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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降維 第121節(jié)

    兩人沿著昔日定州軍迂回撤退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在走了一周后,終于走到了茫茫草原的邊上,眺望遠方,數(shù)十里外就是定州城高聳的城墻,在這里能看到那一線蜿蜒如臥龍的灰色城池。

    趙無缺站在小山坡上,嘴里叼著一根草莖,他臉上胡子拉碴的,衣服擰巴得像是一團干菜,標準的風(fēng)餐露宿打扮,在他身后的謝琢倒是好了很多,雖然形貌略顯狼狽,但基本算是整潔。

    表面上看不大出來,趙無缺倒是一個挺會照顧人的性子,他臉上那道傷疤看著就十分猙獰可怖,給他添上了許多兇戾氣質(zhì),不過相處了這么些時日,這人骨子里竟然還有個小媳婦似的靈魂。

    謝琢全部的震驚都在看見趙無缺給他洗衣服的時候用完了,堂堂定州軍大將軍,洗起衣服來熟練利落,完全不比經(jīng)年的浣衣女差,加上他還是練武之人,手勁足夠,洗出來的衣服干凈得不得了。

    謝琢……謝琢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木著臉道謝,得到趙無缺一個做作的媚眼:“哎喲,那郎君可要好好報答我才行。”

    趙無缺蹲在小土丘上,嘴里的狗尾巴草一抖一抖,點著面前一道深深的犁溝,里面填滿了草木焚燒后的灰黑色余燼,足足有近兩丈寬,隔著老遠都能看見,像是蒼黃深青的草原邊界突兀地裂開了一道丑陋的傷口,更奇怪的是,在犁溝靠近定州的這一側(cè),插滿了白幡,白幡有心新有舊,素白的紙張用石塊壓著放在犁溝旁,地上擺著各種祭品,北風(fēng)吹過,數(shù)不盡的白幡如大雪驟至,在風(fēng)中卷出此起彼伏的沙沙聲響。

    趙無缺叼著草葉,含糊道:“這就是大夏和北蠻劃地而治的界限,五十二里外就是定州城門,每年開春定州軍都會來這里燒坑,把這邊的草統(tǒng)統(tǒng)燒干凈填進去?!?/br>
    “定州的地理志上,記載這條線的名字叫‘定州界’,不過我們定州人私下里,都管它叫‘填尸線’?!?/br>
    “北蠻入侵后,第一批死在邊境的將士,全部都被他們?nèi)釉诹诉@里面?!?/br>
    謝琢猛然想起來一個人。

    仿佛猜到了他的想法,趙無缺蹲在土丘上,瞇著眼睛:“我的大父也在里面,大母逝世之后,秉承她的遺愿,我也把她葬在了這里?!?/br>
    謝琢極目遠眺,看見這條灰黑色的“填尸線”曲曲折折一直蜿蜒攀爬到了看不見盡頭的天邊,誰能想到這些草木的尸骸下還埋葬著上萬將士的遺骨呢?

    “趙老將軍葬在哪里?”

    趙無缺搖頭:“不知道,北蠻把人一股腦都扔進去填坑了,那時候是夏天,我也不能冒著疫癘的風(fēng)險把上萬尸首撿拾出來查看收殮,所以就索性一把火都燒掉了。”

    說著,趙無缺無奈地嘆了口氣:“所以不管這條線多長,我也只能守著了,不然把祖宗的遺骸給弄丟了,不就是大不孝?要被戳脊梁骨的。”

    他像一條大狗一樣蹲在了小土丘上,看著這條線,蹲了很久,一名婦人帶著幾名小兒從遠處走來,她手里挎著一只竹籃,里面放著祭祀用的物品,隨意撿了一處空地停下,將籃中香燭紙錢拿出,一一點燃。

    呢喃嗡動的低語在風(fēng)里含糊成一團,趙無缺盯著他們來了又走,往地上一坐:“我要說的都說完了,謝郎君還有什么問題嗎?沒有的話,你可以來接收你的潑天功勞了?!?/br>
    他把兩只手往前一舉,做出一個伸手就縛的姿態(tài)來,謝琢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你給我講了很多別人的故事,就是沒有講你自己,你臉上的傷,是怎么來的?”

