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降維 第150節(jié)
“我可以替你們解決這個麻煩?!辈坏壬坌菫戦_口,他就主動提出了這個建議。 邵星瀾耐心地等待著后面的轉折,果然。 “但是,”瘋醫(yī)生側過臉,俊秀的面容上過分暗紅的嘴唇勾起一個不詳的笑意,“我希望你們適可而止,不要去打擾不該打擾的人。” 邵星瀾略有些呼吸不穩(wěn)地回答:“……好,我以后不會再去找他?!?/br> 他玩了個巧妙的小花招,說了“我”不會去,可沒說別人不會去。 這種小花招其實沒什么意思,只不過是他習慣性的話術。 文森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將手套向上拉了拉,語氣平淡:“讓你們的人都離開這里吧,如果你不想造成不必要的傷亡。” 邵星瀾驟然提起了心:“里面有三萬多無辜市民……” 瘋醫(yī)生鋒利冷淡的眼眸瞟過來,盯了邵星瀾一會兒,慢吞吞地說:“他們不會死?!?/br> 得到了他的承諾后,邵星瀾才勉強點了頭,向自己的下屬試了個眼色。 十分鐘后,那堵銅墻鐵壁開始緩緩后退,在一千米外的路口重新設防,他們固然要依靠瘋醫(yī)生的力量,但他們也絕不會將一切希望都壓在他身上。 身型挺拔的紳士握著手杖,目不斜視地走到了那些神情猙獰的人面前,隨意挑選了一個談話對象:“現(xiàn)在,是我進去把你提出來,還是你自覺一點走到我面前?” 人群靜止了片刻,而后如摩西分海般,一個纖細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人群的盡頭。 第189章 大結局(上) “真是無禮的要求, 先生?!?/br> 年輕的姑娘亭亭玉立,晨曦的薄光在她黑色的長發(fā)上落下一層粼粼的光暈,像是為她披上了一層昂貴的絲綢頭紗。 不過無論是怎樣的美貌, 顯然都無法在文森特這里得到優(yōu)待, 樣貌毫不遜色于她的男人兩手壓在手杖頂端,微微抬著下巴,對她的控訴不以為意,只是簡短地做了個手勢:“……文森特·洛林, 省去那些不必要的寒暄和冗長的頭銜介紹,女士,我的委托人想知道您要怎樣才愿意離開這個國家?!?/br> 遠渡重洋而來的追蹤者凝視著對她的到來沒有任何喜悅之情的“同伴”, 一雙黑褐色的眼睛里混著意味不明的渾濁光線:“假如我不愿意?” “我正是因此才出現(xiàn)在這里?!悲傖t(yī)生握著手杖, 將它旋轉了半圈,不帶一點煙火氣地平平陳述。 “那你大可以直接將我驅逐,而不是浪費時間和我——”她裝模作樣地思考了幾秒,“談判?!?/br> 說出這個詞語的時候,她露出了一個帶點兒嘲諷和得意的笑容。 “不,我想您誤會了,”紳士抬起矢車菊藍的眼睛,不知是不是光線帶給人的錯覺, 他色澤冷淡漂亮的瞳孔里泛著血腥粘稠的紅, 但只是一瞬間, 這種紅就隱沒在了藍色下, 好像一個過于快速的幻覺,“我只是依照他們的要求傳達他們的意愿, 但這并非我的意見?!?/br> “比起想著怎么保全人質, 我認為當然是解決掉綁匪更加合理——一個經濟快速, 且有效的辦法。” 暗紅削薄的嘴唇單純地翹起來的時候,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冷漠和不屑,在場的兩個人,看起來都沒有要好好談話的意思,奇怪的是他們之間的氛圍居然在某種程度上而言還能算得上和諧。 “……的確?!泵鎸@個明晃晃的威脅,皮囊之下屬于殺戮新娘的靈魂不能更贊同。 “你也可以這么做,你將會是我最漂亮的丈夫,而我——我并不介意死在你手上?!?/br> 文森特再度將手杖轉了半圈,對她帶著某種暗示的語言不置可否。 他們一直站在人群兩端對話,中間隔著三四米空蕩蕩的距離,兩旁就是擠擠挨挨的人質們,距離近到無論如何轉換視線,都必然能看到帶著恐懼和絕望的人的面容——盡管被殺戮新娘掌控著行為,但他們的理智還是足夠他們聽清楚這兩個怪物的對話,如果不是身體無法動作,他們早就尖叫著狂奔離開這里了。 