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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降維 第5節(jié)

    不到成年人大腿高,一頭蜷曲的金發(fā)貼著嬰兒肥的臉頰,碧綠的眼睛滾圓,嘴唇柔軟鮮紅,身上套著一件類似教堂唱詩班學(xué)員的空蕩蕩罩衫,白色的衣擺在小腿處晃蕩。

    這個年紀(jì)的孩童總是雌雄莫辨,從發(fā)型上姑且算是個男孩兒吧。

    秀氣的男孩兒抬著花瓣似的面孔,抿著嘴角對喬晝天真無邪地笑著,一只手握著一個臟兮兮的木偶,另一只手則沒入了喬晝的腹部。

    鮮血從喬晝腹部順著小孩露在外面的半個手掌往下流,不一會兒便在地面積起了一小灘血泊,液體滴滴答答砸在鏡面似的血洼上,音效被空曠房間無限放大。

    作為一個長在和平年代的年輕人,喬晝家境算是富裕,能稱得上是錦衣玉食長大的,從小到大受過的最大的傷就是同齡人打架的磕碰,就算這樣,他往往也是被眾人有意無意保護在后方的,別說刀傷,就是拳頭都沒挨過幾下。

    腹部被生生捅開,這種堪稱酷刑的傷勢,讓喬晝用盡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沒有發(fā)出喊叫。

    小孩的手還插在他腹部,喬晝因為劇痛而不由自主顫抖的手動了動,緩慢地抬起來,握住了這把血rou兇器,死死攥住,不讓它抽離,也不讓它往里再深入。

    天真爛漫地笑著的孩子眨巴了兩下大眼睛,面前這個成年人的反應(yīng)總是出乎他的預(yù)料,主動握住他手腕的那只大手guntang灼熱,掌心浮著一層薄薄虛汗,這種從未有過的陌生觸感令他有些茫然驚慌,下意識地想抽回手。

    但手腕上的力道驟然加大,那個男人用不容置疑的冷靜威嚴(yán)命令他:“不要動?!?/br>
    小男孩再次睜大了眼睛,下意識地服從了年長者的權(quán)威。

    第6章 德-華友誼精神救濟院

    他的細(xì)小反應(yīng)被喬晝盡收眼底,服從年長者的權(quán)威,下意識聽從簡短的命令——他身上有很濃重的服從性人格,就算是變成了可以輕易傷害到成年人的怪物,也本能地會聽從對方的命令。

    從心理特征上看,這是個貨真價實的孩子。

    能出現(xiàn)在這里……八成是提供通關(guān)線索的重要npc!

    喬晝一手禁錮住小孩捅進自己腹部的手腕,防止造成二次傷害,隨即背貼著墻壁,緩慢地滑坐在墻腳。

    方才的俯視就變成了對視。

    烏黑的眼睛與碧綠的眼睛互相盯著對方。

    年幼的野獸向著獵物伸出了嗜血的利爪,它得手了,但獵物的反應(yīng)卻令它驚疑不定起來。

    沒有奇怪吵鬧的大喊大叫,沒有四肢并用逃跑,沒有試圖撲上來打他……

    它遇見他,就像是遇見了同類一樣。

    最終,那雙碧綠的大眼睛率先移開了視線,怯怯地垂下頭看著地面,淺金色發(fā)絲軟軟地貼著皮膚,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后頸皮膚。

    幼崽向成年的猛獸露出后頸,是自然界最為簡潔明了的臣服動作。

    “你是來找文森特醫(yī)生的嗎?”

    空曠的房間里,小孩的聲音清脆稚嫩。

    喬晝沒有放松禁錮著小孩手腕的力道,語氣輕松:“你又是為什么會在這里?兒童病房在樓下,擅自跑出病房是要接受懲罰的哦?!?/br>
    他沒有用恐嚇的語氣說話,但是面前這個小怪物的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他好像現(xiàn)在才意識到自己犯了錯,神情慌亂不定,眼神豁然一閃:“… 只要、只要你不說……”

    喬晝感覺握在手中的那截細(xì)瘦手腕有脫離他控制的趨勢,面色不動:“你猜猜看,我能不能在你殺了我之前叫來文森特?”

