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沒修學(xué)校，她那宿舍一到雨季經(jīng)常漏雨，一覺起來她棉被、衣服全濕了。她也不抱怨，起床擰干水，洗完床單，在漏雨的地方接上水盆，第二天晚上繼續(xù)睡。”

    “冬天教室沒暖氣，門窗多年了也全壞了，風(fēng)一吹就咯吱咯吱響。她怕冷，每次都凍起凍瘡。一個冬天下來，她手腳全是凍瘡，涂了多少藥都不管用?！?/br>
    “……”

    “昨天她班上有個學(xué)生家長不讓上學(xué)，她大清早起床，跟我頂著大雨走了三四個小時的山路去學(xué)生家里找人。家長把學(xué)生鎖家里，她爬上屋檐去救學(xué)生，跟家長理論腦袋還被酒瓶砸青了……”

    陳越一直沉默不語。

    只是表情由最初的放松到漸漸皺眉，最后眉頭緊蹙、滿臉心疼。

    等周萍講完，他滾了滾喉結(jié)，壓著聲問：“她有跟你抱怨過嗎？”

    周萍想了想，否認(rèn)：“沒啊。一次都沒有。這姑娘堅強，好像天生不怕苦不怕累似的。我在青田十余年，沒見過她這么有韌勁能吃苦的姑娘?！?/br>
    陳越聽完沉默片刻，從兜里掏出手機，翻到蔣惜的微信，打了一行字：【蔣惜，你累不累？】

    第45章 明天見

    回到宿舍,蔣惜騰出她對面的單人床，又從塑料衣柜里翻出兩床棉被擱到單人床，提醒徐清自己換床單。

    徐清在收拾行李,聞言從行李箱里翻出一套嶄新的四件套遞給蔣惜，毫不客氣問她：“你能幫我套一下嗎？我不會套。”

    蔣惜看徐清臉色蒼白，蹲在地上無精打采，也不再跟她計較。

    接過四件套，蔣惜走到單人床替徐清鋪床。

    徐清折騰一天，又加上剛剛暈車嘔吐,這會精力不濟，簡單卸了妝，她丟下散開的行李箱,跑到蔣惜床鋪坐下休息。

    蔣惜動作熟練，沒幾分鐘就套好床單被罩。

    裝好枕套，蔣惜轉(zhuǎn)頭望望癱在她床上玩手機的徐清，開口：“洗手間有熱水,吹風(fēng)機在陽臺。你先去洗漱吧，洗完早點休息,累了一天了,辛苦了?！?/br>
    徐清聞言扯下藍牙耳機，抬頭上下打量一圈蔣惜,嘴里不情不愿說了聲謝謝。

    等徐清拿著睡衣進洗手間,蔣惜從枕頭下翻出手電筒,起身出了門。

    走出宿舍,蔣惜徑直走過百米長的水泥cao場，路過升旗臺，走向教室樓旁邊的兩層小樓。

    從最左側(cè)樓梯口走上二樓,蔣惜一路打著電筒前往走廊最末端的房間。

    抵達205宿舍，蔣惜扭頭看看空蕩蕩的走廊，扣手敲門。

    砰、砰、砰——

    敲到第五聲，木門吱呀一聲從里打開。

    門開到三分之一，一個小腦袋畏畏縮縮鉆了出來。

    蔣惜故意將電筒拿開一點，不讓光刺到學(xué)生眼睛。

    “蔣老師？？”女生仰頭看到蔣惜，一臉驚喜道。

    蔣惜伸手摸了摸女生的腦袋，視線慢慢落到女生洗得泛白、款式老舊的睡衣睡褲。

    最后移到那雙不大合腳的紅塑料拖鞋上，拖鞋至少37碼，而女生的腳不足34。

    “蔣老師來看看你。在學(xué)校住宿的第一天習(xí)不習(xí)慣？”蔣惜靠在門沿，打著光，輕聲問周小敏。

    周小敏靦腆地?fù)u搖頭，不好意思道：“學(xué)校宿舍很干凈，床鋪也很暖和。還有自來熱水，蔣老師，我剛剛還用熱水洗頭洗澡了哎?！?/br>
    說著，周小敏挽起衣袖露出胳臂，小聲說：“jiejie們給我用了沐浴露，特別香，蔣老師，你聞聞是不是桂花的味道？”