    趙無缺聽了這句話后,第一反應(yīng)就是下意識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那道傷疤實在是醒目猙獰,橫貫了趙無缺半張臉,傷口凹凸不平,像是被什么不平整的利器撕扯開的,所以愈合時根本無法對準,導(dǎo)致傷疤兩側(cè)的皮膚都扭曲了,從下頜和臉頰還能看出趙無缺原本有一張算得上俊朗的臉,被這道傷疤一劃,滿眼血腥邪氣就撲面而來,可怖驚悚,足以止小兒夜啼。

    “我對兵器沒有什么研究,但這些日子在軍營里見識了一番,也算是大開眼界,一位老軍士向我展示過他在六年戰(zhàn)役里的一件繳獲,名叫‘狼牙刀’,是北蠻軍中將官都會配備的兵刃,因為刀口犬牙交錯,形似狼牙,故以此命名?!?/br>
    謝琢掀起衣擺,坐在了趙無缺身邊,把趙無缺背了一路的那個包袱拿過來,開始整理起里面雜亂的紙筆竹片和各種零碎布帛。

    他說完這段話后,趙無缺呆呆地坐在原地,沒有接話也沒有動,一直等謝琢整理好了所有東西,一一收拾歸納整齊,并排好順序重新打好包袱——這回,他把這只包袱打了個死結(jié)。

    天邊的太陽開始緩慢墜落,從草原深處吹來的風(fēng)帶著刺骨的冷意,謝琢將包袱甩到自己背上,站起來,好像遺忘了自己剛才的問題一樣,拍了拍趙無缺的肩膀:“趙將軍,該回營了。”

    趙無缺默不作聲地隨他站起來,心不在焉地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塵土,跟在謝琢后面往回走。

    走過那個婦人祭拜焚燒香燭的地方時,趙無缺忽然停下,盯著地上那堆淡淡的灰燼看了半晌,風(fēng)馬牛不相及地問:“外頭是怎么說我的?”

    謝琢也不在意他話題的突兀,認真想了一下,道:“少無才名,行事荒唐,全靠祖輩遺澤?!?/br>
    這都不是什么好話,但事實上京城傳的比這難聽得多,就差嘲笑趙無缺是個貪生怕死的廢物孬種了。

    哪知趙無缺聽了這些話也沒生氣,反而頗感贊同地笑了起來:“還真是貼切恰當。”

    “我本來還存著點私心,不奢求要留名青史,也不想在史書上被人唾罵,但是既然史官垂詢,藏著掖著也沒意思?!?/br>
    趙無缺仰頭看了看天空,平靜地回答:“這道傷疤,定州軍里的傳說是,我的叔父被北蠻懸尸陣前,我激憤之下,獨身前去偷營奪尸,九死一生,為北蠻所傷?!?/br>
    “其實不是的,那一天,我孤身一人出城,是為了逃跑。”

    “我怯陣了,我想做一個逃兵?!?/br>
    定州軍的大將軍坦然地向著埋葬了上萬將士的填尸線,以及記錄史冊丹青的史官,承認了這個足夠讓他被釘上恥辱柱的真相。

    謝琢怔了一下。

    趙無缺承認了這件事后,反而變得輕松起來,臉上又出現(xiàn)了那種輕佻的笑意,不過這一回,他的笑容里并沒有多少輕快的成分。

    “死了太多人了,很多人為了保護我死在我面前,他們相信我能帶他們獲得勝利,但他們相信的并不是我趙無缺,而是我這個姓氏,我剛開始也覺得雄心壯志滿腔熱血,但是人死的越來越多,直到我看見叔父的尸首被懸掛在陣前——”

    趙無缺停頓了一會兒,咽下回憶里的血腥和苦澀,輕描淡寫地說:“所以我跑了,只不過路上不湊巧,遇到了一個落單的婦人被北蠻所擄,我沖上去救人,留下了這道疤?!?/br>
    “還好他們沒認出我是誰,不然就不僅是這一道疤的事情了。”