這么近的距離,足夠在他有任何異動的時候就被層層疊疊的人群包圍擠壓得動彈不得——當然,依照他本身的能力來看,動彈不得是不太可能的,但就算是無情的屠殺,也能阻攔他的行動幾秒。 而這幾秒,逃跑或是偷襲……也夠殺戮新娘做點兒有利于自己的事情。 顯然,她并沒有傻乎乎地對這個好不容易見面的同伴交付所有信任。 文森特不帶感情的眼神飛快從他們臉上離開:“無意義的試探可以停止了?!?/br> 年輕的姑娘配合地收起了故作多情的模樣,但還是謹慎地站在人群后:“讓我加入你——或者你們?!?/br> 文森特沒有絲毫猶豫,幾乎在對方話音剛落的一瞬間,就緊接著點頭:“可以?!?/br> 他答應的太過快速,看起來簡直像個陷阱。 新娘瞪著眼睛看他,一下子忘記了該怎么應對。 文森特一攤手,看起來有點堪稱輕佻的狡黠:“這不就是你的目的?難道你特別喜歡那種彼此斤斤計較試探進退的過程?缺少了這些爭吵嘲諷的過程,會讓你特別不安嗎?” 這不一樣——她皺著眉頭想要反駁,卻發(fā)現(xiàn)他說的竟然還有點道理。 她手握三萬多個人質,本身能力不俗,如果不想打個你死我活,接納她幾乎是必然的結果,好像的確沒必要反復拉扯口水戰(zhàn)。 “那么,作為交換,我會釋放他們——”她識趣地給出了相應的籌碼,她并不是個愛好殺人的變態(tài),抓著這些人也不過是為了找尋自己的同伴,或者說,找一個能容納她的地方。 哪怕是長滿鱗甲尖刺的怪物,也無法忍受只有一個怪物的世界。 但她這句話剛出口,就接觸到了對方輕微皺起又松開的眉頭,下意識判斷:“你不想要他們?!?/br> 周圍聽見他們對話的人群眼中絕望更甚,有人已經無聲地流下了滿臉的淚水。 文森特摸了摸冰冷鍍銀的手杖,語調緩慢拉長,不肯定也不否定:“添頭,女士,我完成人類的委托,換取他們不來打擾我,很快你也會從中得利,所以,他們是我此行的附加贈品。” “我不介意,”新娘爽快地點頭,這三萬人在她眼里還沒一件漂亮的裙子重要,她完全不介意拿他們討好一下未來的同伴,“那么你想要的東西?” “幾個問題的答案。”文森特說。 年輕女孩看了看他,謹慎地回答:“只要是我知道的。” 瘋醫(yī)生停頓了片刻,然后開口:“首先,請告訴我你來到這個世界的過程,你知道,我們來到這里的方式可能都不太一樣……” 他的用語非常的含糊,很容易讓人展開自由的想象,但其實他的話里什么實際內容都沒有,和空手套白狼也差不多。 殺戮新娘遲疑了一下,她本能覺得這個“問題”好像不應該被稱為一個問題,但她剛剛才說了“只要是我知道的”…… 一個狡猾的家伙。 她在心里再次給這個漂亮的男人下了定義。 “沒什么不能說的,”她簡略地整理了一下思緒,“我發(fā)現(xiàn)‘我’是‘我’之后,就一直在重復那些事情,你應該知道,就是那些無趣的‘故事’——他們應該是這樣稱呼的,我忘了第幾次清理完莊園,可能是幾十次或者一百多次?總之,就是很多次,然后突然感覺周圍不太一樣了。” 她像一只曬到太陽的貓咪一樣,杏眼微微瞇起,臉頰上浮現(xiàn)了回味的、代表著快樂的神色:“有新的東西出現(xiàn)了,本來應該是下一批新娘,但是馬車沒有出現(xiàn),莊園的大門被一群陌生人推開了。” 一聲怪異悠長的嘆氣從她口中吐出,充滿了和歲月黏著在一起的老人才有的干枯、腐朽的冰冷氣味,青春的臉龐下被漫長時光搓磨得腐爛的靈魂從棺木里坐起,充滿喜悅地看向欣欣向榮的新世界:“于是我天然就知道,我的刑期已經結束,我來到了自由的新世界,那真是過了很久、很久、很久了,終于有新的人來到我面前了?!?/br> “于是我就和他們玩了一場游戲,”她饗足地舔了舔嘴唇,仿佛想起了那些“有趣的游戲”,“后來他們派出了代表,想要和我達成協(xié)議,我覺得有點意思,就答應了?!?/br> 文森特不關心她充滿了自我意識和豐富思想的個人經歷,快速冷靜地剔除了所有陳述個人想法和感受的句子,總結下來,只得到了一點聊勝于無的東西。 