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65節(jié)
謝長明順著惡蠅的方向追過去。 此時天光微亮,卻穿不透濃霧。 怨鬼林霧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像是霧里看花,一個又一個怨鬼依附在樹上,似乎與樹長成一體,有綠光閃爍,比漆黑一片的夜晚還要詭異幾分。 有盛流玉的幻術,一路上的怨鬼都沒有被驚醒。 李蕪大抵是要往血祭池的方向去,終于停了下來。 他們繼續(xù)往里走,盛流玉卻忽然停下腳步。 謝長明看著身前。 走出怨鬼最多的林子,里面空蕩了許多,沒有樹,也沒有鬼,連霧氣似乎都稀薄到幾近消失,一切都能看得明朗,只是天空烏云密布,看不到太陽。 謝長明問:“怎么了?有幻術嗎?” 盛流玉怔了怔,手指不由得蜷曲,握緊,沒有說話。 他的心跳莫名比以往快了幾分,就像是小動物的本能,似乎在預警危險。 可他不是脆弱的小動物,而是長明鳥,也是謝長明的保護者。 如果他不去的話,那么只有謝長明一個人了。 所以,盛流玉搖了搖頭,又慢吞吞道:“沒什么?!?/br> 謝長明牽住他的袖子,很輕地說:“別怕?!?/br> 盛流玉并沒有如往常一樣反駁,而是默默地接受了謝長明的安慰。 其實并沒有怕。 兩人的身影慢慢被濃霧淹沒,去了另一個地方。 謝長明停了下來,辨別著惡蠅的方向。 之前隔著濃霧,寄生在李蕪神魂上的惡蠅就像是黑夜中的螢火蟲,看得很清楚。而這里昏昏暗暗,惡蠅反而隱沒在了樹影中,有點難找。 謝長明的袖子忽然被人拽了一下,他偏過頭,聽到盛流玉很小聲道:“我,我有點難受……”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一瞬,幻術也于同時碎裂。 謝長明接住盛流玉軟下來的身體。 他很輕,也很瘦,靠在謝長明的懷里時,謝長明能感受到他脊背處的每一根、每一截骨頭。 隔著煙云霞,謝長明能看到盛流玉的睫毛在劇烈地顫抖,像是忍受著巨大的、難以承受的痛苦。 謝長明抱著他,沒有用靈石,直接湊到他的耳邊問:“怎么了?” 盛流玉似乎聽不到他的問話,只是緊緊地攥著謝長明的手腕。 他痛到說不出話。 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間,謝長明沒有感覺到任何危險,盛流玉卻變成這個樣子。 下山之前,謝長明收拾了很多東西,書院里有很多人買止疼的丹藥,謝長明卻沒有買。 盛流玉曾因為點亮自己的眼睛,使用翠沉山而痛苦。 謝長明想,不再讓盛流玉抽出脊骨,暫時驅散眼里的魔氣就可以了。 小長明鳥不會因為別的什么事而受傷或者痛苦。 因為謝長明會好好地保護他,不需要他因為什么危險而必須戰(zhàn)斗。 謝長明是這么以為的。 可是一切都發(fā)生在一瞬之間,謝長明沒有察覺到任何危險,盛流玉卻陷入莫名的痛苦中。 謝長明沒有辦法,他用靈力探查盛流玉的身體狀況,什么異樣也沒有。除了眼睛和耳朵,這兩個地方他不敢動。 盛流玉蜷縮在謝長明的懷里,很瘦小的一團,細長的手指在謝長明的手腕上留下青白的痕跡,像是痛到了極致,必須要用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大約是還記得自己在謝長明的懷里,含含糊糊道:“眼睛疼……” 謝長明就不再嘗試和他說話了。 如果眼睛疼,那同樣是被魔氣糾纏的耳朵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他解開盛流玉眉眼上遮著的煙云霞。 冷汗從小長明鳥的鼻尖慢慢滾落,落在謝長明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謝長明卻似乎被燙到了。 他不知道盛流玉為什么會這么疼。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疼的是自己。 因為小長明鳥是很怕疼的幼崽,而謝長明并不害怕。 