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從他被帶到京城之后,他就似變了一個人,整個人都消沉下來,好像眼睛里再沒有了光一樣。

    這也是她想阿兄帶他離開的原因,她不可以再是父親的累贅了……

    “多謝岳丈大人好意?！?/br>
    手臂卻被輕碰了碰，丈夫的聲音將神游天際的她拉回，“櫻櫻，一起喝一杯吧?！?/br>
    她這才斂下已經(jīng)逼近眼眶的澀意，舉起了酒盞。四人各自飲下，嬴衍又單獨(dú)敬了岑氏父子一杯，算是給足了二人臉面。

    夜色漸深，冰藍(lán)玉輪高懸天幕，宮闕之中燈燭輝煌，木葉亂紛紛中影影綽綽的桂子飄香。

    嬴衍同妻子親送了岑治岑照出了徽猷殿的宮門。趁著兒子和女婿說話，岑治將女兒拉至馬車邊，從懷里取出被絲帕包裹的一團(tuán)交予她：

    “有樣?xùn)|西我要給你?！?/br>
    “這是阿爹托人給你打的新婚禮物，原本村里的那次就該給你的，那時候沒想到你會和陛下結(jié)成連理，后來村子遭劫，也就落下了，前幾日你周大哥從涼州搬來才托他找回?！?/br>
    是一對瑩潤的白玉鐲，在夜色下瀲滟閃爍著盈盈光輝。即使她不懂玉，也能憑感覺猜出這恐怕不是民間之物。

    “阿父……”岑櫻詫異地看向父親。

    她心慌得厲害，只疑心這是她的生母留給她的東西。

    但岑治卻什么也未說，只道：“櫻櫻，好好和陛下過日子吧，也不要再惦念父兄，你已經(jīng)長大了，總要學(xué)著獨(dú)立?！?/br>
    “阿爹只希望你好好的，永遠(yuǎn)都無憂無慮。明年今日，我們再見?！?/br>
    岑櫻臉色微紅，只默默攥緊了那對鐲子。

    父親說的沒錯，她已經(jīng)十七歲了，她卻總覺得她還像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還很依賴他們。

    送走父兄后，她沉默著和丈夫踩著一地的月華影子回了徽猷殿。

    回到寢殿后，嬴衍見她一幅悶悶不樂的樣子，涼涼打趣：“又要哭鼻子？”

    她本沒有哭，為這一句，眼淚又開始在眼眶中打轉(zhuǎn)：“我不想和他們分開……我不想……”

    “我本來就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他們再走了，我就是一個人孤零零的了……我想和我阿爹他們在一起……”

    她嗚咽出聲，滿是淚水的眼眸里闔著燭光支離破碎的影子。嬴衍靜靜攬著她，側(cè)臉輕柔地貼著她鬢側(cè)：“不會是一個人的?！?/br>
    “你還有我，我才是你的家人。將來，我們還會有孩子?！?/br>
    “不一樣的?！彼谛闹蟹瘩g他“才是”的說法，額頭貼著他脖間失落地喃喃，“你是夫君，他們是哥哥和父親，這不一樣的?！?/br>
    “我想你們都在，都陪著我……”

    “你是太貪心了?！辟艿溃巴猩鸀槿艘褜匐y得，再成親緣亦不亞于萬分之一的難度，你的父親兄長又不是為你而活，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又豈能自私地把他們拴在你身邊？”

    岑治就不說了，那岑照，他看得出，實(shí)非池中之物，只怕不是出使的使者這樣簡單的身份。

    方才他托自己照顧岑櫻、要他對岑櫻好的一段話，軟中帶硬，綿里藏針。既是兄長對妹婿的殷殷叮囑又暗有要挾，可若僅僅只是一個使者，要從何要挾？

    岑櫻被他說得愣住：“夫君說得好似也有些道理?！?/br>
    “不是好似，就是如此?！?/br>
    “好吧?！彼妓髁艘粫?，決定不再糾結(jié)此事，仰起臉勉強(qiáng)一笑，“那明天你要陪我去送送他們。”

    “還有，我聽說小蘿他們也來了，明日我們送了阿爹他們后，就去看看他們吧。也不知道小蘿有沒有長高呢……”

    “這又好了？”嬴衍目光玩味，似笑非笑。

    她有些心虛，眼睫慌亂地眨著：“那能怎么辦啊，你又不準(zhǔn)我走……”

    他笑笑不言，展臂擁住她，心中一片安定與滿足。

    一夜鴛鴦交頸喁喁細(xì)語，帳子里麝香如白霧紛紜，濃得散不開，眼前亦似蒙著一層又一層的紅霧。

    岑櫻已是連睜眼的氣力也沒有了，意識接近渙散前，聽他在汗?jié)竦亩筝p喚了聲：“櫻櫻?！?/br>
    身子若浮舟一葉被他顛來倒去，他伏于她心口上、似嘆息地道：“你是我一個人的了……”

    她沒聽清，習(xí)慣性地迷蒙“嗯”了聲，有乳白色的煙花開綻在腦海中，就此陷入了沉睡。

    ——

    次日岑櫻便起得遲了，天光大亮，清晨的秋陽杲杲透窗，在書案上灑落一地菱花的剪影。

    身側(cè)已然空空，岑櫻發(fā)了一會兒怔才反應(yīng)過來，急急推枕下榻，一邊慌亂地套著衣裳一邊喚青芝。

    進(jìn)來的卻是一身朝服的丈夫，她懵了一下，急急追問道：“我阿爹和阿兄已經(jīng)走了？”

    “是。”嬴衍才送了使團(tuán)離京，抬手解下冠冕，背對著她的身影像是瓊林玉樹，“見了又是哭哭啼啼，有什么意思?！?/br>
    恍似全身的氣力都被抽去了般，岑櫻癱在榻上，心臟處漫開一陣無邊的苦澀。

    嬴衍久未聽到答話，又回過身來，淡淡地解釋：“是你兄長要求的，說是怕你傷心?！?/br>
    岑櫻不信，賭氣道：“他們都已經(jīng)走了，還不是你想怎么說就怎么說?！?/br>
    他在她父兄去留的這件事上總有些莫名的火氣的，此刻也火了，冷聲朝殿外喊：“梁喜！”

    “去叫御馬監(jiān)備馬，帶皇后殿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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