    在聽見那個名字的瞬間,他手中那截蠢蠢欲動的手腕僵住了。

    有著天使般容貌的小怪物睜大碧綠的眼睛,瞳孔深處的驚懼如海潮翻滾,一張小臉煞白。

    喬晝稍稍湊近它,死死攫著它的眼睛,不肯放過它臉上每一絲細(xì)微表情:“你害怕文森特,非常害怕,為什么?醫(yī)院里的醫(yī)生都很崇拜他,他是很好很厲害的醫(yī)生,還常常去鄉(xiāng)村義診,做了很多好事——”

    喬晝咬字清晰,把能想到的《三號大樓》里關(guān)于文森特的情報都說得差不多了,好在沒等他彈盡糧絕,小怪物先崩潰了。

    在無法表述的恐懼之下,它像是變回了一個幼弱的人類孩童,忘記了自己能空手捅穿血rou,努力想抽回手離這個恐怖的年長同類遠(yuǎn)遠(yuǎn)的,又被用力抓住,連后退都不行,喬晝抓它一點沒有留力,痛得它小聲抽噎起來,淚珠子簌簌滾了滿臉。

    “我沒有……我知道錯了,文森特醫(yī)生,我知道錯了……”

    稚弱的孩童壓著聲音哭起來,他似乎將面前的人認(rèn)錯了,將之與另一個給了他巨大陰影的身影無限重合起來。

    喬晝審視著他的表情,直到他哭的臉都因缺氧而發(fā)青,他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施舍給他一點可憐的好心:“別哭了,文森特不在,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證文森特不會發(fā)現(xiàn)你?!?/br>
    他很嚴(yán)謹(jǐn)?shù)乇荛_了保護的承諾,但就是這句躲貓貓大王似的發(fā)言,竟然令小怪物停下了哭聲。

    帶有嬰兒肥的小臉蛋上還掛著水珠,清透碧綠的眼睛有短暫的片刻變得黝黑陰深,眼珠從下往上翻,看著喬晝的模樣和劣質(zhì)b級片里的鬼娃娃如出一轍:“這是你說的。”

    喬晝對他眨眼間就變了張臉的表現(xiàn)不以為意,瞎了似的冷靜點頭:“我說的?!?/br>
    小怪物破涕而笑,臉上再次放出純潔稚嫩的笑容:“我很聽話的?!?/br>
    喬晝對他的自我評價不置可否,單刀直入開始收集情報:“你怎么認(rèn)識文森特的?他在這個醫(yī)院里干了什么?這層樓除了你和他還有誰?……”

    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小孩兒乖巧地聽完,正要張嘴回答,就聽面前的同類忽然壓低聲音,貼著它的耳朵悄聲道:“最后兩個問題——你是怎么死的?你打算怎么殺掉文森特?”

    最后一句話出口,暗黑中如有鬼影伸長脖子將目光落在這個角落,二人之間的空氣都凝滯了。

    被看破的恐懼令小孩本能地要辯解:“我沒有要殺、殺……”

    他怕得連那個名字都說不出口,急促地四下張望,好像在提防沒有光的暗處會忽然竄出來一個什么東西。

    年幼的孩童怕成這樣,對于不具備正常同理心的喬晝而言卻是一點感染力都沒有,他甚至還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警惕這個小怪物是為了騙他放松趁機偷襲他。

    “兒童病房明明在樓下,你自己也知道出現(xiàn)在五樓不對,可見你上來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偷溜上來的。冒險?你根本不敢選文森特在的地方玩耍。你明明怕文森特怕的要死,甚至都不敢被他看見,卻還是要到五樓來——

    “除了要殺他,我想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解釋你行為的理由?!?/br>
    喬晝的語氣又輕又快,不帶任何情緒,最后快速地追問:“沒有足夠的把握你絕對不敢上來,所以你到底要怎么殺他?”

