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姨一直拉著戴清嘉不放。

    說也奇怪，戴清嘉不在眼前的時候，她心里清楚這是個壞小孩。然而，當(dāng)本人坐在她面前，分明是個明艷端麗的少女，大大方方，并沒有一絲一毫的邪氣，也沒有她在貧瘠想象中夸張了的桀驁和輕狂，表面上甚至比她口中“比嘉瞳聽話得多”的大兒子，更為有禮貌。

    “兩個孩子都是青年才俊，家庭背景也好，寧笙從小就優(yōu)秀，我之前還擔(dān)心她低就，現(xiàn)在好了，這是更上一層樓?！标愐碳?xì)數(shù)著這段婚姻令人艷羨的地方，“而且，嘉瞳，你不知道，如果家里有一個老師一個醫(yī)生，那是多么完美的組合......”

    戴清嘉喝著果汁，由著陳姨發(fā)揮，偶爾搭腔。

    司儀開始主持秩序，賓客的目光聚焦在主臺。

    屏幕上投照著一張模糊的照片。

    明亮的教室，女生站在講臺上，捧著語文書領(lǐng)讀，她分神望向窗外，男生正好從窗前路過，側(cè)影干凈挺拔，與少女微微搖晃的馬尾辮，一同定格。

    這張無心之舉的照片，經(jīng)歷了久遠(yuǎn)的年代，卻不靜默陳舊，反而極為生動。

    席間一陣嘩然，陳姨張了張嘴，問戴清嘉：“你jiejie和姐夫，高中就談在一起了?。俊?/br>
    所有人都希望自己的最重要的人生時刻是浪漫的傳奇，而不是這家酒店每天都在舉辦的婚禮中的一場而已。從校園到婚紗，談不上傳奇，起碼也算是有頭有尾的故事了。

    不過戴清嘉沒有如陳姨所愿，成全這個故事，她乏味地說：“我不知道呀，他們高中的時候我才幾歲？”

    陳姨繼續(xù)旁敲側(cè)擊，戴清嘉一問叁不知，她的眼神不無失落：“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br>
    旁邊的知情人解惑說：“寧笙和新郎好像是高中同學(xué)，但是高中沒什么交集，是前兩年經(jīng)過人牽線搭橋，才熟識起來的。”

    陳姨感嘆一句：“這是緣分啊。”

    戴清嘉莫名想笑，緣分二字果然是可以牽強(qiáng)附會的。非要說，俞景望兩周之前是對她冷若冰霜的陌生人，今天和她管同一個人叫媽，這不也是緣分？

    結(jié)婚進(jìn)行曲奏響，宴會廳暗了下來，光與聲像是暗藍(lán)色的天鵝絨傾覆下來，將在座的人密密地包裹，逐漸地，她們的頭頂出現(xiàn)了一片星空。

    星空頂，好像是這家酒店比其他家更貴的原因之一，不過這一次陳姨沒有又就酒店的問題又發(fā)表一番點(diǎn)評，她不再搭理戴清嘉了，她已經(jīng)完全沉浸在婚禮的氛圍之中。

    廳內(nèi)昏昧，只有紅毯是一條光明之路，戴寧笙走到了盡頭，戴爸爸將她的手交到俞景望手里。

    戴清嘉知道頭頂?shù)男枪馐侨嗽斓墓?，陳姨喋喋不休時眼睛里的光是八卦的光，但是此時此刻，她在紛亂的光影里望向mama和jiejie，卻并未共情她們的淚光。

    裙擺被輕輕扯動，戴清嘉低頭，小男孩受身高限制，踮起腳也看不到，所以成為了和她一樣的局外人，他奶聲奶氣地請求：“jiejie，繼續(xù)陪我玩好不好？”

    戴清嘉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新人，笑著揉他的頭：“好啊?！?/br>
    新郎與新娘交換戒指，至此禮成，全場響起比戒圈一樣圓滿的掌聲。小男孩應(yīng)景地一起驚呼，因?yàn)榇髑寮卧诮o他表演，怎么樣把一顆糖拋起來再接住。他的視線緊緊跟隨，糖先是飛到了星空中，再正正好好地落進(jìn)戴清嘉微張的唇——就像她吃掉了一顆墜落的星星。這個畫面由戴清嘉做來，奇幻到瑰麗的地步。

    燈光大亮，像滅頂?shù)某彼嗜ヒ话悖e客紛紛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恍然表情，觀看他人至高的幸福對于日常生活是一種強(qiáng)烈的沖擊。小男孩如夢初醒，他不愿意醒，塞一顆糖給戴清嘉：“jiejie，再來一次。”

    這時已經(jīng)上了第二道菜，戴清嘉心里有所盤算：“不玩了。”

