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降維 第86節(jié)
先不說這幾個選項到底效果如何,光是里頭那句“好感度加成”,就足夠令理查感到無語了。 他需要一個游戲來教他怎么獲得別人的好感度? 更何況,在這個能隨時隨地重置進度的游戲里,就算把npc的好感度刷得再高又有什么用?有什么事情是他自己不能做到非要借助npc去做的嗎?——哦,忘了說,那個重置游戲的方法就是干掉佩特羅沙。 這個方法雖然粗暴了一點,不過從昨天的實驗結果來看,還是非常經(jīng)濟實惠的。 佩特羅沙好像想說話,又被一連串咳嗽給堵了回去,一張臉慘白發(fā)青,藍灰色的眼睛低垂,長長的睫毛如將死蝴蝶的翅膀,無力地翕動著,理查抱著他的頭壓在自己腿上,一雙綠色的眼睛望著那個自稱伊萬的不速之客。 “他不是我哥哥,”他的第一句話就撇清了佩特羅沙和他的關系,讓正咳嗽的西伯利亞少年有一瞬間的靜默,而后咳嗽聲又提高了幾分,在這聲音里,理查巋然不動,“他是我在路上隨手救的,你要抓的話就抓他吧?!?/br> 相當無情的賣隊友言論,這翻臉速度連佩特羅沙都有點措手不及。 這還沒完,臉頰帶有嬰兒肥的孩子開始瘋狂向己方輸出:“你把他賣掉吧,而且他跑出來的地方還有很多貴族哦,我可以幫你把他們騙出來,反正別人都不知道是你干的,能賺一個是一個。” 伊萬目瞪口呆。 他已經(jīng)想好了要怎么慢慢修理這兩個貴族小崽子,就等著看他們跪在自己腳下哭爹喊娘地求饒,怎么忽然其中一個小崽子就開始跟他談起生意來了? 該死的是他竟然心動了! 之前就說過了,起義軍和革命軍不同,這里面都是些跟在大部隊后面撿便宜作威作福的底層混蛋,彼此圈了小地盤耍威風,互相不干涉,他固然不能貿(mào)然沖到別人的地盤上去抓貴族,但是如果那些老爺們自己跑到他這里來…… 一個一百盧布!況且還能從那些老爺身上榨出更多的油水,如果有細皮嫩rou的女眷的話就更是得了大便宜…… 伊萬克制不住地開始幻想自己發(fā)家致富左擁右抱的快樂生活。 “你說他是你救的?你也討厭他?”伊萬還保留著一點理智。 理查面不改色地扯謊:“對啊,我救他,想讓他照顧我,但是你看,他病怏怏的,還發(fā)燒了,可能很快就要死了,我跟著他根本活不下去,只要你能給我面包和爐子,我就跟你走?!?/br> 佩特羅沙的咳嗽聲停止了,伊萬看了看他,這個崽子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命運,畏畏縮縮地蜷縮在那里一動不動,金棕色的頭發(fā)遮住了眼睛,渾身上下瘦的皮包骨頭,一看就是個短命鬼。 要不是他身上尚且干凈,還有價值不菲的衣服,伊萬也認不出他的貴族身份,不過自從革命開始,各地淪陷的貴族都好不到哪里去,沒死的倒霉蛋們被套上轡頭趕到了田地里干活,女性則被圈禁在莊園里, 少爺們成了奴仆,凄慘成這樣的多了去了。 伊萬打定了主意,暫時留住這個小崽子也不是不行:“如果你能做到你說的,那我就不賣掉你,你以后就做我的奴隸吧。” 因為這件事情的打岔,他沒有再讓他們給他脫靴子,自己隨意掙了兩下,把靴子甩在地上,肥壯的身體往床上一倒,也不在意那張油膩膩散發(fā)著古怪氣味的毯子,就著暖融融的壁爐,不消片刻就打起了震天的呼嚕。 在他心里,這兩個貴族崽子一個大腿還沒他胳膊粗,一個病得快死了,還沒雪地上的麋鹿危險,根本不值得他用心防備,他也不怕他們跑了,外頭暴風雪又開始刮,但凡要命的人都不會拋下這個避難所跑出去。 在他睡著后,理查低頭看了佩特羅沙一眼,對方舒舒服服地窩在他懷里,一點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這套話是誰教你說的?”佩特羅沙篤定了理查自己想不出這種說辭,這個小孩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雖然是利益導向的,但還不至于到這種絕對理智冷酷的份兒上。 話問出口前,佩特羅沙心里已經(jīng)有了結論。 “哥哥教我的,他教了我好幾種不同的說法,碰上合適的情況用出來就好了。”理查的回答不出他所料。 一個能把規(guī)則和人心玩到極致的人,佩特羅沙心想,如果去冬宮就職的話,說不定能把沙皇也變成自己的傀儡。 “那你現(xiàn)在要怎么做呢,跟他走?”佩特羅沙輕聲問,藍灰色的眼睛里出現(xiàn)了細微的期待,他的瞳色十分漂亮,那種邊緣淡藍的灰色有著金屬的質感,又不是徹底的清澈,這種顏色本來就很容易顯得臟兮兮的,邊緣微藍后更添陰郁,會讓人想起籠著潮濕霧氣的城市,里面寄居著啃食腐rou的烏鴉和無數(shù)陰暗故事,在讓人恐懼的同時也讓人沉迷。 多情的詩人應該會不吝筆墨為他的雙眼奉上冗長華麗的詩篇。 “哥哥告訴我,最好不要在別人給你的選項里做選擇,因為不管什么選項,無論怎么選擇,結果一定都是對對方有利的?!崩聿榇鸱撬鶈枴?/br> “佩佳覺得我應該怎么做呢?我們可是徹頭徹尾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弱者。” “你的哥哥把你教育得很好,但是他沒有教過你怎么去判斷一個人是不是弱者嗎?理查?”佩特羅沙低聲笑起來,他耳語般道,“主牧養(yǎng)他的子民,主之下的人都是祂一視同仁的弱者,而人類又在后天區(qū)分出了強弱,以更強的牧養(yǎng)更弱的,而使人們都得以生存?!?/br> “從本質上講,其實是曠野里茫然的羊羔們,向著牧羊人奉上了自己的自由,從此只要跟隨旗幟,就能獲得足夠的面包,之后牧羊人又發(fā)明了皮鞭、選出了領頭羊等等,通過產(chǎn)生權利和階級,于是一個具有基本雛形的社會就出現(xiàn)了?!?/br> “這樣的制度本身是為了讓所有茫然的羔羊都得到一致的幸福,但是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點小問題,有人將那些可貴又廉價的自由分發(fā)給了所有的羔羊,妄圖讓它們去尋求自己的道路,于是混亂就產(chǎn)生了?!?/br> 佩特羅沙的語速很快,溫柔的彈舌纏綿悱惻,他在念誦天父的文字時神態(tài)安詳,全然是一個愿意為之赴死的殉道者模樣。 “我們現(xiàn)在遇到的就是這樣一只獲得了自由的羔羊,它掌握了此前從未有過的力量,那些之前壓在它頭上的領頭羊和牧羊人都不見了,于是它以為自己是無敵的,整個草場都歸它所有,它的思想和身體異常的自由,它可以對著所有人露出牙齒揮舞拳頭——” “理查,你告訴我,你認為這只愚蠢的羔羊是能夠駕馭我們的強者嗎?它思考得到的內容是正確的嗎?這混亂是應當?shù)膯???/br> 說出這句話時,他悄無聲息地從理查懷里站起來,仿若閑庭信步般走到沉睡的伊萬身旁,彎下腰打量什么新奇東西似的打量那個男人。 而伊萬仍舊毫無所覺地打著呼嚕,肥厚如香腸的手指時不時抓撓一下鼓鼓的肚子。 理查坐在壁爐邊,意識到了什么,輕聲問:“那佩佳認為應該怎么做呢?” 和剛才一樣的問題,他們彼此心知肚明,說的根本不是一件事。 “過多的自由會讓軟弱的羔羊感到惶恐,因為自由實在是一件太可怕的東西,它逼著愚蠢的羔羊去思考、去決定,更糟糕的是它們永遠不知道自己決定前進的方向有沒有足夠的面包,而向著牧羊人下跪又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br> 佩特羅沙非常有耐心地對理查發(fā)表著自己的論點,最后得出一個結論:“所以主免除了人們面對自由的恐懼,祂派遣使者牧養(yǎng)人間,握住自由的火炬,帶領這群可憐的羔羊前進。要讓眾生獲得一致的幸福,就要以無可爭議的強權馭使它們,而讓人間的牧場永恒平靜?!?/br> 與此同時,佩特羅沙握緊的手掌間露出了一點金屬銳器的冷光,那是他一直拿在手里的鐵勺子,從他去開門起,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就安靜地待在了他袖子里。 “主使有能之人因自由而痛苦,也因此使愚昧羔羊永生安寧,祂是大智慧者,凡有言必得踐?!?