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想的。

    可她不敢。

    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這樁實(shí)力懸殊的婚姻里，她已處于下風(fēng)，如果她再不管不顧放縱自己的心，她怕自己最后會輸?shù)靡凰俊?/br>
    這日夜里，萬籟俱寂，夏蟲啾鳴。

    兩人并肩躺在床上，誰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靜姝忽然翻過身，伸手環(huán)住他的腰。

    感受到他身體的僵硬，她往他懷中靠得更近，臉頰蹭了下他的手臂，語氣輕柔：“陸時晏?！?/br>
    她喚著他的名。

    他呼吸微頓，默不作聲。

    沈靜姝摸索著，握著他的手掌，一點(diǎn)點(diǎn)十指相扣：“我們和好，好不好？”

    奶奶剩下的時間不多了，她不想再節(jié)外生枝，叫老人家為他們擔(dān)心。

    感受到她主動的示好，陸時晏薄唇輕抿。

    沉默半晌，他翻過身，將她柔軟的身子圈入懷中。

    兩秒鐘后，懷中傳來弱弱的試探的聲音：“和好了？”

    陸時晏喉結(jié)輕滾，掐了下她的腰，沉聲道：“睡覺。”

    第44章

    第二天一早, 在民宿用過早飯，一行人便坐車回滬城。

    見小倆口之間明顯比昨日親密自然，沈奶奶也暗暗松了口氣。

    清明節(jié)后，滬城又下過幾場連綿細(xì)雨, 等天氣放晴, 溫度也逐漸升高。

    春末夏至的四月初, 沈家陽臺上種的茉莉花也綻出小小嫩綠花苞, 風(fēng)一吹，依稀可聞到幽雅清香。

    這日周五，上午參加完一場座談活動，一天的工作就算結(jié)束，難得有個下午空著，沈靜姝買了束蘭花回天河小區(qū)。

    她到家時, 就見趙阿姨坐在客廳沙發(fā)上勾手工包。

    她平時在家照顧奶奶起居，卻也不是時時刻刻都忙著，閑暇時做點(diǎn)手工活, 沈靜姝和沈奶奶都沒有意見。

    此刻見到沈靜姝回來, 趙阿姨面露驚喜, 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給沈靜姝倒水：“沈小姐，你怎么回來了？下午不上班嗎？”

    沈靜姝微笑：“上午忙完了，就想著過來看看奶奶。”

    “這樣啊。”趙阿姨走上前, 接過她買回來的那盆淡黃色的蕙蘭，夸道：“這蘭花可真漂亮，待會兒老太太醒了, 瞧見肯定高興?！?/br>
    “奶奶在睡覺？”

    “是啊，中午吃過飯就回房間睡了?！?/br>
    趙阿姨抬頭看了眼墻上的圓鐘, 輕聲道：“老太太每天睡到3點(diǎn)半差不多醒，沈小姐，你先坐坐，我去給花換個盆。”

    “你忙吧，不用招呼我?！鄙蜢o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輕手輕腳走到奶奶的臥室門邊，拉開一絲門縫，悄悄往里看。

    見奶奶安安靜靜躺在床上，她也不打擾，輕輕將房門合上，回了自己房間。

    沒多久，趙阿姨那邊處理好蘭花，走到沈靜姝的臥室門邊，恭敬詢問：“沈小姐，你今晚留下吃晚飯嗎？留的話，我去菜市場買些菜，最近春筍蠻鮮嫩的。”

    沈靜姝應(yīng)道：“嗯，我今晚在家吃?！?/br>
    趙阿姨笑了笑：“那我就先去買菜了，一個清炒鮮筍，再買點(diǎn)涼拌菜來？老太太說過，你最喜歡吃菜市場東面那家的涼拌菜?！?/br>
    “好的?！鄙蜢o姝頷首，輕笑：“你去吧，家里我在就行?！?/br>
    趙阿姨哎了聲，略作收拾，出了門。

    初夏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jìn)沈靜姝的小臥室。

    她從書架抽了本戲曲冊子，坐在書桌前慢悠悠地看，看到熟悉的段落，不由自主用手指輕敲桌面，打著拍子，清唱兩句。

    倏忽間，她聽到拐杖敲擊地板的聲音。

    扭頭一看，就見奶奶拄著拐，步履蹣跚地從對面臥室出來。

    “奶奶，你醒了？”沈靜姝微詫，放下手中書冊，起身迎上去：“怎么醒的這么早？”

    沈奶奶望著小孫女的臉龐，和藹笑道：“大概是感應(yīng)到你回來了，就醒了?！?/br>
    “這倒有可能?！鄙蜢o姝眼中露出靈動的笑意，撒著嬌：“畢竟咱倆心連著心嘛。”

    沈奶奶笑笑，問：“剛才看書呢？”

    “隨便翻了翻戲譜，趙阿姨買菜去了，我晚上留在家里吃飯。對了，奶奶你跟我來，樓下花店新進(jìn)了些蘭花，我就順便買了一盆回來?！?/br>
    她扶著沈奶奶往陽臺走去，那里養(yǎng)了不少花花草草，還有一只綠毛鸚鵡，一見到有人過來，張嘴就喊：“恭喜發(fā)財，恭喜發(fā)財——”