    趙無缺嬉笑起來。一臉滿不在乎的神情:“來找我的軍士把我救回去,可能剛好因為方向相同,所以他們誤會了,我當時也沒有解釋,不過其實……我只是一個卑劣的逃兵,不是什么熱血孤勇的英雄?!?/br>
    第149章 為君丹青臺上死(十四)

    很多時候, 事情的真相都是不怎么好聽的。

    趙無缺說完了這件事后談性全無,悶著頭帶謝琢往回走, 定州軍的營盤很大,走了沒多久就能看見招展的旗幟,看守轅門的士兵瞧見趙無缺回來,麻溜地打開大門。

    在踏進營盤大門后,趙無缺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若有若無地拉開了和謝琢的距離,臉上吊兒郎當?shù)谋砬橐矒Q了更為板正的凝重,用行動表達了對跟在自己身后的這個人的不滿。

    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兩人走到謝琢居住的帳子外, 四下無人, 趙無缺站定了, 瞧了謝琢片刻, 忽然咧開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希望你像京城那些人說的一樣聰明, 定州軍的追殺可不是小孩兒過家家, 萬一你真的死了, 我們的交易就作廢了?!?/br>
    謝琢突兀地聽見了“追殺”一詞, 這可從沒有在他們之前說好的范圍內(nèi)出現(xiàn)過, 不過他對于趙無缺突如其來的通告也沒有什么驚訝之情,反倒是早有預(yù)料一般,平和地點點頭:“理所應(yīng)當。不過你大可放馬過來,雖然我不是習(xí)武之人,但是……讀書人的心眼, 可比你想象的多得多了?!?/br>
    趙無缺摸了摸下巴, 嘖嘖感嘆:“好氣魄!我大母最喜歡你這樣的人。”

    “承蒙厚愛。”謝琢臉不紅氣不喘地點頭, 毫不謙虛地承認了自己的魅力。

    趙無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他好像又一下子高興了起來,轉(zhuǎn)身朝自己的大帳走去,邊走邊抬手朝后頭揮了揮,像是一只手長腳長的大猿,走著走著還要分心去踢一腳旁邊的雪堆。

    當他快要消失在拐角時,謝琢往前走了兩步,聲音不高不低:“最后一個問題,六年戰(zhàn)役的第五年初,定州被圍困逾一年,而后開城投降,直接導(dǎo)致青、芒二州淪陷,雖然后來定州在北蠻撤退時阻截后路擊潰大軍,具表朝廷時也說投降是惑敵之計,但因青芒二州之事,朝廷仍問責(zé)了定州,此事是否有更多隱情?”

    其實何止是問責(zé),在那寥寥數(shù)語的史書中,留給定州的只有一句“困逾年,降,怯戰(zhàn)之軍也”。

    就這一句話,把定州軍十數(shù)萬人釘在了永恒的恥辱柱上。

    趙無缺的背影陡然僵硬住了。

    這個問題似乎比之前那個問題更加難以回答。

    在他給謝琢講的這么多故事里,都模糊了時間,從情節(jié)上來推敲判斷,大部分故事都發(fā)生在戰(zhàn)役剛開始的那幾年,北蠻人人弓馬嫻熟,有控弦之士數(shù)十萬,兵分幾路南下侵夏,右賢王率右路大軍從山坳轉(zhuǎn)道,左單于率左路大軍沿著長城直取西南,而定州面對的就是草原王庭親率的人數(shù)最多、精銳最充足的中路王帳鐵騎。

    定州在剛開始幾年還能依靠后方的支持和北蠻出城對戰(zhàn),但隨著左右兩路大軍南下侵擾,后方也逐漸自顧不暇,定州慢慢落入了孤軍奮戰(zhàn)的境地,從出城對戰(zhàn)到固守城池不出,再到被圍困封閉,終于在被圍困了一年多后,于第五年初開城投降。

    當時前去獻城投降的人,并不是定州軍將軍趙無缺,而是趙家的老太太趙胡氏。

    這一舉動引來了北蠻人的恥笑,他們并不覺得一個女人來投降有什么不對,在幾年的作戰(zhàn)里,誰都知道這一代的大將軍是個膽怯無能的廢物,只會躲在親衛(wèi)隊里、中軍帳中,做一個乖巧可愛的廢物,大部分時候在陣前督戰(zhàn)的都是這位養(yǎng)育了許多趙家兒郎的老太太。