    小怪物全身都在哆嗦,喬晝的追問徹底打碎了孩童薄弱的心理屏障,它再次屈從了:“我死于1879年冬天,這家醫(yī)院開辦的第一年,文森特收養(yǎng)我們的… 第三年。”

    十九世紀(jì)末,一場席卷半個世界的戰(zhàn)爭拉開了序幕,戰(zhàn)爭延續(xù)了近五年,戰(zhàn)后人丁凋零,各行各業(yè)都遭受了巨大打擊,與城市遙隔千里的鄉(xiāng)村也因為這場戰(zhàn)爭而被摧毀了不少,很多青壯年被征召入伍,大部分都沒能回來。

    艾倫居住的村莊人口不多,因為路口種了三棵大樹而被取名為三棵樹村,整個村莊只有兩百多人,鄰里之間都連著親,極度閉塞落后,還篤信家中養(yǎng)貓的女性是邪惡女巫,應(yīng)當(dāng)被送上火刑架。

    一場戰(zhàn)爭過去,活著回村的青壯年都缺胳膊少腿,在帶回外界新鮮文化的同時,也帶回了致死率極高的疫病。

    感染了疫病的人們皮膚上生出膿包,渾身疼痛,咳出帶血的痰唾,四肢無力,短短三四天后就只能癱在床上動彈不得,面部潰爛,膿包破出腥臭的液體,手腳發(fā)黑,潰爛處甚至能看見森森白骨,一碰就掉下一大塊腐rou。

    這病來勢洶洶,不少村民都被感染了,小小的村莊人人自危,不得不緊閉門戶,不得已要出門打水時也用衣服緊緊包裹住頭臉。

    小教堂的牧師在疫病出現(xiàn)的前幾天還出來分發(fā)過驅(qū)疫的圣水,等疫病爆發(fā),他見勢不妙悄沒聲地就溜了,村民們索性將小教堂當(dāng)成停尸房,把染病去世的人們都放進了小教堂里,等待疫病過后統(tǒng)一下葬。

    可隨著死去的人越來越多,活著的人們也害怕起來,他們先是將重病未死的人們送進教堂,后來干脆把所有感染的人都搬了進去。

    直到連小教堂也塞不下這些越來越多的病人。

    文森特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村莊的。

    有人染病,自然也有沒染病的人,艾倫就是這些稀少的幸運兒之一,他的母親和兩個jiejie一個兄長都感染了疫病,就在前天,唯一一個弟弟也被強行送進了小教堂,全家就剩下他和父親躲在屋子里,靠著一點干面包和土豆艱難度日,祈禱疫病趕快過去。

    艾倫湊在窗戶邊,就這那點暗紅的晚霞光芒喝干碗里最后一點水,珍惜地舔掉濕潤的水珠,呆呆地看著粗糙的碗底發(fā)呆,一個好聽溫柔的男聲響起:“你還要水嗎?”

    艾倫木愣愣地抬起頭,太陽落下去了大半,日光也變得溫?zé)?,不詳?shù)难t色澤披在來人身上,比故事書里大祭司的紅色祭披還要威嚴(yán)華貴,像流動的血、將死的紅花,簇?fù)碇@個陌生人。

    艾倫自小生在村莊里,卻也本能地知道什么是大人物,在他看來,這個風(fēng)塵仆仆、衣服上還有褶皺的青年,就是大人們掛在嘴邊羨慕又害怕的貴族大老爺。

    無論是那種不知道哪里好看反正就是特別好看的站立姿勢,還是笑起來的模樣,又可能是他面料光滑的衣服、袖口鑲嵌的顏色低調(diào)的寶石、薄斗篷上精致密實的繡花、腳上的皮靴子、提箱上黃金的紐扣……

    艾倫睜大眼睛看著遠(yuǎn)來的旅人,不知不覺張大了嘴。

    那個人對他微笑,輕聲細(xì)語地問:“我叫文森特,是一名醫(yī)生,聽說這里發(fā)生了疫病,特地趕來救人的。小先生,你家有大人嗎?我想了解一下情況?!?/br>
    他語調(diào)溫文謙遜,話語里卻有一種天然的自信,這種自信并不讓艾倫討厭,反而會令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

    “是的……先生,我的……爸爸在家……”艾倫有些結(jié)結(jié)巴巴,他下意識地挺胸抬頭,想用更文雅一點的方式說話,笨拙地模仿著文森特的語調(diào)。

    俊美的青年發(fā)現(xiàn)了他拙劣的模仿,沒有拆穿他,而是彎起了眼睛,隔著一層亞麻的窗布,兩人透過破布上的一個缺口對視,他輕輕一點嘴唇,對艾倫親昵地笑起來:“噓……小先生,請去將你的爸爸找來,假如他大發(fā)慈悲愿意讓我留宿,或許我可以給你講講外面的故事?——我已經(jīng)走了兩天啦,馬車夫都不愿意到這里來?!?/br>
    他的最后一句話像是在撒嬌,但是怎么可能——一個紳士,向剛剛認(rèn)識的九歲孩童撒嬌?

