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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裴恭頭頂上, 只剩下稀星明月, 靜靜掛在夜空,仿佛什么都未曾發(fā)生過。 裴恭登時撒開抱住方岑熙的手, 整個人卻不由得還是皺了皺眉頭。 半個時辰前, 這地方還是個四四方方的廂房。雖然陳設(shè)簡單, 卻還尚能遮風(fēng)避雨。 但此時此刻, 舉目望去,四周只剩下成片的破磚爛瓦,斷壁殘垣。 周家這個坐落在巷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院子, 終究是徹底淪為殘破不堪的狼藉殘骸。 老榆樹不偏不倚, 虬勁的枝干正壓在周家的堂屋之上。整座堂屋此時早已原地消失,而裴恭和方岑熙躋身的偏房, 也因著樹冠帶過,被壓塌大半。 周興的家眷至此, 才后知后覺出門來瞧。 看著眼前幻滅的場景, 葉氏只覺得屋漏偏逢連夜雨,天寒又遇枕上霜。 她只沖著那坍塌的廢墟叫了聲“婆母”, 隨即便一口提不上來, 差些兩眼一翻, 直接閉過氣去。 鄰里也被這“轟隆隆”的動靜引得伸頭探耳,各個都忘了如今還是數(shù)九的寒天,都往周家周圍湊將過來。 堂屋是一家人睡慣了的屋子。 周興在時,夫妻二人和子女,連帶著葉氏的婆母,都居在堂屋之中。 傍晚睡前,方岑熙雖專程囑咐過葉氏,不要居在常睡的堂屋中。 可廂房床榻狹仄,常年積灰,驟然住去又格外寒冷。葉氏糾結(jié)再三,沒舍得受傷的婆母一同住進廂房受苦受罪。 可她哪里想得到夜半會出這種事? 她明明就只是那么一心軟,誰知道一片好心,怎么也能叫婆母送了命去? 這老榆樹在周家院邊足有幾十年光景了,誰也想不到這樹竟然會說塌就塌,會在大過年的日子里,將周興賺錢為家里修起來的院子徹底壓垮。 久久沒能回過神的葉氏,這才癱倒在門前,迎著凜冽寒風(fēng),號啕大哭起來。 “救人,我婆母還在底下埋著呢?!?/br> “求你們了,救救人?!?/br> 鄰居們卻沒有人急著圍擁上前。 看著眼前的凄慘景象,誰人心里還能沒數(shù)? “這樹年頭久,怕是要被蟲吃空了?!?/br> “蟲蛀空了樹干,風(fēng)一吹就倒?!?/br> “這周興找不著,房子又塌了,真是作孽……” 這老榆樹年頭久遠,樹干粗壯。 如今這般劈頭蓋臉倒下,能將架過主梁的屋子都壓成廢泥塵礫,又那么巧之又巧得橫砸過周家堂屋的床榻。 就算是活人,只怕此刻也要被紛落的廢墟砸成個rou袋,更不必說還有那棵兩三人都搬出開的老榆樹橫亙在殘垣之上。 周家那老娘,怕是早已經(jīng)沒了命了。 天災(zāi)噩運降臨得實在令人猝不及防,葉氏一籌莫展。周家的一雙兒女,對眼前的變故,更是無所適從,便也只能跟著葉氏一道兒痛哭流涕。 這院子一時間亂得不可名狀。 哭泣聲和嘆氣聲交織,規(guī)勸聲與喝罵聲紛雜。 裴恭腦子里一下像是多出來個鑼鼓道場,他后知后覺去瞧自己身邊的方岑熙,可他直到這時候卻才看到,旁邊早已是空空如也。 冷風(fēng)吹幽幽,殘墟空蕩蕩。 他下意識浹出一背冷汗,忙慌慌四處飄灑視線,試圖能攝到一絲半點熟悉的身影。 月色還是如同一整塊薄紗似得攏下來,它好似泛著星星點點的寒意,驟然間迷了人的眼。 裴恭像丟了魂,盤桓在人群里,不斷側(cè)目撩望。 好在方岑熙的確并未走遠,他只是立在沒有人群的地方,好似是看著垮塌倒下的老榆樹出神。 紛擾和嘈雜,在他周身便好似是消失殆盡了。他清雋身姿擁著滿懷月光,腳下則是被拉長成窄窄一條的影子。 一件再普通不過的香色道袍,只是披在方岑熙身上,霎時間都好像多出了幾分清冷韻味。 便是方岑熙一貫身形單薄,此時叫人看來,也能氤氳出幾分并非文弱的飄逸灑脫。 裴恭便就此上前,將目光順著方岑熙的視線,一道兒打量向攔腰斷掉的老榆樹。 方岑熙沒有回頭,卻好像也能感知裴恭到了自己身邊。 他慢慢伏下身子,伸手輕輕捻過樹干斷裂處。 “這樹看似是蟲蛀空了所以折斷,可這斷裂處卻有鑿過的痕跡?!?/br> 他泠然回眸,正對上裴恭垂下的目光。 一刻前滿屋旖旎荒唐之時,他們也是這樣毫無防備地四目相對。 回憶像是開了閘的洪水,一股腦往裴恭腦子里涌。 裴恭唇邊不由得勾出幾分似有深意的弧度:“方寺正之意,是覺得此乃人禍,并非天災(zāi)?” 方岑熙神色淡淡:“若是周家的家眷今日都宿在堂屋,恐怕是要滅了門。” 他側(cè)目望向月色下空蕩蕩的街巷。 “有些人,在你和我都看不見的地方,他們早就對周家人起了殺心?!?/br> 裴恭的眉心微蹙。 從他傍晚到周家時,就已然發(fā)覺周家似乎實在防備著什么人突然闖來。 周興失蹤,周家的家眷苦苦找尋,縷縷找得一些蛛絲馬跡,卻不得府衙受理。 如今又到府衙撕扯纏繞,不料那周興的老娘又遭衙役驅(qū)趕時,又被踢斷了腿。 而到了夜中,他們便也迎來了最大的手筆—— 周家禍不單行,徹底被壓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