    北蠻仇視趙家,卻也敬佩這樣厲害的女人,就像是見到了草原上兇狠護崽的母狼一樣,生活在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帶崽的母狼是最可怕的動物。

    北蠻人大聲嘲笑躲在祖母背后做縮頭烏龜?shù)内w將軍,甚至不屑于殺掉他,而是傲慢地將他作為一個勝利的象征架在了定州軍里,至于那位出城獻降的老太太——他們謹慎又快意地將這個打敗了他們許多次的老婦關(guān)在了牛馬圈內(nèi),像對待羊奴一樣欺辱她,從中獲得勝利者野蠻的征服感。

    半年后,北蠻敗退北逃,定州截斷后路關(guān)門打狗,北救出來的趙老夫人身體衰敗,被湯藥吊了幾年性命后就撒手人寰了。

    本來趙家的女眷都是應(yīng)該賜予誥命風(fēng)光大葬的,但因為這親手獻城的舉動,朝廷刻意無視了這件事,在他們看來,他們沒有追究趙胡氏的責(zé)任已經(jīng)是寬宏大量了,只有定州的官僚礙于情面草草來吊唁了一回,就結(jié)束了這個女人算得上波瀾壯闊的一生。

    這就是定州關(guān)于那場獻降人盡皆知的一些碎片,謝琢詢問過那些老兵這件事情,只得到他們的緘默和搖頭,他們似乎在共同保存享有這同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使他們成為一個堅不可摧的整體,即使面對揭開真相為自己正名的機會,他們也不屑于將之袒露出來。

    趙無缺轉(zhuǎn)過臉,神情沒有任何異樣,輕描淡寫道:“不是所有事都有所謂的隱情的,定州投降不過就是實在撐不下去了,后面的什么誘敵也只是時勢恰當而為之罷了,說是怯戰(zhàn)之軍……并沒有什么不對。”

    說完,他不等謝琢問更多,大步踩開了積雪,向前走去。

    謝琢看著他的背影最終消失在拐角,沒有追問更多,轉(zhuǎn)而掀開帳子入內(nèi),開始換衣服整理東西,準備做一個發(fā)現(xiàn)了大秘密后逃跑上京告狀的人。

    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謝琢絕不可能無緣無故發(fā)現(xiàn)軍錢的秘密,最好的解釋就是,他察覺異常后暗中調(diào)查,層層摸排,順藤摸瓜抓到了定州軍主帥,發(fā)現(xiàn)了這樣大的一個秘密,以謝琢的性格,當然不可能裝作無事發(fā)生再在定州軍里呆下去,必然會伺機跑回京城告發(fā)趙無缺。

    而趙無缺……他又不是傻瓜,突然跑了一個流放定州的犯官,于情于理他都是要調(diào)查一番的,這一調(diào)查,就能發(fā)現(xiàn)謝琢的異樣,知道他逃跑的因由。

    為了自己的前途和性命,趙無缺一定會下死力氣追殺謝琢,將他弄死在回京的路上。

    這是一場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追獵,為了讓這場戲足夠逼真,趙無缺只會派出與造假軍錢有關(guān)的人前來追殺,這些人為了保命定然會使盡渾身解數(shù),就只看誰能技高一籌了。

    而謝琢能握有的籌碼就只有自己決定何時出發(fā)“逃亡”。

    ————————

    年關(guān)將近,都城里彌漫起了年底特有的熱鬧喜悅氣氛,年節(jié)是大夏最隆重的節(jié)日,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都不會怠慢,官府提早半旬封印,關(guān)閉府衙大門不再接受百姓狀告,朝堂也開始了長達半個多月的休假,在這段時間里,無論是真是假,整個帝國各地都會是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

    世家過節(jié)的程序更加繁瑣,提早兩個月就開始采買籌備相關(guān)事宜,就算是早有舊例陳法的事,也做得焦頭爛額忙碌不堪,從管家到仆婢,沒有一個人能舒舒服服過完這個年節(jié),就算是不用干活的郎君娘子們,也累得不行。

