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炮灰替身的我死后 第31節(jié)
謝持風就站在她身后的不遠處。 他的烏發(fā)被雨點打濕了,一縷縷地黏在蒼白清瘦的頰邊。襯著身上朱衣,隔著朦朧雨霧,如鬼似魅。 這么長的時間,桑洱從來沒有見過他穿過這般艷麗的衣裳,本該被襯得唇紅齒白、俊美異常。但謝持風的神色,此刻卻難看到了極點,近乎僵冷。 那張在往日里,有如曉月霜雪一般清冷的臉龐,泛著晦暗徹骨的煞氣。 秀美眼梢隱有血色,死死盯著她。 他的模樣,有點不對勁。桑洱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但還是扯出了一個溫柔的笑:“持風?” 她并不知道,此刻的謝持風,頭痛欲裂。在他的世界里,交織著無數(shù)嘈雜混亂的幻象與畫面,真實和虛幻已經(jīng)融在了一起。 這一瞬間,他仿佛看見了破廟里的郎千夜在張狂惡意地大笑:“你不知道,我吃掉你爹的心臟時,他那顆心還在跳動呢?!?/br> “你娘的臉上只剩下兩個血窟窿,哭也哭不出眼淚,真的很好笑,可惜你這死剩種沒看到啊。” “你馬上就要娶我了,還抱著我說了那么多情話,真是天字一號大孝子啊,你爹娘知道會不會從地里氣活過來,哈哈哈哈哈哈……” …… 謝持風手中的月落戾嘯顫抖??稍谙乱凰玻汕б鼓菑垰埧釔盒牡拿嫒?,又扭曲成了桑洱笑盈盈的臉龐,仿佛走馬觀花一樣,他看見了桑洱一年三餐四季的細水長流的陪伴;看見了她在夢魘里摟住他,告訴他天會亮起來的情景;一時又看見桑洱站在了廟會華燈下,眼睛亮亮地沖他笑,最后卻被扔在了人潮里彷徨無措的身影。無數(shù)次,她追在他的身后,試圖去碰他的手,好脾氣地哄他,無限遷就他。最后看到的,是她柔順地抬起頭,被他親吻的模樣…… 在這不斷變換的幻象里,他還看見了自己小時候遇見的那個人。她是冬日遞來的一碗飯,寄人籬下的小房間,是耳垂上小巧的紅痣,是一只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小老虎,也是他最初遇到的溫柔與殘酷…… 但很快,尖銳黑暗的記憶碎片就洶涌而上,吞并了一切。他終于越過了虛假,看見了背后不堪的真相。 桑洱在小時候吃掉了郎千夜的半顆妖丹,不是她的錯。 但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她后來堪稱為背叛的欺騙。 明知郎千夜與他的過去,明知通過欺瞞而與他在一起、讓他的仇家逍遙在外,對他是何等的傷害,也依然選擇了與虎謀皮。 明明有如此多的機會可以與他坦白,她也未曾提起一次。來到了成婚前夕,還不愿說出真相。 這樣也能算是“愛”嗎? 她怎么好意思說出那個字? 謝持風的心臟痛得仿佛要裂開了,道不盡的憤怒、痛苦和失望,讓他的頭顱愈加疼痛。在極樂的大喜日子墜入了煉獄,幻象與現(xiàn)實在不斷交替。 再一眨眼,他的眼前泛起了血色,仿佛跌回了小時候的煉獄。 溫馨的府邸成了一片血海。家仆成片死去,白墻都是血污。 父親的心口是一個大窟窿,沒了心臟,娘的兩只眼眶空空的,正在淌血。他們趴在地上抽搐著,死不瞑目。 謝持風看見了那個幼小的自己,渾身顫抖,受盡侮辱,跑爛了鞋子,咬爛了手腕,發(fā)誓今后一定要為他們報仇,血債血償。 死去的爹娘,瞪著一雙流血的眼,圍住了他,嘴唇在嗡動,發(fā)出了聲聲泣血失望的質問。 你為什么不下手? 你還在等什么? 郎千夜殺了我們,桑洱還騙你娶她! 你對得起死去的我們嗎?你發(fā)的誓言還作數(shù)嗎? 還在猶豫什么?為什么還不動手! …… 戾氣在體內(nèi)沖撞,天空染上了鮮紅的血意。謝持風眼瞼發(fā)紅,神色猙獰,在暴戾的氣息下,月落劍近乎要脫鞘飛出。 而在這時,他對面那看不清模樣,仿佛是郎千夜,又像是桑洱的人動了。 “持風,你衣服都濕了。我們別站在這里了,快要拜堂了……”桑洱尚不知危險,上前一步,想去拉他的手,卻被裙擺絆了一跤,膝蓋一曲,身子沉了沉。 鏘—— 桑洱睜大了眼,脖頸一下子抻直了。 心口傳來了一陣清寒的感覺。 月落的劍刃,直直地貫穿了她的心窩。 鮮血啦啦地噴涌而出,滲透了那襲美麗如云、繡滿金絲的嫁衣,沿著劍刃,汨汨滾落。 在同一時間,謝持風的腦海,也是混亂而茫然的。 妖怪的致命弱點是妖丹。 若要完成立下的誓言,應該攻擊對方的妖丹。 為什么……在動手的一瞬間,他竟會心口一縮,突然改變了主意,硬是避開了那一處? 