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種完地就沒別的營生了，十文錢雖然不多?，用來補貼家用也?不錯了，況且中午還供一頓飯。老百姓都實實在?在?的干活，被刷下去先別說賺不賺錢，十里八村都知?道這人是個懶漢，丟不起那?人。

    前頭是一條泥溝，劉齡之蹲下身道：“我背你過去。”

    徐淵不好意思：“我自己走吧?！?/br>
    “上來吧，不然鞋臟了還得我刷?！?/br>
    徐淵紅著臉趴到?他背上，方廣志是個木頭，沒察覺出?兩人有什么不對勁。

    穿過淤泥走到?黃河岸邊。徐淵背著手看著那?一眼望不到?邊水流，驚濤怒吼般向前奔涌。少時讀李太白的詩詞不解其中之意，如今倒是明白過來，心?中仿佛有萬丈豪情在?胸口激蕩。

    方廣志指著不遠(yuǎn)處道：“汛期到?了水位上漲的很快，大人您看旁邊那?兩根石柱了嗎？水位低的時候能看見下面雕著洛神?像，昨日還能看見頭部，今天就只能看見兩根手臂了?！?/br>
    徐淵望過去道：“這石像是哪來的？”

    “是下官前幾年命人刻的。用眼睛看水流判斷不準(zhǔn)，有這尊石像做參考，人們輕而?易舉就能發(fā)現(xiàn)黃河水位上漲了多?少?！?/br>
    “大善！”徐淵撫掌感嘆。

    方廣志撓撓頭，他性格木訥不招人喜歡。雖然把安南縣治理的不錯，但年年考核都是平，所以在?一地當(dāng)了十多?年的縣令。如今突然被上官夸獎，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徐淵和劉齡之在?安南縣待了三日便啟程繼續(xù)前行。

    *

    時間?一晃到?了四月，徐淵也?走的差不多?了，后面幾個縣大多?有點小毛病，但沒有像玉樓縣和阜南縣那?么離譜，兩人準(zhǔn)備打道回府。

    劉青那?邊院試也?該考完了，正好讓劉齡之去接他回來。

    中州府同離開時一樣，劉翠花和劉老漢依舊每天拌著嘴，兩人把前廳的花池子刨了，種了兩壟大蔥，一壟辣椒，一壟絲瓜。徐淵回去時，絲瓜都爬上墻開花了。

    徐淵見倆老人實在?閑著無?聊，買了兩只豬仔在?后院圈了個圍欄，讓他們養(yǎng)著玩。

    劉老漢背著手，看著手掌大小的豬仔大眼瞪小眼，宰了半輩子豬，冷不丁讓他養(yǎng)豬還有些不太適應(yīng)。

    劉翠花到?不在?乎這個，豬糞正好可以漚肥種菜，明個再種上兩壟地瓜，秋天給曬點地瓜干，幺兒和大郎都愛吃。

    做了知?府也?有個好處，不用每天早起點卯，雜事處理完就可以陪老人們待一會，聽劉老漢和劉翠花講古。

    “娘，又縫什么呢？”徐淵忙完換上一身淺灰色便服，掀起衣擺坐到?老太太身邊。

    “大郎來的正好，給娘把針穿上?！崩咸墼絹碓交?，自己在?這扣了半天也?沒穿進(jìn)去。

    徐淵拿起針線穿好后遞給劉翠花。

    “這塊布軟和，給大牛縫個肚兜。”大牛就是魏小芬家的孩子有七個多?月了。

    天氣越來越暖和，平日抱到?院子里讓兩個老人便幫忙看著，自己跟豆芽一起干些雜事。這孩子也?怪老實的，乖乖坐在?搖籃里啃著手，餓了就嗷嗷吆喝兩聲，吃飽了自己就睡覺。劉翠花可喜歡這個大胖小子，這才是知?道心?疼人的孩子。

    “娘，你咋給他縫個粉色的？”

    劉翠花偷笑：“他這么小點懂啥，這顏色多?鮮嫩我可喜歡，你哥小時候我給他做過好幾件?！?/br>
    徐淵想起第一次見劉齡之的時候，那?身辣眼的打扮，看來老太太還真是熱衷給孩子穿鮮亮的顏色。

    徐淵伸手把搖籃里的胖娃娃抱起來，大牛望著他高興的直竄，徐淵抱不住差點把他掉下去：“好小子，多?少斤了！”

    “前天你爹拿秤稱了稱，二十二斤?！?/br>
    “你可真夠胖的?！毙鞙Y壞笑著捏捏他的小胖臉，大牛扭頭啃住他的手，啃了一手的口水。

    劉翠花笑著掏出?手絹遞給他：“這娃該長牙了，見什么都啃，昨個拽著你爹的胡子啃了一臉口水?！?/br>
    徐淵抱一會手就沒勁了，把孩子放回?fù)u籃，坐在?劉翠花身邊等著幫他穿針。