/br>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鐵勺子尖銳的柄端上起下落,狠狠扎進了伊萬的脖頸。 驟然被襲擊的伊萬猛然睜開眼睛,他伸手去抓佩特羅沙的手,但這個不被他放在眼里的貴族崽子顯然比他更加狠毒,鐵勺子的柄有一大半沒入了血rou里,被扎穿了的頸動脈泵射出guntang的血,帶有濃烈腥味的氣息瞬間蔓延了整個小屋,伊萬張著嘴巴,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聲響,帶有泡沫的血從他嘴里涌出,染紅了佩特羅沙的手。 纖瘦的少年一邊咳嗽,一邊用滿含悲憫的語氣念誦悼文,握著兇器的手卻十分穩(wěn)定,甚至還適當?shù)赝蟊茏屃艘幌掠康眠^于快速的血流:“……主愿賜予無罪的羔羊以安息,在祂寬容的懷抱里,你將獲得永恒的寧靜……” 伊萬的手指在佩特羅沙手腕上勒出了可怖的青紫色痕跡,這個絡腮胡子的男人掙扎了沒兩分鐘,就踢蹬著腿咽下了最后一口氣,那張?zhí)鹤由衔柫藴責岬难腥说难劬€死死地瞪大著,幾乎要脫眶而出。 佩特羅沙等他徹底沒氣了,才伸手去拔下那根彎曲的愈發(fā)厲害的鐵勺子,他雪白俊美的側臉上濺著不少猩紅的血,袖子和胸口也都是濕滑粘膩的液體,但他的神情帶有異常的安詳溫柔,好似圣人行于苦難之中,拯救了一個受盡磨難的靈魂。 “看,理查,羔羊就是羔羊,主絕不會讓其成為牧使我們之人?!?/br> 這個帶有宗教殉道者色彩的少年張開雙手,露出了一個圣潔悲憫的微笑。 第108章 絕境生存游戲(五) 柴火…… 哦不, 那只可憐的羔羊,正被佩特羅沙慢吞吞地從床上折騰下來。 木屋本就不大,佩特羅沙的手法又太過兇殘血腥, 整個屋子都是刺鼻的血腥味, 糟糕的生活壞境再度往下掉了幾個檔次。 全程目睹了兇殺現(xiàn)場的理查一聲不吭,臉上沒什么表情, 在疑似犯了中二病的佩特羅沙面前保持著過于格格不入的鎮(zhèn)定,等佩特羅沙身上那股異樣狂熱的情緒過去之后,才換了個姿勢,稍稍遠離了一點床鋪。 “你干的, 你收拾?!崩聿檎f。 佩特羅沙轉頭看了看床上癱軟了四肢連手腳都掉出床鋪的男人,視線在對方粗壯肥厚的肚子上停留了片刻, 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絲后悔。 他瞬間變回了那個體弱多病快要死掉的重病患。 “咳咳咳咳咳……我有點暈, 我覺得我需要一點藥品, 好像燒的更厲害了……” 他裝模作樣地用手捂著額頭,嘴里自言自語地咕噥著,試圖蹭到理查身旁坐下,以表示自己的虛弱, 平心而論, 他的演技真的很不錯,如果忽略他手里還在滴血的鐵勺、身上沾著血跡的衣服以及臉頰上開始干涸的血跡的話, 這場表演的效果足夠讓任何一位鐵石心腸的人大發(fā)惻隱之心。 然而佩特羅沙只獲得了唯一觀眾帶點兒鄙視的眼神。 讓一個小孩子去給你收拾殘局, 你好意思嗎? 理查的眼里寫滿了這樣的話。 佩特羅沙覺得很好意思,在某些時候,他的道德底線會變得十分靈活機動, 比如現(xiàn)在。 但最后去收拾的人還是罪魁禍首, 理由也是一樣的, 在某些時候佩特羅沙的道德底線會十分靈活機動,當遇到他覺得有興趣的人的時候,他的容忍力閥值也會變得異常的高。 用一句有些露骨的話來說,就是在有價值的人面前,他會是世界上最完美的戀人、兄弟、親人、朋友。 ……不想太多的話,和這種人相處其實挺舒服的,因為他總是這么的善解人意。 佩特羅沙把可憐羔羊全身上下都搜檢了一遍,找出一塊被油紙包裹的黃油奶酪、半壺烈酒、一條屬于女士的絲襪、一張巴掌大的畫著某種圖案的紙殼子——像是一個組織的身份證明、還有半盒火柴和一把相當鋒利的匕首。 他還相當不客氣地扒下了這個可憐人的衣服,雖然上面滿是血跡,但也不至于一無用處。 然后,這位孱弱的西伯利亞野生神父就吃力地扯著對方粗壯的胳膊,將他一點點地往外拖去。 柴火,和運送柴火的人。 這場景倒是與某人之前看見過的重合起來了。 可是為什么會這樣呢?難道他看見過的景象都會在某些副本里發(fā)生?