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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人們拗不過太后娘娘的堅持,但也不敢退遠(yuǎn),只避讓到木槅后守著,太醫(yī)還著意囑咐了,若是娘娘情形不對,一定要立即喊人,蘇昭昭應(yīng)了。 周太后已沒了太多力氣,聲音低微,蘇昭昭上前靠在腳踏上,幾乎貼到了太后近前。 “她們說,你近日,很得寵。” 蘇昭昭低頭不語,算是默認(rèn)。 “平平無奇……” 周太后便又細(xì)細(xì)打量她一眼,皺眉垂問:“你能把陛下請來?” 不愧是親生的母子,這一副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和段段極像。 蘇昭昭抬起頭:“奴婢要知道您與陛下的嫌隙到底是什么緣故,才能判斷能不能將陛下請來?!?/br> “你都知道什么?” 蘇昭昭:“陛下說過,您曾經(jīng)動手殺過他,只是最后又后悔了,又說是鬼迷心竅、受先帝蒙騙?!?/br> “他連這個都與你說……”太后娘娘神情有些恍惚。 蘇昭昭安靜的等著,片刻之后,周太后在喘-息之中,終于對她緩緩開了口。 周太后打生下來就是這樣多病。 公主只怕難以保住、只怕長不成、只怕渡不過這個春、冬……這樣的話,在太醫(yī)與旁人口中,自從周太后出生起,就一直不曾停歇過。 但周太后仍然就這么一日日的活了下去,她天生就是如此,并不知道健康無恙是什么感覺,她習(xí)慣了時不時就要躺在床榻忍耐吃藥,習(xí)慣了周遭眾人關(guān)懷照顧,日日如此,甚至不覺著這般的生活有多難熬。 只不過因為她的病弱,在高祖的兒女之間,并不起眼,高祖除了得著什么天材地寶、名貴藥材時,會記著給自個女兒送一份,剩下的時間,幾乎見不到她。 直到十六歲時,高祖為她招了駙馬,是高祖親信,奉旨護(hù)衛(wèi)京畿的上將軍黎宗。 周太后對此沒有什么想法,她是公主,又這樣多病,黎宗待她也是恭謹(jǐn)小心,她對駙馬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討厭,一切似乎也與往日并無什么不同。 直到某一日里,她又病了,只是這一次“病”得格外不同,太醫(yī)來請脈后,眾人都一改她先前生病時的擔(dān)憂小心,一個個的恭喜她,說她是有孕了。 有孕是一樁痛苦的事,比得慣的風(fēng)寒時疾都更難熬,她難受的連盛京的風(fēng)沙都受不住,在春日里,就搬去溫湯莊子里靜養(yǎng)安胎。 好在旁人說,有孕就是如此,過去就好了,過幾月就好,等生下就好…… 她也就這樣一日日、一月月的熬了下來,直到九月懷胎,眼看要瓜熟蒂落時,變故頻生。 高祖的癲狂迷心越來越厲害,引來政變,大黎險些國滅,連周氏一族都被逆賊誅殺殆盡,她被尋來的高祖近衛(wèi)與丈夫一路送回皇宮,因為路上的顛簸,在后宮煎熬一整日生下了孩子。 她的父皇死了,母嬪死了,兄弟姐妹們死了,她疼的幾乎要死過去,換來一個干瘦“丑陋”的嬰兒。 黎宗憑著這個嬰兒,得了高祖臨終前留下的禪位詔書,公主之子成了皇子,她因為這個嬰兒,從公主成了皇后。 但周太后仍舊覺得疼,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她被騙了,生產(chǎn)之后沒有變好,反而更愈發(fā)難受,比她受慣的病痛更難受,最痛苦時,她甚至覺著自己是一具被日夜折磨的行尸走rou,她提不起精神,無法閉目、無法休息,甚至連哭泣呻=吟都不能。 這個時候,登基稱帝的黎宗派人來到了她的面前,黎宗也并不想讓這個孩子活,只有這個孩子死了,他才能擺脫高祖留下的陰影,成為真正的帝王。 重重保護(hù)之下,唯一的破綻,就是她這個母親。 黎宗說,銀針入腦,孩子就會漸漸虛弱,沒有任何人會發(fā)覺,幾年之后,只要孩子去世,往后的一切都會再好起來!他們會像一樣和睦情深,而不是這般被高祖留下的人手離間得夫妻陌路! 周太后答應(yīng)了。 她并不是為了丈夫的保證求肯,她只是太難受了,難受得想死,難受到想帶著這個孩子一起死,難受到顧不得其它。 但乳母當(dāng)真動手施針時,聽見嬰兒啼哭的一剎那,周太后卻后悔了—— 時間越往后,這后悔就越加清晰,直到往后的十幾年間,都在一直折磨著她。 她怎么會答應(yīng)黎宗的巧言令色?答應(yīng)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子? 這疑惑伴隨著周太后日日夜夜,卻始終不得答案。 直到周沛天十三歲時,從乳母口中得知舊事,面對自己兒子不肯置信的質(zhì)問,周太后除了鬼迷心竅這一個近乎無稽的解釋之外,也仍舊給不出其它的任何理由。 …… 周太后太過虛弱了,事實上,她還能夠撐到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讓太醫(yī)們格外驚異。 陸陸續(xù)續(xù)的說完,還沒有等到蘇昭昭的反應(yīng),床上的周太后便已經(jīng)疲憊的合上了眼睛。 蘇昭昭安靜的等待了片刻,確認(rèn)昏迷一般的周太后再不會說什么,便起身叫了守在外間的宮人太醫(yī)進(jìn)來,自己則毫不耽擱的回了養(yǎng)乾殿去。 魏公公焦急不已的在殿外轉(zhuǎn)圈,看見蘇昭昭后,如同見了什么救星一般迎了上來:“甄姑娘!您可算來了!陛下今日震怒,已罰了好幾個不長眼的,這會兒還在書房里,誰也不敢勸!” 蘇昭昭卻還算冷靜:“怎么了?怎么罰的,沒出人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