    謝首輔從宮中回來,解下大氅坐在了博山爐邊,幽靜的淡香讓他略帶焦躁的心很快安靜了下來,不知怎么的,他總覺得最近有些心神不寧。

    手里捏著暖玉做成的棋子斟酌了一會兒,謝首輔長長嘆了口氣,將棋子往棋盤上一扔,剔透的玉棋子在雕琢精細的棋盤上砸出脆泠泠的悅耳聲響。

    “去請王尚書過府一敘——不,還是我去一趟吧,備車?!?/br>
    守在門口的忠仆無聲無息地彎腰退下,去傳達家主的命令了。

    才能夠定州到青州的官道上,兩匹馬正在飛馳,馬上的兩人都風(fēng)塵仆仆面色疲憊,口唇泛著缺水的青白,頭發(fā)和衣服上都是塵土,全靠用繩子將自己捆縛在馬背上才沒有掉下來。

    忽然,后頭那人座下的馬長長地嘶鳴了一聲,原地趔趄了兩下,一頭栽到在了路上,馬上的人連帶著被狠狠摔了下去,因為繩索捆縛的緣故,一條腿被壓在了馬背下,當即痛得慘叫一聲。

    前面的騎手迅速勒馬回頭:“阿鉤!”

    這兩人正是連夜從定州軍營里“出逃”的謝琢和阿鉤,在聽見郎君說要立即離開時,阿鉤一句詢問的話都沒有,轉(zhuǎn)頭就收拾了東西跟了上來。

    謝琢扯開自己腿上的繩子跳下馬,下馬的一瞬間,早就麻木的雙腿差點跪到在地上,他跌跌撞撞沖到阿鉤身旁,查看了一下他的腿,面色一沉。

    倒下的馬氣息奄奄,口鼻里冒著帶有血色的白沫,胸口努力舒張起伏,像是一口破敗的風(fēng)箱在拉動,滾熱的呼吸打在謝琢手背上,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望著面前這個人類。

    日夜不停地奔馳了一天一夜,耐力再好的軍馬也扛不住,死在道路上是遲早的事。

    阿鉤哆嗦著摸了摸自己的腿,摸到突兀支棱出來的硬物,心知不好,艱難地轉(zhuǎn)動頭部:“郎君,別管我了,快走吧,我走不了了……”

    謝琢沒有理會他,快速解開那條繩索,把阿鉤從馬下拖出來,折斷樹枝做固定,將這條血淋淋的斷腿強行捆好,抬頭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地形,視線定在兩旁深幽幽的山林中,思考片刻,略作布置,旋即將阿鉤架到自己肩上:“進山?!?/br>
    經(jīng)過那匹站在原地氣喘如牛的馬時,他拍了拍馬脖子,輕輕將它朝另一邊引了一下:“去吧,你自由了?!?/br>
    馬兒溫順地用頭拱了拱他的手心,仿佛能聽懂他的話一樣,緩慢地掉頭往回走去。

    在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幾個時辰后,十幾名身著軍服的軍士御馬來到此地,他們手里還牽著剛才被放走的那一匹軍馬,看見道路中間倒斃多時的馬,立即停下:“往哪邊去了?”

    立即有人跳下馬,開始仔細觀察周圍痕跡,不多時,他們紛紛抬手指向一側(cè):“這邊!有人受傷了,地上有血跡,他們往林子里去了!”

    一行人毫不猶豫棄馬步行,鉆入了叢林之中。

    第150章 為君丹青臺上死(十五)

    夜晚的山林猶如吃人的魔窟, 各種野獸出沒,謝琢帶著重傷的阿鉤無法走太遠,索性尋了一處較為隱蔽的地方停了下來,不知哪里有小溪在奔流, 潺潺的水花聲響了一個晚上, 阿鉤被腿上的傷痛到無法入眠, 靠在樹根旁喘氣, 謝琢脫下外袍撕扯成布條給他做了捆扎,遮蓋住濃重的血腥味。

    兩人睜著眼睛苦苦捱到天亮,趁著薄霧熹微的時候,艱難地向著有炊煙冒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