他養(yǎng)的鳥,卻沒有保護好。 無能為力遠比疼痛讓他不知所措。 謝長明想要哄鳥,也只能先攏住盛流玉的耳朵,用很輕的語調說話。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謝長明低下頭,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小長明鳥的后脖頸,盛流玉立刻昏了過去。 可無名的疼痛似乎沒有放過他,謝長明的手腕還是被緊緊地抓著。 謝長明起身,從這里走出去。 周圍很安靜,他唯一能聽到的是盛流玉加重的呼吸聲,夾雜著痛苦與懇求,潮濕的喘息落在他的脖頸。 離得足夠遠了后,盛流玉的呼吸逐漸變得松緩了些,卻并不算平靜,依舊不放開謝長明的手。 謝長明脫了外衣,鋪在地上,然后將盛流玉放了上去,布下陣法, 最后,從芥子的最深處拿出一個錦囊。 錦囊的材質與眾不同,是過分柔軟的皮革,重重疊疊縫了很多層,里面盛著的是流動的黏稠液體。 錦囊是他剝下的皮,里面是他的血。 謝長明的血可以燃燒萬物,唯一能阻隔的就是他自己的皮rou。 開始做這個的時候是為了小禿毛。即使他修為很高,用最好的傷藥,可反復割下自己的皮,這對謝長明而言也不是一段值得回憶的記憶。 謝長明是那種會想得很遠,除了自己誰都不會信任的人。 他覺得自己可以保護得好一只小鳥,就永遠要有備無患。 就像此時。 謝長明用自己的血rou布成最后一層屏障。 然后,他俯下身,指尖碰到了盛流玉的鬢角,慢慢拭去了浮著的冷汗。 希望他不要再痛了。 謝長明這樣想著,又轉身,重新趕往血祭池。 因為謝長明從不將希望寄托于上天。 他知道盛流玉的痛苦大抵是因血祭池而起,那么只要解決掉血祭池,一切就會煙消云散,再無后患。 第061章 離別 若是沒有惡蠅的指示,隔著重重迷霧,又無明顯標記,血祭池的位置確實難找。 但李蕪就停在血祭池不遠處,謝長明去得輕松。 走過最后一段路,謝長明放輕腳步,抬眼朝里看了過去。 血祭池是個不大煵是不是瘋的池子,里面流動的是鮮紅的血液,偶有靈光掠過,應當是人的魂靈。池子還未裝滿,只有七分,血池表面咕嘟咕嘟地冒著泡,似乎在等待著完全沸騰。 那里面盛的似乎是魔氣,似乎又不是。 謝長明皺眉,一時沒有分辨出這是什么。 記憶里有些許印象,卻又很模糊。 而血祭池的中央站了個人,是一個須發(fā)皆白的道士,穿著一身靛藍色道服,手持拂塵,立于血池之上。 若是謝長明沒有猜錯,“仙人”就是一煎真人,那位護林真人。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一回頭,看到謝長明時,明顯愣了一下,才喝道:“你怎么沒死?” 他原來的打算,大約是等到謝長明滿懷怨憤地死了,再去收一波尸骨,拾起恨意,為血祭池添磚加瓦,而不是直接被人找過來。 謝長明道:“我若是死了,怎么來殺你?” 一煎真人似乎不愿與一個筑基期弟子多說廢話,渾身靈力暴漲,騰空而起,直接沖謝長明飛了過來。 來這里之前,謝長明曾聽許先生說過這位一煎真人的事。他的根骨不佳,在修仙之道上沒什么天賦,臨到老了,也才是元嬰圓滿的修為,突破不到洞虛期。 可以現(xiàn)在的架勢來看,一煎真人最起碼有著大乘期的修為。 如今修真界的大乘期修士屈指可數(shù),沒料到這位一煎真人竟也是其中之一。 實在是不同尋常。 謝長明摘下手上的三串不動木,頓了頓,還是沒有摘下頭上的木冠。 他的修為一路飛漲,并不需要叩問道心,加上從戴上不動木起,從未完全摘下過,所以具體修為如何,謝長明只能估量個大概出來。 大約是有渡劫期的。 而渡劫期即將面臨飛升,與天道離得太近,時有天雷降落,催促飛升,如今這個境況,實在不妥。 但不動木制成的木冠壓了太多修為,謝長明現(xiàn)在大約是洞虛圓滿。 這一次,他不再拿那把重劍,而是抽出許久不用的不歸刀。 那把殺人刀。 刀劍相接,發(fā)出碰撞的泠泠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