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人，背對大門，面對皇帝而站。

    熟悉的裝束——烏紗帽，繡春刀，玄色鎏金飛魚服。

    遲鑒。

    顧棲遲視線在其衣袍上凝了凝，而后聽見熟悉的、令人厭惡的聲音。

    “小顧來了啊，快上前讓朕看看”，皇帝瞧見顧棲遲便眼前一亮，蒼老松弛的臉上露出貪婪垂涎的笑，伸出胳膊招呼著她往前去。

    顧棲遲卻是沒動。

    她甚至連頭都沒有抬，只直直看著斜前方的地面。地面上鋪著著地毯花紋繁復(fù)，落在她眼里卻更像是人類肢解扭曲的軀體與骨骼。

    顧廷忙幫著打圓場：“還請陛下恕罪，逆子前些日子不巧感染了風(fēng)寒，身帶病氣，不敢驚擾陛下龍體?！?/br>
    皇帝聞言只能作罷，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看起來倒是頗為遺憾。

    他第一眼看見顧廷身邊的顧棲遲時，就動了心思。

    那會兒顧棲遲不過十五，正是稚嫩的年紀(jì)，可又偏偏帶著些格格不入的沉穩(wěn)與尖銳。面容清雋，皮膚因常年不見陽光而白得幾乎透明；遠(yuǎn)眉高鼻，本是略寡淡的樣貌，可面皮上卻嵌著一雙透亮幽深的瞳。一旦撞進(jìn)去，似是什么都被看清了。

    皇帝當(dāng)時就暗嘆了一聲妙。年輕而不失靈氣，加之雌雄莫辨的氣度，卻是宮中嬪妃沒有的?？蛇@人又是顧廷極看重的義子，想要隨便動他怕是不可。

    于是皇帝只能隔三差五找些理由喚顧棲遲來伺候，暗中摸摸小手，逗弄揩油。

    一個是至高無上的君，一個是年輕卑微的宦者，顧棲遲雖極為厭惡，然終究是做不得什么實(shí)質(zhì)的反抗的。這場變相的凌遲維持了整整三年，直到顧棲遲被調(diào)去東廠才稍稍偃旗息鼓。

    顧廷走回皇帝身邊侍奉，途中輕輕撞了撞顧棲遲的肩。

    她這才挪了挪步子，與遲鑒并排而站。

    兩人誰也不看誰，均是面無表情，目不斜視。

    空氣中nongnong的龍涎香，如在座的君王一般，含著些遲暮般的腐朽；顧棲遲吸吸鼻子，卻又好像聞到了若有若無的其他的奇怪香味。

    聞上去有些催眠。

    “朕今日召你們二人來，是有要事相商?！币魂囁盒牧逊蔚目人灾?，皇帝終于嘶啞開口。

    “前不久朕說過，會有一個案子交給東廠和錦衣衛(wèi)共同處理。茲事體大，事關(guān)大周命脈，朕不得不重視?！?/br>
    “這個案子……是關(guān)于軍械失竊的?！?/br>
    三個月前，計劃運(yùn)往西北軍營的一大批軍械在路上突然離奇失蹤，皇帝派人搜尋很久竟查不到半點(diǎn)蹤跡。而西北是邊防重鎮(zhèn)，近些年鄰國那古又是蠢蠢欲動，因此這批軍械對于軍隊十分重要。而且若是這些軍械若是落到那古人手里……后果不堪設(shè)想。

    “朕日夜憂心于此，無法安眠?！被实壑刂嘏牧伺淖腊?，表情看上去無比痛心。

    顧棲遲聞言斂眉諷刺一笑。

    “不過國師主動為朕分憂，提出廠衛(wèi)合作的好法子?！被实垲D了頓，而后欣慰笑道：“東廠與錦衣衛(wèi)皆是我大周的精英翹楚，你們二人更是人中龍鳳，若有你們幫助調(diào)查此事，定會給朕帶來好消息?！?/br>
    “朕決意，派你們二人順著軍械運(yùn)送路線前往西北，共同調(diào)查此事，以保大周之安?！?/br>
    “你們……可有什么異議?。俊?/br>
    異議？

    他們能有什么異議。

    顧棲遲低著腦袋打了個哈欠，袖子里的手指煩躁地動了動。

    奇怪……為什么感覺有點(diǎn)困。

    “臣遵旨?！瘪胬渖ひ絷J進(jìn)耳朵，把困意驅(qū)散了大半。顧棲遲學(xué)著身旁男人的動作，也俯下身懶懶應(yīng)了聲“遵旨?！?/br>
    皇帝龍顏大悅。

    他擺擺手，顧廷邊走下臺子，給兩人一人遞過去一個玉佩：“此乃陛下親賜之物，調(diào)查時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出示玉佩即可?！?/br>
    “朕還要與國師商議煉丹之事，你們二人便下去吧?！被实鄞笫忠粨]，從龍椅上顫顫巍巍站起來，率先走出議事廳。

    顧棲遲掂了掂手上的玉佩，嗤笑一聲后隨手扔進(jìn)袖口里。她利落轉(zhuǎn)身準(zhǔn)備出去，卻被人倏地叫住。

    “顧督主”，遲鑒緩步走到她面前，禮貌頷首：“合作愉快?！?/br>
    男人很高，在面前一站遮住大半光線，也使得顧棲遲不得不抬起頭看他。

    然而她并沒有直視他的眼瞳，目光在其微微上揚(yáng)的眼尾停了停，而后移開轉(zhuǎn)向前方。她撓撓下巴，揚(yáng)著腦袋目不斜視地從遲鑒身邊走過，發(fā)出一聲不太像是回應(yīng)的回應(yīng)——

    “哼?！?/br>
    遲鑒：“？？？”

    ◎最新評論：

    【哈哈哈】

    【撒花花】

    -完-

    第6章 六根頭發(fā)

    ◎大人你拉了？◎

    這聲陰陽怪氣的“哼”在遲鑒腦袋里回蕩了很久。

    他仔仔細(xì)細(xì)想了好半天，也沒想出來自己何時得罪過這位東廠的顧督主。

    不過他也沒把這件事太放在心上，畢竟宦官總有些奇怪的壞脾氣，不合理的事情在他們那里也會合理了。

    反正……不甚相關(guān)的人罷了。

    他按了按腰上的刀，快步走出宮殿。

    馬兒還在禿樹旁乖巧地待著。許是看到主人，歡快地挪了挪蹄子，往他身邊靠了靠，親昵地過去蹭他的手。

    遲鑒走過去解開韁繩，溫柔地摸了摸馬腦袋：“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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