊的煙花——

    散了，便好像從沒有存在過。

    裴恭再顧不得念及其他，他連忙調(diào)頭牽馬往鎮(zhèn)撫司衙門前去。

    畢竟這案子，現(xiàn)下還在錦衣衛(wèi)手里壓著。

    他拐上那衙門所在的大街，始看到兩盞斑斕的羊角燈，正高懸在北鎮(zhèn)撫司衙門前。

    四下里都是張燈結(jié)彩，一派過年的氣氛。

    裴恭一下子怔住了。

    他恍惚間才慢慢想起，方岑熙的尸身是除夕那日從河里撈起來的。

    他這么些日子皆是滿心焦慮，便已然忘了，如今已是過年了。

    失落的記憶慢慢飄歸腦海。

    他終于想起那日早晨大哥來尋他，說起方岑熙的后事，是因為新年伊始，是因為大年初一，是來塞給他新年的紅封。

    他全然沒顧上。

    裴恭還沉浸在家中巨變里，滿眼都是枉死的二哥和辛勞的大哥。

    他只記得先前還準備了好看的湖絲荷包，墜著赤紅的瑪瑙珠，挽著金絳子，想要等過年的時候親手為方岑熙佩上。

    可他怎么就忘了？方岑熙已經(jīng)命喪鷺河，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遲遲沒能把那荷包給喜歡的人戴上，他就總以為，這年還早，還要再等一等。

    可時光匆匆，等不及他再回頭。

    這正月偷偷過去大半了，喜悅的氣氛遍及大街小巷，獨獨丟下了裴恭。

    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頓時縈上裴恭心頭。

    他像個被周圍一切拋棄了的人，孑然又狼狽，歲月把他丟在了那個鷺河水冰冷刺骨的除夕午后，便只顧著一去再也不回頭。

    而他面前是鎮(zhèn)撫司衙門，因著年節(jié)，人并不算多，只留個值守的旗官在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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