就像是他曾經(jīng)在上大學的時候看到過蘭因,后來蘭因就真的在魔都副本里出現(xiàn)了,會不會別的東西……也能在其他副本里找到? 所以屬于他的這場地球online是真的有問題吧,兩個服務器的數(shù)據(jù)因為某種原因聯(lián)通了,而他就是這個被意外抽中了的測試人員,提前幾年享受到了觀看先行版vr短片的待遇…… ——還因此進了精神病院。 他倒是沒有生氣的情緒,只是覺得這個游戲的客服未免太過失職,抽取測試人員難道不應該發(fā)送郵件告知一下嗎?這種爛大街的流程就連三無黑作坊為了騙人氪金也會做的盡善盡美,是何等糟糕的公司才會忘記這一程序啊。 前·游戲制作人在心里批評了一通這個不知名公司的運營,并且暗暗在小本本上記下了日后投訴事項。 順便,他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還給騰不出手的佩特羅沙開了個門。 “謝謝。”骨相俊美面貌斯文的西伯利亞少年矜持溫柔地朝他點點頭。 “不客氣?!崩聿閷ε逄亓_沙客氣地回應,讓開身子讓他經(jīng)過,看著這個邊咳邊莫名其妙笑起來的少年拖著沉重的尸體一點點挪出門,當伊萬的腳掉出門檻,理查立即迫不及待地將門啪嚓一下關上。 外面實在是太冷了,就開了這么一會兒的門,屋里的溫度就下降了不少,當然也有佩特羅沙實在動作太慢的緣故。 理查搓了搓有些冰涼的指尖,攀到窗戶上,輕輕抹去窗戶頂端冷白的霜花,大雪已經(jīng)堵住了大半個窗口,他透過最上方那巴掌大的空隙,看著金棕發(fā)色的少年彎著脊背,走一步喘三喘,艱難地拖著人往前走,伊萬的腳在雪地里犁鋤又深又長的一道溝壑,血跡暈染開一條淡粉色的路徑。 就像是佩特羅沙走出了一條落著櫻花的小道。 這時候他好像又不感覺到寒冷了,盡管凜冽風雪刮在他身上,那身過于單薄的衣服被吹得緊貼著他的身體,但佩特羅沙也只是捂著嘴避免寒風灌入口鼻,風雪里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不過理查能從他的背影上看出一種莫名的安寧和閑適。 類似于神父站在布道的臺子上,握著經(jīng)書對信徒們念誦主的語句,因為懷揣著更為堅定、高潔、遠大的信念,于是從靈魂到身體,都散發(fā)著一種溫和有力的平靜氣質。 佩特羅沙沒有走出很遠,他停在了木屋前的一棵樹下,半跪在雪地里草草刨出了一個大坑。 還沒有凍結實的雪非常松軟,雪花飛散間,很快就露出了足夠一個人躺平的墓xue,佩特羅沙將伊萬推進去,還耐心地給對方擺出了一個雙手并攏放在腹部的祥和姿勢,然后也跪坐在一旁,合十念誦了一段短短的悼詞。 兇手在為死者虔誠禱告,世上最滑稽的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 念完一段悼詞,佩特羅沙快速將人用雪掩埋,還嘗試著做出了一個壓在墓xue上的十字架。 “愿你在主的懷抱里永享安息。”藍灰色的眼睛里含著真摯的悲天憫人,佩特羅沙拍拍衣服上的雪,踩著來時的那條粉色路徑往回走。 西伯利亞的風雪著實恐怖,只是這么幾分鐘的時間,那條深深的溝壑就快要消失了,隨著佩特羅沙往前,涂抹著血跡的淡粉色雪路杯新雪緩慢地覆蓋,等他走到木屋門口再往回看時,天地間已經(jīng)是一片毫無異樣的純白。 就像一切罪惡都不曾來過。 自然的力量是極為可怕的,佩特羅沙進門后直奔壁爐,長手長腳蜷縮著,恨不得把整個人都塞進壁爐里烘烤一番,側臉被橘紅的火焰照得發(fā)亮,蜘蛛腿般纖細蒼白的手指神經(jīng)質地互相交纏摩挲著,試圖從干涸的皮rou里擠出一點多余的溫度來。 這時候,他和方才在風雪里坦然安寧的那個人又截然不同了。 理查覺得他這個變化特別有意思,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視線里那個對話框還堅持不懈地漂浮在他邊上,試圖獲取一點可憐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