    沈奶奶被這小鸚鵡逗得咯咯笑，再看那盆淡黃色的蘭花，笑吟吟夸道：“不錯不錯?！?/br>
    賞了一會兒花，奶奶順勢在陽臺邊的藤編搖椅躺下，懶洋洋曬太陽。

    沈靜姝搬著個小板凳坐在她身邊，與她說著上午活動的趣事。

    沈奶奶瞇著眼睛聽，冷不丁的，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哼起一段曲調(diào)。

    沈靜姝聽了會兒，眼底劃過詫色：“是《泣顏回》？”

    沈奶奶慢悠悠睜開眼，微笑著說是，又拍了下沈靜姝搭在藤椅的手：“小囡，你給我唱一段聽聽，我老了，荒腔走板，唱不好聽了?！?/br>
    “好呢，那唱給您?！?/br>
    沈靜姝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回憶著《長生殿·驚變》中《泣顏回》這一折的詞。

    “來，我給你起個頭?！鄙蚰棠躺陨宰鄙眢w，纖瘦的手指輕敲著拍子，嘴里哼道：“花繁秾艷想容顏……”

    沈靜姝這邊也起了范兒，玉指纖纖，腰肢款款，咿咿呀呀唱了起來：

    “花繁秾艷想容顏，云想衣裳光璨……

    新妝誰似，可憐飛燕嬌懶。

    名花國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

    午后明凈的陽光透過陽臺，斜斜地灑在那嬌聲鶯鶯的年輕閨門旦身上，雖未粉墨上妝，可那眉眼間的嫵媚，將楊貴妃的閉月羞花、國色天香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

    光影流轉(zhuǎn)，花團(tuán)錦簇。

    沈奶奶仰躺在藤椅上，耳邊是她唱了大半輩子的《長生殿》，眼前是她在人世間最后的牽掛。

    少女嬌俏的臉龐，靈動流轉(zhuǎn)的眼波，恍恍惚惚化作她年輕時的容顏。

    蘇昆團(tuán)里有名的旦角，風(fēng)華絕代小楊妃……

    那些青澀的輝煌的歲月，如塵封在抽屜里的舊冊子，落滿灰塵，紙張泛黃。

    而她一生所鐘愛的昆曲，卻是生生不息，薪火相傳，一代又一代地傳承，永不枯竭，永遠(yuǎn)燦爛。

    “向春風(fēng)解釋春愁，沉香亭同倚闌干……”

    一小折唱完，沈靜姝收了勢，整個人也靈魂回竅般，從那夜半私語的長生殿回到21世紀(jì)的午后都市。

    “奶奶，我這折唱得怎么樣？有沒有比從前好些？”

    沈靜姝側(cè)過身，臉上帶笑地看向沈奶奶。

    卻見奶奶兩只手交握著，搭在腹上，雙眸闔著，金色陽光灑在她蒼老卻依稀可見當(dāng)年風(fēng)采的臉龐上，嘴角還噙著淡淡淺笑弧度，安靜祥和地仿佛睡著一般。

    沈靜姝忽然怔住，雙腳站在原地，眸中的笑意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凝固，一種不詳?shù)母杏X如潮濕冰冷的海水漸漸涌上胸腔。

    奶奶一定是睡著了。

    嗯，一定是這樣的。

    她努力睜著眼睛，眼眶卻克制不住的染了紅，腳步踉蹌地走到藤椅身旁，她強(qiáng)顏歡笑地嗔道，“奶奶，不是才午睡完嗎，怎么又睡了？”

    手輕晃了晃奶奶的手臂，老人家的腦袋順勢朝一邊虛虛歪去。

    剎那間，心臟仿佛被利刃刺穿，鮮血橫流。

    “奶奶…奶奶，你別嚇我。”

    沈靜姝盡量克制著眼中涌起的淚水，手指顫抖著，顫抖著伸向奶奶的鼻息。

    了無呼吸。

    “奶奶……”

    她慌了，徹底慌了，淚水繃不住從臉龐淌下，她去握奶奶的手，明明還是溫?zé)岬摹?/br>
    明明剛才還在跟她說話啊，怎么就這樣走了……

    “奶奶，你…你……怎么……”沈靜姝哽咽著，只覺得心口被只大手緊揪住，叫她呼吸艱難，話也說不完整。

    身子跌坐在地上，她哭著抓住奶奶尚有余溫的手，貼在自己的頰邊，陡然失了血色的嘴唇狠狠顫抖著：“不，不要……我不要你走……你還沒看我把戲唱好……”

    藤椅上的人，悄無聲息。

    “不會的，不會的。”最初的慌張無措過后，殘酷事實(shí)的悲慟席卷而來，叫她身子忍不住顫抖，一張小臉也蒼白如紙。

    奶奶走了，真的離她而去。

    腦海中仿佛一道白光閃過，淚腺徹底失控，眼淚斷了線的珠子無意識往下掉。

    她松開奶奶的手，掙扎著起身，去拿手機(jī)，打電話，120……

    才剛起身，眼前忽的一黑，她伸出手想扶墻穩(wěn)住，可每一步好似踏住虛空。

    下一刻，身子一軟，如秋風(fēng)卷落的薄葉，飄然倒落在地。

    陸氏集團(tuán)，會議室。

    大屏幕上連線多方，一場跨國高層合作會議正在召開，氣氛嚴(yán)肅且緊張。

    會議室內(nèi)眾人皆盯著屏幕，聽著總裁與m國ventures集團(tuán)領(lǐng)導(dǎo)協(xié)商，流利的英語用低沉的嗓音說出，有種別樣的壓迫感。

    忽然間，王秘書臉色焦灼，快步走向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