    劉翠花講起以前的事：“我年輕那?會就想要個閨女，結(jié)果連生了三個臭小蛋子。村西頭有一家連生了四個閨女，家里養(yǎng)不起想要把孩子送人。我就跟你爹商量著要不就把那?孩子要回來養(yǎng)，左右不過多?一口人的飯，再說小娃娃能吃多?少東西?！?/br>
    “你爹同意了，俺倆拎著筐裝了十個雞子就去要孩子?！蹦?會家家都窮，能拿出?十個雞子已經(jīng)是不容易了。

    “去到?那?人家的時候，他家媳婦還坐著月子，生完老四見是個閨女氣的得了產(chǎn)后風(fēng)，躺在?炕上動都動不了。娃娃光著身子扔在?一旁也?沒人管，餓的后腳跟都哭破了，漏出?一截小骨頭。嘖嘖嘖，那?可憐樣看的我這個揪心?。”

    “后腳跟怎么會哭破呢？”徐淵拖著下巴聽的入神?。

    “小娃娃r(nóng)ou皮子嫩，沒吃的就一直哭，小腿也?一直蹬，蹭在?席子上就磨破了?！?/br>
    徐淵唏噓道：“好可憐，后來呢？”

    “我跟你爹把孩子抱回家，那?會還沒你哥呢。那?娃娃太小，腳跟壞的地方總也?好不了，后來發(fā)了一場熱就沒了?！崩咸税蜒蹨I，即便過了三十多?年，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心?疼得慌。

    “我那?個后悔啊，當(dāng)初如果不猶豫早去幾天，興許孩子就能留下來，現(xiàn)在?幺兒還能有個大姐?！?/br>
    徐淵安慰道：“如今家里這么多?孩子，您稀罕哪個就抱哪個。”

    劉翠花湊到?徐淵耳邊小聲說：“別的孩子都差著一層呢，我就等著咱們小丫啥時候成親，抱抱她?的娃娃?！?/br>
    恰好小丫從屋子里出?來，見兩個人正在?說悄悄話：“爹，奶，你倆說什么呢？”

    老太太和徐淵相?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第138章

    四月中?旬劉齡之帶著劉青和二明回來了,見?劉青垂頭喪氣的模樣?，大概是沒考好，家里人怕影響他的心態(tài),也沒敢問他考的怎么樣?。

    晚上吃完飯,劉青去了徐淵書?房低著頭喏喏的叫了聲：“叔……”

    徐淵放下書?道：“過來坐,把你府試和院試的題目默給我看看?！?/br>
    劉青拿出紙筆，趴在?桌子上默寫了一刻鐘后遞給徐淵。

    徐淵拿起來看了看，題目中?規(guī)中?矩，按說他應(yīng)該答的上來才對。

    “你怎么答的？”

    劉青又把自己寫的答案背給徐淵聽。

    徐淵聽完,“這?不是答得挺好么?！?/br>
    劉青苦著臉道：“還不夠好，府試考了第?八名?,院試只考了第?六?！蓖竦目忌贾?道劉青是徐淵的侄子,徐淵在?冀州多有名?啊，以?為?他至少也得拿個案首，結(jié)果考成這?樣?,多少有些不盡人意。

    徐淵聽他說完失笑道：“能考到第?六很不錯了，不必跟別人相?比。再說府試和院試的成績也說明不了什么，當(dāng)年我也沒拿過案首?！?/br>
    劉青點點頭，依舊不太開心，以?他現(xiàn)在?的水平考個秀才都拿不到案首,將來鄉(xiāng)試肯定更差，能不能考中?舉人他都沒信心,還怎么求娶婉兒jiejie？

    徐淵哪里知?道這?臭小子腦袋里想的什么，還以?為?他只是因為?沒發(fā)揮好而難過。

    “過幾日?你便去中?州府學(xué)念書?,休沐日?的時候有什么不懂的問題再來找我?！?/br>
    “是?！眲⑶喙ЧЬ淳吹男卸Y,出了書?房。

    外面太陽剛剛落山，天色還不太晚,劉婉穿著一身淡紫色的紗裙坐在?后院蕩秋千，微風(fēng)輕輕吹動她的裙角，美的像一幅畫。

    劉青看的出神。

    “看啥呢?！眲g之從后面彈了他個腦瓜崩，嚇了劉青一跳。

    劉青漲紅著磕磕巴巴道：“大伯，我我我，沒沒沒看什么，我回去看書?了！”說完慌慌張張的跑開，路過門口時差點被絆個跟頭。

    劉齡之忍俊不禁，這?臭小子又惦記起他閨女來了。

    *

    一進(jìn)七月，劉老漢突然病了一場，發(fā)熱嘔吐沒精神，連續(xù)三四天吃不進(jìn)東西。

    這?可把徐淵和劉齡之嚇壞了！老人家年紀(jì)本?來就大了，這?幾年身體也不太好，如今突然一病來勢洶洶。

    徐淵在?府城找了好幾個郎中?過來瞧病，郎中?給診完脈只說老人是苦伏，開了些滋補的藥先?養(yǎng)著。

    劉翠花雖然嘴上不說，但是能看出來她才是最擔(dān)心的。老伴老伴，到老了有個伴，兩人打打鬧鬧過了一輩子，是世上最親最近的人。如今劉老漢突然倒下，老太太心里別提多難受了。