他不喜歡桑洱。 只不過是被炙情的幻境所蒙蔽,才會誤以為自己愛她。 現(xiàn)在幻境被破,錯覺自然也會跟著消散。為何心口還是緊抽著? 對了,沒錯。一定是因為……他有很多話要問她,所以,絕對不能就這樣輕易地結束一切。 帶著腥味兒的風拂動著少年的發(fā)梢,仿佛消去了些許蒙在眼前的血霧和暴怒的戾氣,謝持風的神思慢慢回籠,終于看清楚了月落劍捅進了何處,凝了雨珠的眼睫遲鈍地眨了一下。 心臟。 這是人類的致命之處。不是妖怪的。 在這個時候,謝持風還沒意識到,凡事皆有例外。 有些東西,已經(jīng)不可挽回地被毀壞了。 仿佛是冥冥中,有一只手撥動了他們命運的指針,讓它指向了未知的那一側。 桑洱不久前才服下了化妖丹,她體內(nèi)的郎千夜早已不復存在。 這具身體最重要也最脆弱的地方,自然也不再是腹中妖丹。 之所以會被月落劍識別出異常,只不過是因為邪氣未消而已。 凡人被捅穿了心臟,是沒命活的。 只是,在徹底斷氣之前,不會有人分得清,桑洱這個信用破產(chǎn)、滿嘴謊言的小騙子,究竟是真的要死了,還是在裝模作樣、騙取同情。 桑洱艱難地仰起了頭,望著灰暗的天空,薄而發(fā)紅的鼻翼在劇烈地顫動。 瀕死前夕,茫茫然中,她依稀看見了遠處那片層疊起伏、垂?jié)M燈籠的高樓,聽見了喜樂在夕陽下的奏鳴。蒲正初,于韋,還有許多熟悉又陌生的同門,正在大喊大叫,御劍飛來。 “快過來!找到他們了,就在懸崖邊!” “赤霞峰上都是血,嚇壞我了,還以為怎么了呢,沒事就好!” “先別管那么多了,你們兩個,都快要行禮了,這關頭還雙雙失蹤。再不回去準備,就要錯過吉時了……” 離得近了,這幾道聲音,就徹底轉為了驚恐:“等等,你們這是怎么了?!” “發(fā)生什么事了?!快住手!” …… 他們的聲音,夾雜在眠宿江嘈雜的嘩嘩聲里,似遠還近。 在這最后的時刻,許多細碎的念頭在桑洱的記憶里閃過,面頰濺滿了血,卻忍不住想露出一個苦笑。 或許是因為她改變了劇情,影響了什么。所以,原本應該在拜堂時才恢復神智的謝持風,提前記起了一切。 她千方百計地想避免最慘烈的結局。 沒想到最終還是失敗了。 甚至還弄巧成拙,死得原文更早。 桑洱的視野陣陣發(fā)黑,嘴唇動了動,似乎想最后說點什么。無奈,喉嚨早已被上涌的腥血堵滿,發(fā)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jié)了。渾身也在不受控制地痙攣著,終于,抓不住那枚小老虎了。 它落了下來。一路滾啊滾,滾到了謝持風靴邊的一灘污泥里。 謝持風眸光定住,徹底怔然。 就在這時,二人的腳下,散落各處的小石子竟在輕微抖動,緊接著,傳來了強烈的震動。 這片被滂沱大雨日夜沖刷的懸崖,終于撐不住,在這一刻,忽然迎來了崩塌,快得令人來不及防備! 一時之間,遠處御劍而來的眾人的吼聲更加激烈:“小心!” “快御劍起來!那里要塌了!” 在那震耳欲聾、地動山搖的巨響中,軟爛的山泥裹挾著千斤重的斷石,朝著眠宿江滾滾傾瀉。 桑洱措手不及,臉色慘白,踉蹌著倒退了一步,手不知所措地在空氣里抓了一抓,想抓住點什么。 發(fā)絲凌亂,嫁衣破爛。 心口頂著一個血糊糊的滑稽傷口。 沒有一丁點皮rou在復原的跡象。 謝持風目光一定,思緒在那一剎,徹底空白了。 他甚至忘記了,自己也要御劍自保。 這一幕,也成了他此生此世,最深最重的夢魘。 “持風,快回來!”好在,在關鍵時刻,蒲正初從后方猛撲了上來,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腰。于千鈞一發(fā)之際,將謝持風撈了回來。 卻已來不及抓住桑洱的手了。 她小小的尸身和著泥石,一并落下。被后者重重地砸進了渾濁湍急的江水里,再也不見蹤跡了。 第23章 桑洱死去的這一年是己未年。十月十,漫山紅燭的吉日,卻成為了昭陽宗許多門生不愿意回首的一天。 大多數(shù)人并不知道事情的詳細經(jīng)過,還在等著吃喜酒。驟然聽聞桑洱摔下了懸崖,第一反應,都是震驚且不敢置信的。 在那之后很長的一段日子,眾人明面上不敢提,私下卻在議論,還夾雜幾聲可惜。 桑師姐沒皮沒臉地倒追了謝師兄那么久,在宗內(nèi)已不是秘密。偏偏死在了愿望成真的前夕,死在了期盼已久的大喜日子里。 這可真是,緣淺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