    她掃蕩了幾口，趁著李韻沒有空注意她，悄悄地溜出宴會廳。

    戴寧笙上樓換敬酒穿的禮服，俞景望回到主桌，正好看到戴清嘉躲避李韻的背影，她彎著腰，提著裙擺，以一種逃離的姿態(tài)，悄然離去。

    俞景望方才想起，那支唇膏一直在他的口袋里，他取出來，身旁有人匆忙路過，一不小心撞上了他。

    唇膏掉落在地，還被那人后退的步伐踩踏一腳，他連忙撿起來，抽出紙巾擦拭，道歉說：“真不好意思，俞醫(yī)生，這是新娘子的唇膏吧？給你弄臟了。”

    “沒關(guān)系?！庇峋巴⒉辉谝饽侵Т礁啵届o地說，“臟了就扔掉吧?！?/br>
    順利地出了酒店，宋予旸已經(jīng)在等候著她，戴清嘉邊下臺階，邊抬頭仰望。

    星空之外還是星空。

    不同于宴會廳的熠熠星光，室外的夜空黯淡無光，蒙著一層灰氣。一出門，夏天濕熱的空氣便黏纏在皮膚上，戴清嘉反而感到輕松，她輕舒一口氣，朝著宋予旸打招呼：“等很久了嗎？”

    “戴清嘉。”

    宋予旸念她的名字有一個微妙的停頓，姓和名之間的斷開與粘連，會產(chǎn)生親密的錯覺，卻不至于失禮:“沒有很久。”

    戴清嘉沒有錯過這個細(xì)節(jié)，她眨眨眼：“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清嘉?！?/br>
    宋予旸送給她相機(jī)的時候，詢問她愿不愿意一起去吃冰淇淋，態(tài)度非常得體。盧珂在一旁感慨他品性之純良，昂貴的相機(jī)都送了，卻沒有視約會為理所當(dāng)然。

    和戴清嘉一樣，宋予旸在安城中學(xué)里很出名。他是品學(xué)兼優(yōu)的好學(xué)生，優(yōu)越家境養(yǎng)出來的溫和禮貌，又有自己的分寸和主見。如果不是王子這個詞匯在早已經(jīng)過時，他就是屬于會被評為校園王子的那類人。

    很少有男生和戴清嘉對視而不臉紅，盧珂說如果這是一場博弈，宋予旸的表現(xiàn)非常落落大方。

    還是戴清嘉笑看了宋予旸很久，直到他完美的紳士風(fēng)度在耳根出現(xiàn)了一絲微紅的裂痕，她才應(yīng)下說好。

    對于她的來說，相機(jī)和約會不存在必然的聯(lián)系，她答應(yīng)只是因?yàn)樗刮目⌒愕暮脤W(xué)生一直在她的審美范圍。而且，她今天也想吃冰淇淋了。

    冰淇淋在嘴里化開，戴清嘉心滿意足：“謝謝?！?/br>
    宋予旸軍訓(xùn)時第一次遇見戴清嘉，她在年級里被戲稱為“女明星”，不過她畢竟還不是真的明星，心高氣傲的安中學(xué)生不可能像追星一樣追捧她，只是好奇。于是她的位置的周圍聚集了許多借路過之名行圍觀之實(shí)的人。

    宋予旸是真的路過，人叢里驚鴻一瞥，戴清嘉當(dāng)時正在受苦受難，因?yàn)闊├鄱鴽]有表情，高馬尾迷彩服，耀眼的殺傷力。

    戴清嘉的五官立體深邃，尤其是眉眼，在她面無表情的時候，明烈而冷艷，是能劃傷人的鋒銳，有睥睨之感，不向任何規(guī)則和眼光討好。

    不過她正處在少女時期，皮相豐盈，像現(xiàn)在，笑起來可以很燦爛。

    宋予旸好奇地問：“你今天好像很開心?！?/br>
    “我想，今天是個美好的日子?！?/br>
    “為什么？”

    戴清嘉感嘆說：“因?yàn)榻裉煊姓?dāng)理由可以不完成作業(yè)?！?/br>
    想起老師、家長和心理醫(yī)生試圖把她當(dāng)成研究對象的頭疼模樣——其實(shí)很簡單的。

    是他們把她想得太復(fù)雜了。

    宋予旸看著她說：“如果你寫作業(yè)有困難的話，我可以教你?！?/br>
    戴清嘉眼前一亮：“你可以幫我寫嗎？”

    “......不行。”

    戴清嘉咬著冰淇淋勺：“啊，被拒絕了?！?/br>
    宋予旸解釋說：“我的意思是......”

    “沒關(guān)系，我不會生氣的?！贝髑寮屋p笑出來，“我喜歡被拒絕，這樣會更意思一點(diǎn)?！?/br>
    宋予旸持著冰淇淋勺，其中的抹茶色有融化的跡象，戴清嘉頭一低，將他的冰淇淋含入口中。

    宋予旸明顯一怔，戴清嘉慢慢地說：“都快融化了，也不見你吃一口?！彼噶酥腹衽_，“不過可能你需要換一個勺子了?！?/br>
    宋予旸自然而然地將冰淇淋勺放回杯中:“我認(rèn)為沒有這個必要。”

    戴清嘉彎起眼睛，她想，現(xiàn)在暴風(fēng)雪或許不止發(fā)生在杯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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