    晚上吃完飯，徐淵和劉靈芝沒急著回去，陪在?他們屋里待了一會，劉老漢躺在?炕上精神頭不太好，早早就睡了。

    劉翠花披著衣服坐在?炕邊，滿臉的擔(dān)憂。

    徐淵怕她思?慮過重自己也跟著病倒，開解道：“娘，你別太擔(dān)心，實在?不行讓齡之帶爹回京都，讓御醫(yī)幫著看看，總會有辦法的。”

    “嗯……”老太太心里知?道，老頭子就是年紀(jì)大了，他倆活到六十多歲已經(jīng)比村子里大部分人活的久?？衫咸€是不甘心，她還想跟劉老漢一起看著小丫穿上紅嫁衣，抱上重孫孫。

    劉齡之握著她的手道：“爹肯定沒事，娘記不記得我小時候，咱們村來個爻卦算命的瞎子，他給爹算命說能活到八十八?！?/br>
    劉翠花哼了一聲：“那瞎子還說你能生三兒兩女呢，后來不是讓我拿搟面杖打出去了么?！?/br>
    劉齡之撓撓頭：“不過瞎子算的也挺準(zhǔn)的，他說咱家能出個當(dāng)官的，你看大郎不就來了嗎?！?/br>
    劉翠花沒吭聲，這?點算的倒是準(zhǔn)的。

    老太太知?道倆孩子擔(dān)心自己，總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自己得想開些，不然孩子們更跟著擔(dān)心。

    劉翠花攏了攏衣服道：“你一提起算命的，我就想起你奶，你奶活著的時候可信這?個了，只要村里一來算命的，立馬把人叫到家里算一算?！?/br>
    “奶奶都算什么啊？”徐淵不解的問。

    “嘿，幺兒他奶算的可花了，算自己能活多大歲數(shù)，算兩個兒子哪個孝順，連家里養(yǎng)的母牛什么時候懷崽子她都得算算，生怕誤了吉日?。”劉翠花說著，捂著嘴笑起來。

    徐淵和劉齡之也跟著笑。

    劉翠花一提起婆婆，有說不完的話。

    “哎呦，那老太太活著的時候可討人嫌！我懷你二哥的時候，吐的厲害，一口飯都吃不進(jìn)去，瘦得皮包骨。你爹上山給我打了點山梨，結(jié)果讓你奶奶看見?了，好一頓念叨！”

    老太太逢人就說：兒子白養(yǎng)，娶了媳婦忘了娘，我連他一口水都沒喝過，他倒好，巴巴的上山給媳婦打梨子吃。

    劉翠花撥了撥蠟燭道：“我那會脾氣也不好，扯著嗓子跟你奶吵架。你奶讓你爹打我，要不就把俺倆攆了出去?！蹦菚⒗蠞h和劉翠花才十八九歲，還都是半大的孩子，出來怎么生活??？

    結(jié)果劉老漢悶頭進(jìn)屋收拾行李，連媳婦的一根手指都沒舍得碰。

    劉翠花溫柔的看著炕上的老頭子：“我娘家姥姥心疼我倆，給我送了口鍋來。你爹背著行李扛著鍋，我抱著你大哥，懷著你二哥，我倆就在?后山一處舊房子里住了下來。雖然日?子艱苦了點，過的倒也痛快?！?/br>
    劉翠花是打心眼里感激老伴的，當(dāng)年他愣是沒讓她受半點委屈，也不枉劉翠花給他生了四個娃。

    這?事劉齡之還是第?一次聽她念叨：“那后來你跟奶奶怎么和好的？”

    “長?輩再多不是，當(dāng)小輩的也不能記恨一輩子。第?二年你爺爺去世的時候，我們一家就回來了，你奶嘴上雖然沒說什么，但還是服了軟?！币驗?這?件事，劉老漢有再多的不是，劉翠花都能擔(dān)待。

    說完劉老漢的好，劉翠花又說起他的不好來：“你爹這?個人忒好面子，總是想逞能顯擺，偏偏自己又沒多大本?事……”

    話還沒說完，劉老漢幽幽的睜開眼睛：“說我壞話，我可聽著呢。”

    劉翠花拍著大腿哈哈大笑：“可是不能在?背后嚼人舌頭，都被聽進(jìn)耳朵里了?！?/br>
    劉老漢也笑，伸手讓劉齡之給他蓄一袋煙：“我好面子怎么了，哪個男人不好面子。”

    “那你也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啊，你還記得有一次劉會民管咱家借錢，家里只有三百文，你倒好一張嘴借了人家五百文。自己還得出去借了兩百文湊上借給得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