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絕情
容卉卿是不太喜歡她這個女兒的,雖然從血緣上密不可分,但投緣方面卻大相徑庭。在她摸爬滾打的幾十年,沒有人能成為她的困難,沒有困難能阻擋她的進(jìn)步,總之在她眼里不存在容不進(jìn)眼的沙子,女人也該和男人一般馳騁疆場,在各界占有一席之地 所以她是人們口中贊賞有加的女強(qiáng)人,永遠(yuǎn)的高高在上,數(shù)不盡的手段和摸不清的關(guān)系,擁護(hù)者的眾星捧月讓她成為當(dāng)仁不讓的佼佼者。可盡管身為女人,她卻厭惡一切女人不明所以的脆弱,這其中自然少不了對容嫣的鞭策 人不是沒有誰就活不下去的,她一直這樣告訴自己,也反復(fù)告知容嫣,“外婆去世是會傷心,但要記住,你要努力做到外婆希望你變成的模樣”,她看到女兒眼里的不解和汪洋的淚水,那樣子如同求職者般無知又極度地渴望她的指點(diǎn)時,心下頓時沒了耐心,“哭夠了就去換上我給你準(zhǔn)備的衣服” 從那之后,她們母女鮮少見面。不過這樣也好,她總會這樣安慰自己,希望容嫣能多些歷練,別總是沒有長進(jìn)地依賴著別人 這次回國,她在江道生的委托下辦完事后心里并沒有多坦然自若,總倒覺得丟了些什么,那孩子說這么多年來他們一直讓她孤獨(dú)地承受著,就是這句話讓她果斷的絕情僭越了分寸,雖然她口口聲聲地為自己狡辯,可不能否認(rèn)的是,似乎她并不沒有權(quán)利要求容嫣像自己一般活著 “您還在想容嫣嗎”,許弋臻從背后而至,輕聲打斷她的思緒,“洛嶼他”,她仔細(xì)偵查著師父的臉色,“也還沒回來呢” “談開就好了”,容卉卿擺起以往的強(qiáng)勢從桌上拽出份文件翻看,“年輕人,總要回歸現(xiàn)實(shí)的” 她不看好這段感情,洛嶼這莫名其妙的靠近與疏離在這位老練的前輩看來不過是難耐的饑渴和寂寞,吃飽喝足了便又拍拍屁股走人,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比任何人都放得下拎得清,可她那個傻女兒卻毫無知情地沉醉其中,說好聽點(diǎn)她這女兒是長情的種,說不好聽些,那就是白白讓人睡了還死皮賴臉地抱著對方大腿向其懇求不要離開的愚笨 “你怎么還不去休息”,余光中瞥到那姑娘眼神中隱隱的擔(dān)憂,大半夜的靜謐,總是讓人忍不住多說幾句好意的提醒,“都會過去的,一切都會跟往常一樣,你還擔(dān)心什么?” 這些人的心思不及城府極深的她,以至一個表情一句話便能讓人猜到什么意思,“洛嶼的身世,你們家里人難道不在乎”,她自以為這是好心提醒,畢竟門當(dāng)戶對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 “我父母對我向來比較松散,一切都隨我的選擇”,她也不藏著掖著了,何況喜歡洛陽又不只是容嫣的專屬,機(jī)會總得留給愿意抓住它的人吧 “那你說我這是不是也算多管閑事了”,她放下筆想聽聽真實(shí)的想法 許弋臻目光微轉(zhuǎn),十分巧妙地避開她的提問,“與其說您多管閑事,我更是好奇相比于您前夫和女兒之間,到底是什么理由讓您選擇站在江董事長這邊呢” 她有自己的私心,這句話說出口,容卉卿十有八九會奔著當(dāng)然是為了女兒好的角度思考下去,這樣洛嶼和容嫣也便真的再無可能 “我為什么和江道生一起?”,容卉卿直言不諱地回答她,“江氏也有我的股份,我憑什么要眼睜睜地看著這盤棋在明知有辦法挽救的情況下坍塌”,到手的東西,金錢還是權(quán)利,她總要緊緊攥牢 “可是容嫣”,對方語氣里帶著遲疑,“不是也有自己選擇的自由嗎” “自由?”,容卉卿不屑地?fù)u搖頭,長嘆一口,“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們這些年輕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以為...”,許弋臻欲言又止,“父母都是希望子女能快樂的”,她斟酌著開口但又怕涉步過多,連忙拉回來,“也不早了師父,您早些休息”,說完便匆匆離開,只剩那位風(fēng)韻猶存者半握著鋼筆遲疑地出神 “你們根本不懂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恍惚間女兒的話語又在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什么親情暖意,我不過是你們用來權(quán)錢交易的工具” 現(xiàn)在想想,她這個女兒,似乎還真說到了點(diǎn)子上 “我問你洛嶼”,彼時的容嫣還念念不忘地回味著那場對話,“如果你說這一切都不算數(shù)了,那先前我們發(fā)生的所有,都算什么?”,她癡心過了頭,可是只要洛嶼說一句挽留的話,她都會毫無保留地相信接納,“你說話啊” 容嫣的問題讓他再勾起往昔的回憶,如果命運(yùn)不如此折磨,眼前的人和日后的前途他絕對缺一不可,但人生偏偏戲弄的,便是他這樣野心勃勃卻滿是泥壑的弱者,那些缺一不可的誓言,在錢權(quán)的威逼利誘下變得蒼白無力,捉襟見肘的落魄在容嫣面前羞愧地抬不起頭,“之前的那些”,他艱難開口,“就當(dāng)是我對不住你” 對方如此地輕描淡寫,仿佛每一個字都在嘲笑她貪念的愚蠢,“你混蛋!”,容嫣再沒忍住,揚(yáng)手甩給他一記耳光,她氣得嘴唇顫抖,想要說出口的話,像是囫圇在喉嚨里的熱湯,咽不下去又不甘心吐出來,憋屈得要命 一時的傷心絕望使她險些站不著地,只能痛苦地半跪在地上,“都不作數(shù)了”,她哽咽著開口,眼里泛著淚光,“可為什么在我這”,她死死用力地揪住自己的心窩,強(qiáng)逼著看向洛嶼,“在我這里”,可眼前的人又何嘗不是面露難色的模樣,短短幾年,她喜歡的人怎么就變成了這樣陌生絕情,難道終是她一人將夢做過了頭? “容嫣”,洛嶼蹲下身子為她擦去眼淚,“對不起,是我傷害了你太多” “他們到底對你說了什么”,她揪住洛嶼的衣領(lǐng),崩潰地哀求,“求求你...”,這是她頭一次卑微到塵埃里,“告訴我好不好”,有什么問題是我們不能一起解決的,“洛嶼”,容嫣哭出了聲,儀態(tài)舉止全不顧了,她只求洛嶼一句回心轉(zhuǎn)意,“你能不能別離開我”,不要和他們一樣只是面子上的功夫,她只要洛嶼,只要一個能不顧一切全心愛她的洛嶼! 此時的洛嶼被對方的話語和掙扎的內(nèi)心煎熬著,他又何嘗不想如同當(dāng)日那樣將人擁入懷中,可江道生把話撂了下來,如果再不答應(yīng),父親那本能夠減刑的牢獄之災(zāi)和自己日后蒸蒸日上的事業(yè),恐怕都要化為烏有了 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沒有我”,他不知道這句話算不算一種口是心非,“你一定能遇到更好的”,他愛的人,喜歡的女孩,值得世間最浪漫完美的愛情,可唯有他們彼此錯過,才能各自擁有更好的結(jié)果 “你是這樣想的?”,容嫣攥住他衣領(lǐng)的力氣沒有放松,她痛恨這樣假模假式的借口,于是步步緊逼道,“那個只因?yàn)槲艺f了一句未婚夫就迫不及待把我逼到墻角的人,還有那晚在旅館說無論我走錯多少條路他都能找到我的人,現(xiàn)如今就是想這樣對我負(fù)責(zé)的?!” 面對她的一連質(zhì)問,洛嶼也不甘示弱地回?fù)糁?,“難道你就心甘情愿嫁給我,哪怕你的事業(yè)會因?yàn)槲叶艿接绊?,哪怕未來我們的孩子會平白無故地遭人白眼,會受到各種質(zhì)疑和限制,甚至?xí)虼硕ニ麩釔鄣囊磺校阋矔邮軉?!?/br> 話說出口迎來的是死一般的沉默,他就這樣盯著言語神色均停滯下來的對方,好像誰都沒料到情況竟變得殘酷又現(xiàn)實(shí) “我愿意”,她堅(jiān)定地看過去,“在今天之前,我所有的回答都是愿意”,她了解洛嶼,只有認(rèn)真的決絕才能讓他死心塌地 “可我不愿意!”,他被容嫣逼瘋了,如今他才真的意識到原來感情這件事,對方要比自己投注得更多更深,所以她才會不甘心,才會一而再三地逼問自己,“放過我吧,容嫣”,洛嶼知道自己輸了,而且輸?shù)囊粩⊥康?,“我不想因?yàn)槟惴艞壃F(xiàn)在擁有的一切” “你終于說出來了”,她扯著嘴角,像是贏了一場比賽般展現(xiàn)出驕傲的勝利,又仿佛陷入死循環(huán)的絕境般悲凄。