    可是這種來自成年人的撒嬌并不讓人討厭,他仿佛是家里被嬌養(yǎng)長大的孩子,就算年紀(jì)再大,也會習(xí)慣性地朝著疼愛他的兄姐父母撒嬌,用這樣的小小手段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而被撒嬌的對象則得以從中獲得疼愛家中幼子的成就感。

    而且這個陌生人的聲音輕快,笑容干凈,舉手投足都帶有艾倫無法領(lǐng)會的優(yōu)雅活潑,瞬間就俘虜了九歲孩童的心。

    “好的,先生,”艾倫聽見自己的聲音,“如果你能留下來……我很高興?!?/br>
    小孩子怯怯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情,看著風(fēng)塵仆仆的旅人朝他活潑快樂地一眨右眼,像是個天真未脫的大男孩。

    ———————————

    【疾病與死亡席卷了小鎮(zhèn),年輕的天才醫(yī)生滿懷信心帶著治愈的諾言來到這里】

    【日子一天天過,死去的人們?nèi)栽谒廊?,亂葬崗的烏鴉等候在門口】

    【醫(yī)生,醫(yī)生,我們等不下去啦,我們要死啦,請無論如何救救我們吧!】

    ——《真實之書·瘋醫(yī)生》

    第7章 德-華友誼精神救濟院

    “簡略一點,我沒有時間聽你講故事?!?/br>
    喬晝冷酷地打斷了自稱艾倫的小男孩的講述。

    艾倫的手還插在他肚子里,這個場景既恐怖又搞笑,喬晝冷靜地審視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體溫似乎正在下降,這是失血引起的體溫降低,如果沒有能堵住傷口的東西……

    喬晝看看自己身上,對于那件臟兮兮的白大褂嗤之以鼻,視線落在艾倫身上。

    不知為何,艾倫并沒有和其他怪物一樣占據(jù)人類的身體,而是依舊保留了自己作為人類的樣貌乃至衣著,寬松的亞麻長袍,鎖了邊的柔軟織物質(zhì)感不錯,垂墜到小腿上,干凈潔白。

    重點是干凈潔白。

    喬晝朝他抬了抬下巴,絲毫沒有對待人類幼崽的憐憫心:“你的衣服能脫下來嗎?”

    艾倫身上明顯只穿了這一件衣服,于是喬晝還嚴(yán)謹(jǐn)?shù)乜紤]到了npc自帶裝備無法卸下的情況,就像是你永遠(yuǎn)無法在游戲中把角色脫到赤裸一樣——此處只考慮全年齡向的正經(jīng)游戲。

    這話題的跨度有點大,艾倫還沉浸在過往的回憶里,冷不丁就被問了這么個問題,下意識地回答:“可、可以的……”

    這一點是喬晝沒有想到的。

    他微微蹙眉看了艾倫幾秒,《三號大樓》竟然還有這種隱藏玩法?為什么他玩的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尤其是……它是怎么過審的?艾倫還沒有成年吧?

    艾倫哪里知道喬晝的思緒已經(jīng)飛到了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行業(yè)規(guī)范上,腦子還在轉(zhuǎn)文森特的事情,便聽見喬晝不帶情緒的命令:“把衣服脫下來給我?!?/br>
    艾倫猛地瞪大眼睛,嘴唇微白的年長者朝他掀起嘴唇,露出一個略帶深意的笑容,聲音加重:“聽話。”

    “只要你乖乖的,我保證文森特不會發(fā)現(xiàn)你?!?/br>
    這句話從艾倫腦中豁然閃過,同時,他感覺自己被死死箍住的手一松,那股壓制著他的力道往反方向用力一送,瞬間就從溫?zé)岬娜梭w內(nèi)部暴露在冰涼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