    蔣惜低頭聞了一下周小敏的胳臂，點頭：“嗯，是桂花，很香?！?/br>
    周小敏露出八顆牙，滿臉陶醉道：“我在家都用洗衣粉洗頭洗澡。頭一次用沐浴露咧?！?/br>
    蔣惜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彎腰抱抱周小敏，低聲問：“下次蔣老師去縣城給小敏帶一瓶桂花味的沐浴露好不好？”

    周小敏猶豫幾秒，問：“會不會很貴啊？蔣老師，我買不起?！?/br>
    蔣惜想了想，回她：“不貴。等小敏到老師這個年紀(jì)就可以買很多瓶桂花味的沐浴露?！?/br>
    “這次蔣老師送你，等小敏長大了再給老師送一瓶？”

    周小敏轉(zhuǎn)了圈眼珠子，使勁點頭。

    蔣惜頓了頓，轉(zhuǎn)移話題：“寢室其他jiejie睡了嗎？”

    周小敏回頭望望漆黑的房間，小弧度點頭：“她們熄燈睡下了，我是偷偷下床開的門。”

    蔣惜聞言將手電筒關(guān)掉，站起身，扶住門跟周小敏道別：“那小敏快去進去睡覺吧，老師不打擾你了?！?/br>
    周小敏低低嗯了聲，轉(zhuǎn)頭鉆進宿舍。怕她摔，蔣惜從兜里翻出手機，借住屏幕光給她照明。

    等周小敏爬上床，用氣音說了句蔣老師我睡覺啦，蔣惜才輕輕合上門，轉(zhuǎn)身往回走。

    一直到樓梯口，蔣惜才重新打開手電筒。

    回到宿舍，徐清已經(jīng)躺下床。

    蔣惜放輕腳步，擱下手電筒去陽臺洗漱。

    簡單洗漱后，蔣惜換完睡衣，躺上床閉著眼回想今晚的事。

    想到三輪車上那不明不白的牽手，蔣惜捂了捂臉，側(cè)身面墻，從枕頭底下翻出手機看微信。

    點開才發(fā)現(xiàn)半小時前陳越發(fā)了條信息。

    【蔣惜，你累不累？】

    蔣惜看著那行字一臉迷茫，她落在鍵盤的手指頓了半秒，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cy：【我問你，在青田的日子累不累？】

    蔣惜腦子里忽然涌出大量辛酸片段，她沉默了足足兩分鐘才回陳越：【日子久了就不累了?！?/br>
    發(fā)完蔣惜又補充：【我很喜歡這里的生活。有時候會很累，但是很滿足。我的學(xué)生都很可愛、簡單，他們跟城市的小孩一樣，也有夢想、有目標(biāo)。】

    【有次我布置他們寫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理想就是]，班里有個男生寫[我的理想就是當(dāng)一名優(yōu)秀的飛行員]，男生平時上課挺調(diào)皮的，但是那次作文他拿了滿分?！?/br>
    【跟我提起他相當(dāng)飛行員的時候，他滿眼都是光。聽說他在家用紙片、木片做了一個簡易的飛機?！?/br>
    【還有一個女孩寫想當(dāng)醫(yī)生救死扶傷。作文里說，她爺爺之前生病，土醫(yī)生大晚上背著醫(yī)藥箱走了二十多公里路去她家給爺爺看病。后來去了好幾次，知道她家沒錢付醫(yī)藥費，土醫(yī)生只收了五斤花生抵醫(yī)藥費。從那次起，女生就立志做個醫(yī)生，跟那個土醫(yī)生一樣治病救人?！?/br>
    【……】