她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也不知道怎么樣做到這一點,好像一切就是順其自然的行為,她忽然產生了自我意識,然后經過了漫長的重復的“輪回”,突然有一天就知道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像極了胡言亂語編造的三流小說,還是邏輯不通順、情節(jié)顛三倒四無法自洽的那種地攤小說。 全程都充滿了主角無序混亂的囈語,過于豐沛的抒情,凌亂的形容詞和意識流的陳述。 文森特難以忍受地蹙了一下眉頭,換了個問題:“從出生開始,還是從莊園里開始?” 這回對方快速理解了他的意思:“每次都是從莊園開始,但是我能非常清晰地記住所有經歷,就好像我真的是剛剛從家里離開?!?/br> 他又凌亂地問了許多問題,這些問題充滿了跳躍性,從她愛吃的食物,到她離開家前往莊園那天的天氣,到她殺掉每一個人的手法,問到后來,年輕女孩眼里都充滿了迷惑,開始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一點不確定:“是……是陰天?對,前一天剛下過雨,我下馬車的時候,裙子還被水坑濺濕了,要不是這樣,我應該去摘那朵很好看的野薔薇,我都能想象到那朵花戴在我頭上會有多好看——等一下,你問這些到底要干什么?” 她被這些奇怪的問題弄得焦躁起來,眉宇間染上了不耐的神色,她很謹慎地避開了那些詢問她能力的問題,不掀開自己所有的底牌是每個有理智的人的本能,但這就要求她長時間保持警惕,這讓她感到疲憊。 “最后一個問題,”文森特絲毫不在意她的不耐,聽見是最后一個問題,她不得不按捺下心里的煩躁,耐心去聽他的話,“你發(fā)現(xiàn)‘你’是‘你’的那天,還有什么異常嗎?” “沒有,”她回答得很快,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兩遍了,她不用思考就將重復過的答案再次脫口而出,“沒有任何異常,城堡里還是糟糕得要命,我剛剛砍下一個女人的頭,她的血弄得我的裙子濕漉漉的,還有股臭味,伯爵在二樓看我,就在那一瞬間,我身上好像有鎖鏈斷掉了——就那種感覺,你明白吧?我忽然就醒過來了,在看到伯爵的眼睛的時候,我就知道,他也有這種感覺,所以我必須殺了他,鑒于我們之中只能有一個人活著成功離開那里。” 文森特將她的回答咀嚼了幾遍,在她快要發(fā)怒的時候點點頭:“我沒有問題了,那么,請跟我來吧,我親愛的朋友?!?/br> “至于這些煩人的累贅……” 殺戮新娘不在意地彈了彈手指:“讓他們的那個什么……政府?去管理他們吧?!?/br> 她滿懷喜悅地走向自己的友人,雙手交握,輕柔嘆息:“我是多么渴望和你相見,在這個混亂糟糕的世界,只有我們才是彼此的依靠?!?/br> “我們還有很多同伴,”文森特平緩地補充,在殺戮新娘走到自己面前,伸手要挽住自己手臂的時候,配合地將手臂伸開,“歡迎你的加入,他們都是非常好的人,相信你會喜歡他們的——” 一聲尖銳短促的聲響炸開,女孩手里一柄琺瑯裝飾的短刀和文森特滑出一半的杖劍相撞,金屬拉扯出了星星點點的火花,在長劍短刀光潔的鏡面上,兩張眉目秀麗的臉上笑意脈脈。 “這就是你的歡迎,洛林先生?”殺戮新娘似笑非笑地問。 隔著刀鋒,瘋醫(yī)生禮貌地回敬她:“如果我沒有記錯,是您先對我拔刀的,女士?!?/br> “鑒于您問了我這么多問題,卻沒有要向我介紹那些‘非常好的同伴們’的想法,這是極其失禮的行為,我可以理解為您根本不是誠心接受我。一個陷阱,是不是?” 文森特不咸不淡地評價:“真是魯莽至極的猜測,您應該先詢問我?!?/br> “是嗎?那真是對不起,但我更相信我自己的判斷?!?