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阿吉不說話，扈紹陵又想了想，道：“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學(xué)來的，多半是他娘教的?！?/br>
    厲阿吉嗯嗯點頭。

    “你上次去京都時小公子怎么說的來著？”扈紹陵問，“他與蘇姨娘如何了？”

    “挺好的，”厲阿吉回答，抱著刀換了個姿勢，改成盤腿坐，“姨娘自己住在嘉源，小公子還在楚王府。”

    扈紹陵“啊”一聲，問：“小公子也真是夠可以！大哥啊，你也是心寬，這個楚王靠不靠譜??？”

    “小公子信任他，”厲阿吉道，“咱們跟著就行?！?/br>
    “別是真好上了吧！”扈紹陵半撐起身，他還不到而立之年，頭腦靈活，調(diào)侃道：“小公子要收復(fù)玄疆，那得費多大的勁。這叫什么，搏美人一笑？”

    “男的，”厲阿吉皺眉，低聲道，“楚王是個男的。”

    “那就男的唄，”扈紹陵笑，“小公子樂意，你管那么多干嘛？重點是楚王對于咱玄疆是什么態(tài)度，別是和他那個皇帝老爹一樣吧？”

    “自然不是，不讓小公子不會跟著他?！眳柊⒓肓讼耄俺鯙樵蹅兩鲜柽@事兒不假，但被駁回來了他也沒辦法?？伤矝]就此停手，前一陣子那些接連以低價流入玄疆的糧食，小公子說了，那都是楚王殿下用私銀買了送來的。說是轉(zhuǎn)賣，其實就是救濟咱們?！?/br>
    “楚王仁義啊，”扈紹陵感嘆，“小公子和咱們的淵源他不知道？”

    厲阿吉搖頭，吸了吸鼻涕，道：“小公子讓先瞞著?！?/br>
    “那咱們更得爭一爭了，如今咱就是小公子的本家啊，手里握的越多越好！”扈紹陵坐起身，“跟著咱倆在狄城的那些兄弟怎么說也得有四萬人，要是明日能拿下沙依巴克，那才是真正的功績！”

    厲阿吉點頭，隨即又搖頭，道：“難?！?/br>
    沙依巴克是玄疆的首府，是大漠邊不多見的富饒所在。當(dāng)年玄疆因岑源崧的叛變而陷入動蕩，不少原先的將領(lǐng)都改了道，不再從軍。厲阿吉和扈紹陵帶著殘部往東北去，占了庫洪山腳下的狄城。他們沒仗打，也沒邊關(guān)可守，就成了山大王似的生力軍，在狄城自給自足。

    如今占據(jù)了沙依巴克的人叫做葛邏拇，是當(dāng)年岑源崧手下的督糧道。他掌控糧草和互市的資源，短暫的動亂過后就占了城，據(jù)說在和西戎人做生意，竟是風(fēng)生水起。

    扈紹陵看向沙依巴克所在的方向，若有所思地道：“大不了就打一架?！?/br>
    “和談，”厲阿吉立刻壓他，“我們這次是去和談的，切莫焦躁?！?/br>
    “和談你他娘的帶這么多人？！”扈紹陵摟著自己的彎弓縮脖子，但嘴也沒停，“這擺明了就是要先禮后兵嘛！我都看得出來，你以為葛邏拇那個老滑頭眼瞎嗎？再說了他手底下人多著呢，我的斥候上次回來說至少六萬兵，那可是兩月前了，誰知道葛邏拇這段時間又新招了多少人。而且他還有馬，加上沙依巴克易守難攻！”

    厲阿吉沒反駁，安靜了半晌，略微沙啞道：“沒別的辦法，我們需要沙依巴克?！?/br>
    “你需要的是接受如今的局勢！你就是要和葛邏拇面對面地剛，然后才肯死心！”扈紹陵翻白眼，當(dāng)即點破，“這沒關(guān)系啊，去唄，我這不還跟著你呢么！但是，我把話放這兒，這城你要不回來?！?/br>
    “嗯，”厲阿吉摸出水囊，低頭慢慢擰開，道，“所以我就試試?！?/br>
    扈紹陵看著他，也不說話了。

    厲阿吉原先在軍中和葛邏拇關(guān)系硬，當(dāng)年厲阿吉先占了狄城，派人聯(lián)系葛邏拇，那姓葛的是一口答應(yīng)會帶著全部軍糧死守沙依巴克，只等厲阿吉帶著狄城守備軍加入。說好的一起效忠，厲阿吉卻被拒之門外，眼看著曾經(jīng)的好兄弟和西戎人往來深交。

    扈紹陵說得對，他就是不死心。

    不相信當(dāng)年一起在這貧瘠土地上生長戍守的人就這樣改變，不相信舊人能面目全非，不相信忠義能如此輕易地消失殆盡。

    從那以后厲阿吉就悲情又憨然地守著狄城，像是守著他的志和一個無人問津的過去。

    扈紹陵聰明地轉(zhuǎn)開話鋒，道：“不過我發(fā)現(xiàn)你不一樣了。”

    厲阿吉安靜地喝水。

    “以前你也說不出‘和談’、‘切莫焦躁’這種話，”扈紹陵拿過他手里的水囊，也喝了幾口，抹了嘴道，“文鄒鄒的大乘話，我記得你當(dāng)年學(xué)兩句都費勁，如今可是張口就來啊?！?/br>
    厲阿吉把水囊拿回來蓋好，收系腰間。

    “不簡單，”扈紹陵搖頭晃腦，“小公子不簡單，能把你這粗人教化了?！?/br>
    厲阿吉面上掛不住，道：“小公子才多大！”

    “言傳身教，我瞧他挺厲害。”扈紹陵和他一起站起身，“他十五歲流離失所，沒人教，如今這樣兒哪來的？小公子厲害，楚王就更厲害?！?/br>
    風(fēng)撩起細沙，厲阿吉做了個手勢，周圍的士兵們立刻起身。

    扈紹陵手搭涼棚看向西南方，仿佛能看到曾經(jīng)被他們稱作“家”的戈壁綠洲。

    “什么時候能打一場，”還很年輕的人嘆息時露了愁態(tài)，“這樣不前不后地架著，太難受了?！?/br>
    死就死了。

    血染黃沙，好過眼睜睜看著家不成家，國不似國。

    扈紹陵背上弓，勒緊，抬起頭時低聲重復(fù)道：“太難受了?！?/br>
    “會的，”厲阿吉系刀，搭話道，“已經(jīng)快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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