    【陳越，他們只是生長環(huán)境差了點，只是出身苦了點，可他們并不比城里的小孩差?！?/br>
    村長自從知道陳越過來，早早收拾好了房間等陳越入住。

    他住的那間是整棟房子采光最好、面積最大的一間房，房間里的床單被罩也全是新的。

    怕他住不慣，村長還特意換了盞燈，換了窗簾。

    陳越跟村長簡單做完交接便進屋休息。

    此刻，他躺在陌生的環(huán)境，看著手機里蔣惜接二連三發(fā)過來的消息，心里一股暖流涌上。

    一字一句看完，陳越靠坐在床頭，拿著手機，認(rèn)真回復(fù)：【蔣惜，你一直很棒，你的學(xué)生也很優(yōu)秀。】

    【反倒是我自慚形穢?！?/br>
    蔣惜盯住陳越第二句消息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她猶豫片刻，詢問：【陳越，你為什么會自慚形穢呢？】

    陳越想了想，回：【我從出生就擁有很多機會、資源，一路讀研讀博、做研究、開公司，擁有更多資源、人脈，看起來好像走在了很多人的前面。我卻對這個社會，沒有做出相應(yīng)的回饋。】

    【我占有了社會大半資源，卻沒有給大部分人創(chuàng)造機會、條件?！?/br>
    【這么一看，我遠遠比不上你。】

    不得不說，陳越的每個字每句話都說進了蔣惜心窩深處，

    除了最開始的疑惑，她更多的是震撼。

    她沒有想到，陳越看問題的角度這么深刻、這么全面。

    她只是想給部分人照亮，而陳越想到的是絕大部分的多數(shù)人。

    或許這就是眼界的差距。

    蔣惜咬了咬嘴唇，安慰陳越：【不啊，你做的已經(jīng)夠大了?！?/br>
    【要我拿兩千萬出來，我肯定是拿不出來的。而且你拿出的可不止兩千萬。】

    【陳越，你擁有很多資源是沒錯。但是這也是你長輩通過努力創(chuàng)造出來。而且……你足夠努力、自律?！?/br>
    【從我認(rèn)識你那天起，你就是我前行的指路燈。你是我目前見過的人里最有天賦的人，可是你不光有天賦還足夠努力、足夠堅持。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學(xué)你，可是我還是沒有達到過你的標(biāo)準(zhǔn)?！?/br>
    【我盡我最大可能都無法達到你努力的程度，可見你有多厲害。還有，你現(xiàn)在所做的，已經(jīng)造福很多人了。】

    【陳越，我很期待你在青田的建設(shè)。我相信，你一定會建設(shè)出一個更好的青田。】

    陳越低頭看著蔣惜發(fā)出來的那些話，不由自主笑出聲。

    他搓了把臉，拿起手機回：【好?！?/br>
    蔣惜看著那個好，也跟著笑出來。

    沉寂片刻，蔣惜燙著臉轉(zhuǎn)移話題：【你住村長家？】

    cy：【嗯。】

    蔣惜：【村長是個好人，平時很熱心腸，你要是缺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可以問他?！?/br>
    cy：【好?！?/br>
    蔣惜：【住得還習(xí)慣嗎？青田經(jīng)常下雨，這段時間正好是雨季，昨天剛下過一場雨，房間可能比較潮濕，我明天給你帶兩袋除濕劑？】

    cy：【習(xí)慣，就是屋里有股霉味，棉被摸起來有點濕潤?！?/br>
    蔣惜：【我明天給你送除濕劑。我這里囤了一箱?！?/br>
    cy：【好。】

    蔣惜：【你晚飯吃了嗎？】

    cy：【沒?！?/br>
    蔣惜立馬翻身坐起來：【那你餓不餓？要不要找村長給你做點？或者——】

    cy：【不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