/br> 在他們不緊不慢的交談中,短刀和杖劍已經互相撞擊了十余次,殺戮新娘意識到和這個男人近身戰(zhàn)并不是什么好主意,幾次試圖拉開距離,讓周圍受她cao控的人群淹沒這個可惡的男人,但對方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猶如蜜蜂圍著花朵,死死貼在她身邊,不讓她有退開的機會。 稍作類比的話,殺戮新娘應該是一個精神cao控的法師,鑒于她曾經親手弄死過幾十個人,也可以兼職一下善用陷阱和全套的獵人,但瘋醫(yī)生是個技能滿點的刺客,最擅長近身戰(zhàn)和白刃戰(zhàn)。 寸長的手術刀片從各個不引人注意的方向刺過來,黑發(fā)的姑娘躲得大汗淋漓,險象環(huán)生,她隱隱意識到了不妙,如果再拖下去,搞不好真的要付出代價——她還沒有在這里真的死過,從瓷玫瑰脫身那次不算,她不知道在這里死一次會發(fā)生什么事情,她也不想拿自己做實驗。 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開始瘋狂向這邊涌來,他們用舍身取義般大無畏的英勇姿態(tài)向文森特的刀撲去,誓要擋下所有傷害殺戮新娘的動作,這讓文森特的攻擊有了些許遲滯,殺戮新娘就抓住了這點機會,趁機從死死糾纏她的瘋醫(yī)生手里脫身,在她黑色的長發(fā)沒入人群的那一瞬間,瘋醫(yī)生矢車菊藍的瞳孔里閃過了一道冷銳的光。 一柄袖劍從摩肩接踵的人體里探出,好像早就等在了那里一樣,輕輕松松地借著女孩前沖的姿勢深深捅入了她的腹部,并干脆利落地向上一拉。 皮膚和肌rou像是被切割的黃油塊,瞬間裂開。 女孩白皙的臉上還殘留著逃生的喜悅,就定格在了難以置信的茫然上,隨著她的身體從袖劍上滑落,暴動的三萬人忽然靜止,片刻的凝固后,所有人都愣愣地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們能動了?! 從一開始就隱匿在人群里耐心等待了獵物許久的真正的刺客收起沾滿血的袖劍,蹲下看了看死者的臉:“附在尸體上?真是不挑啊?!?/br> 在他身后,提著宮燈的入殮師走出幽冥,宮燈籠罩在死者身上,將她圈入了黃泉鬼蜮,避免了她隨意切換身體,雖然不知道東方的神話體系和西方的文化哪個更厲害,但顯然就目前情況來看,華夏還是更吃東方的神鬼幽冥這一套。 文森特提著已經入鞘的手杖衣冠楚楚地走上來,面無表情帝看了撒丁刺客一眼,公式化地致謝:“感謝貴庭的幫助,代我向國王陛下問好?!?/br> 周圍的人終于意識到自己脫離了怪物的掌控,漫溢的各種情緒傾瀉而出,靠近文森特和入殮師的人群開始瘋狂后退試圖避開這幾個危險人物,人群再次翻起了浪花一樣擠壓的紋理,只不過他們沒有什么恐嚇人取樂的興趣,很快就從原地消失,離開了這里。 首都的這場事故讓一打以上的相關官員引咎辭職,并接受了黨內處分,事后還有漫長的情報整理和歸納總結,邵星瀾作為事故的主要負責人之一,因為同時有著解決了事故的功勞,于是兩相抵消,只降級一級以示懲罰,沒有撤銷職務。 他在第二天上午才從督查辦被放出來,一回來就撥通了善后組的電話:“他們交談時候,在他們旁邊的當事人都叫過來了嗎?他們具體的談話內容有沒有記錄?” “有,因為他們都還保留著自我意識,經過相互比對補充,我們基本完善了當時的所有對話,文檔馬上送來。” 一份不厚不薄的文件很快放到了邵星瀾桌上。 邵星瀾打開文件仔細翻閱起來,從太陽當空到夕陽西下,他將這份文件整整翻閱了十遍,第十一次從頭開始翻閱后,他忽然意識到了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 邵星瀾幾乎是急切地柜子里翻出了一本書,那是殺戮新娘誕生的文學作品,白頭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說家出版的唯一一部作品,恐怖小說《獵殺新娘》。 第190章 大結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