她回想到那年將她鉗制于身下的少年,突然意識到當(dāng)時凌駕于他的怯弱之上的也許并非勇敢,不過是想要征服心里隱忍克制的沖動,那時她還年輕,看不透男人的心,卻也陰差陽錯地掉進(jìn)自己的陷阱 時至今日她只能唏噓又感慨,“真好笑,怎么你也虛偽了起來” “我最恨虛情假意的”,可對你,于情于理,真假又有什么意義呢,霎那間的念頭靈光閃過,仿佛為他的退縮解釋出最佳的開脫,“呵”,容嫣苦笑中帶著譏諷,“也好,就算是還當(dāng)年欠下你的情份了” “姐!”,不遠(yuǎn)處的小朱從副駕駛下來,直奔扶起容嫣,“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讓我說你什么好”,她自始至終都沒給洛嶼抬起一張眼皮,自顧自地攙著容嫣又話里有話地開口,“走路也要看著道不是,眼睛只盯在別人身上,那被人推倒了也得硬撐著把這口氣咽下去” “你們都拿我當(dāng)什么”,被人扶起來的容嫣站住腳,幾分淚珠掛在臉上卻絲毫無法緩和冰冷的神色,“隨意擺布任人發(fā)泄的牽線木偶嗎”,真該死,她怎么就著了洛嶼的道了,“你聽不得別人喊你勞改犯的兒子,那我告訴你”,事到如今,什么臉面情份的,再狠的話都豁不過洛嶼刺向她的口子,“你在我眼里的污點(diǎn)是比勞改犯還無恥的”,她注意到對方的眼神劃過一絲閃躲,“你畏首畏尾,變得唯利是圖,活在別人的限制中圈點(diǎn)自己的前途,能有什么出息” “我母親她能夠成全你,就能毀掉你”,她越說越氣,索性把手上的戒指摘下來扔了過去,“你以為那塊遮羞布還能擋多久,守著這些破石頭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說罷她便頭也不回地離去,腳下踩著崎嶇的鵝卵小路,仿佛每一步都在傾灑出以往那些美好的真切的情意,海邊的蔚藍(lán)和山間的密語,七八公分的高跟是不容易在這段路上平穩(wěn)走下的,出門前她的心思也只顧著身后那人了,走上去才發(fā)現(xiàn)選的鞋如此不合適,“我讓里昂把車再開過來些”,小朱也瞧見她稍作別扭的姿勢,“腿上的傷還沒養(yǎng)好呢,可千萬別再崴了腳” “不疼”,鞋是自己的選的,路也是自己要走的,不過都沒好結(jié)果罷了,“過幾天我那對父母就該cao勞大事了”,她無奈中帶著讓人憐憫的困惑,“是不是只有我死了,才能讓他們不再打我的主意” “別亂說”,她知道容嫣這是要妥協(xié)的節(jié)奏,“退一萬步講,楊楚澤可是比洛嶼強(qiáng)上百倍的,我還是那句話,事到如今了姐,江董事長這樣做對你也是百利無一害” “他們早就算定了”,從小到大,沒有哪些是能逃過他們手掌心的,“我好奇的是他們到底給洛嶼灌了什么迷魂湯”,能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竟也依舊守口如瓶 “可能”,小朱給坐在車上的容嫣遞上紙巾,若有若無地說道,“是他這個人不能托付吧” 指尖嵌進(jìn)被淚水浸濕的紙巾中,輕輕摩擦著,像在仔細(xì)揣摩,稍后她把眼淚擦干,將用下的紙折了又迭,隨后被人緊緊攥住,揉成一團(tuán),皺巴又凌亂。車?yán)锩荛]雖好,卻仍逃不過幾縷陽光照射進(jìn)來,明目張膽地晃弄人的視線,看來接下來幾天,又都是好天氣了 “也許吧” 這三個字說出口,認(rèn)同又藏有保留,她自詡是了解對方的,即便現(xiàn)在鬧成這樣也不愿意倒打一耙地將其指指點(diǎn)點(diǎn),洛嶼,本是散在星河開外的隕石,是人探著望遠(yuǎn)鏡也只窺見一二的神秘,她曾見識過這個人真實(shí)的模樣,青澀稚嫩,溫柔率真,可現(xiàn)今種種景象,無一不在提醒著她原來自己也是拿著望遠(yuǎn)鏡妄圖去窺探他全貌的可笑之人 看來時間改變的,還真是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