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掌是溫熱的。

    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聽到廊下的樹蔭里偶爾幾聲蟬鳴。

    “我們已經(jīng)成過親了，其實不用這樣的……”

    戚寸心湊近他，小小聲地說。

    “可是那天沒人知道?！?/br>
    謝緲的嗓音很輕。

    戚寸心一怔，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什么聲音。

    兩年前的那日絕沒有今日的熱鬧，她是那樣期盼著她的姑母可以站在她的面前，但最終卻是她與謝緲兩個人完成了一場沒有人觀禮的婚儀。

    “那時，我不在你身邊?！?/br>
    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忽然又說。

    那實在不算多好的一天，婚儀過后，他便離開她，回了南黎，而那夜，她的姑母就死在她的眼前。

    霧靄晨光里，少年的眉眼漂亮得不像話。

    她望著他，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不要哭，戚寸心?！?/br>
    他的指腹輕輕地摩挲了一下她略有薄紅的眼皮，他的眼睛彎起月亮般的弧度，仍舊那樣專注認真地望著她。

    他看起來那么開心。

    這一次，有人唱聲，有人觀禮，有人知道。

    滿庭的熱鬧甚至蓋過了樹蔭里聒噪的蟬鳴，撥開云霧鋪陳而來的大片明媚的陽光那么耀眼。

    這多像是一場喧囂的美夢。

    天色漸漸暗下來時，戚寸心坐在紫央殿的高檐之上，夏夜的風涼沁沁的，散去了些因酒意而多添的幾分燥熱。

    渾圓的月亮散著銀白清瑩的華光，戚寸心牽著身側少年的手晃來晃去，影子隨之在琉璃瓦之間搖曳著，兩顆銀鈴在一起，發(fā)出細微清脆的聲響。

    她低頭盯著瓦上的影子看了會兒，不由笑了一下。

    影子在一起，人也始終在一起。

    身邊的少年身上浸潤了幾分酒香，他一手撐著下巴，聽見她的笑聲，眼睫眨動一下，略有些遲鈍地側過臉來看她。

    他的眸子霧蒙蒙的。

    “緲緲，我好開心。”

    她回望他，朝他笑得很燦爛，“我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開心。”

    他的薄唇微抿起來，是不自覺地上揚的弧度，他的眼睛猶如盛滿清澈的粼波一般，亮晶晶的，帶著幾分羞怯，幾分歡欣。

    她捧起他的臉，“這么好的夫君上哪里找啊。”

    “買的?！?/br>
    他纖長的睫毛顫啊顫，嗓音浸潤了幾分酒意，聽著有點溫軟模糊。

    也許是他今晚心情真的很好，在宴上喝了不少的酒，這會兒已經(jīng)有些醉了。

    戚寸心聽見他的聲音，忍不住笑著親了一下他的臉頰，“我多幸運，十二兩就可以擁有這么好的緲緲?！?/br>
    他睜著眼睛看了她片刻，慢吞吞地說：“我最幸運?！?/br>
    沾著醉意的嗓音，聽來也如此認真。

    一個在東陵府尊府里為奴為婢的孤女，在那個陽光熾盛的午后，從鐵籠外伸手來擋開旁人將要灌給他的那碗guntang的湯藥。

    明明她自己尚且過得清貧拮據(jù)，卻還要花光積蓄救他。

    那時他還沒有想過，終有一日他會將她抓得這樣緊，她會陪他這樣久。

    好像那么多晦暗的記憶里，只有她是暖的。

    “戚寸心，你要一直在我身邊。”

    他將她抱進懷里，蹭了蹭她的額頭，黏人又乖順。

    月華之間，羽毛銀白的兩只鳥停在不遠處的檐角，撲翅的聲音引得戚寸心短暫抬眼，她輕輕應一聲，再度仰望他的面龐。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以后天下安定了，我們不但要去游記上的每一個地方，還要去你的星危山。”

    “已經(jīng)送給你了。”

    他糾正。

    “我們是夫妻，不用分得那么清楚……”戚寸心小聲嘟囔，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這一輩子，我無論去哪兒，都會和緲緲一起的。”

    冷淡的清輝落在少年身上，他整個人浸潤在這樣的光色里，猶如不沾塵的小神仙，僅僅只是微垂眼睫凝望她，便無端令人心動。

    他彎起眼睛。

    一雙剔透的眼瞳里難掩他的開心，他忽而低首，帶了幾分清冽酒意的吻落下，灼燒得她神思翻沸。

    這個少年，在她眼里始終那么好。

    如果，當初她舍不得那十二兩的積蓄，如果她從未在晴光樓里遇見他，也許，他終有一日會被那么多的人折磨成他們眼中的小瘋子。

    可是，在那個盛夏午后，她回頭看到鐵籠子里的他了。

    她從來不后悔。

    如果不是他，她不會有機會入九重樓，不會有機會讀書明理，知天下事，更不能如自己的祖父和父親，甚至是姑母一般，為著這個漢人的家國做些什么。

    人的這一生，總要做一些值得的事。

    她有一個所愛之人，她終要同他一起肩負一國之榮辱，解救北魏的漢人百姓。

    月輝盛大，猶如清霜。

    高檐之上，是一雙相擁的影，紅衣少年抱著懷里的姑娘，他聽見她柔軟堅定的聲音：“緲緲，我們一定可以收復半壁失地?！?/br>
    “會的?！?/br>
    少年天子輕抬眼簾，語氣沉靜而溫柔。

    這月輝所照中原的每一寸土地，永遠都是漢人的故鄉(xiāng)。

    ——

    后有大黎史書記載：

    元微一年六月廿五，帝后于東宮紫央殿行大婚之儀，其時戰(zhàn)事頻發(fā)，皇后戚氏拒鋪張奢侈，遂婚儀一切從簡。

    元微三年九月，北魏大將軍吐奚渾戰(zhàn)死沙場，永寧侯徐天吉與南疆軍首領岑琦松父子連破北魏十三城。

    元微四年十一月，南黎大將軍宋憲與崇英軍統(tǒng)領丹玉擊潰緹陽以北三省防線，致使仙翁江盡歸南黎。

    元微六年七月，北魏多地漢人起義軍叛亂。

    元微六年十月，南黎大軍攻破北魏麟都，北魏皇帝呼延平措自焚于麟都皇宮。

    作者有話要說：

    到這里正文就完結啦，謝謝一路追更新陪著我的大家，山梔子愛你們?。〗酉聛磉€會有番外，等我調整一天就更新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