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77節(jié)
珠串都是后面隨著修為的增長而增加的,謝長明戴的第一件不動木是束發(fā)的頭冠,并且從戴上起,就從未摘下過。 頭冠也是最為重要、壓制修為最多的一個。 近千年來,修仙界無人成仙,連渡劫期都沒人修成。 那些曾經(jīng)成仙的先輩在飛升之前,曾留下許多成仙的典籍,以供后輩參詳。 謝長明看過很多。 書中說:渡劫巔峰的修為接近于仙,不僅可以立地成仙,甚至可以察覺到一部分天道之力,窺探天道的真相。而所受的叩問,也與往常不同。 這種感應(yīng)是相互的。 謝長明可以肯定,一旦摘下不動木,一定會被天道察覺到。 可是大乘期的修為還是什么也看不到。不到渡劫,不足以窺探天道。 謝長明摘下木質(zhì)頭冠。 在頭冠落地的一瞬,渡劫巔峰的靈力完全迸發(fā),幾乎凝聚成實質(zhì),要將屋內(nèi)的封印擠碎,涌到外面。 謝長明抬手,重新加固了封印,不至于被外人發(fā)現(xiàn)。 終于,在他再次抬眼看向盛流玉時,不再是一無所獲,而是看到在他的眼后耳下有兩團魔氣。 與從前不同,它們被逼到角落,看似順從而無害地蟄伏著,其實一直未曾消失。 三年。 那三年。 謝長明冷冷地看著,不自覺地握緊了垂梔綢。 睡夢中的盛流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微微皺起了眉。 謝長明怔了怔,松開了手,慢慢地拾起一旁的不動木,重新戴上。 小長明鳥只是一只很小的,還未長大,很天真的小鳥。 看似被所有人崇敬保護,其實周身有無數(shù)謎團,被無數(shù)或真或假的謊言欺騙,仿佛活在海市蜃樓之上。 謝長明也是欺騙他的其中一個。 小長明鳥說得沒錯,他就是個騙子,壞蛋,討厭鬼,沒說過什么真話。 但是沒關(guān)系。謝長明想,那些人都無關(guān)緊要,他會好好保護小長明鳥,以后也會將真話說給他聽。 在一切真相大白,一切塵埃落定之時。 謝長明走到窗邊,解開封印。 月光透過窗欞傾瀉而下。 謝長明抬頭看了一眼天。 在方才的某一個瞬間,他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被“看到”了。 不是某一雙眼睛,而是某一種注視。 如盛流玉所料,小重山那些長明鳥的族人,比外面的人還要畏懼長明鳥。他們只要確定盛流玉確實待在屋子里沒有出來,并不會多問一句別的話,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那里只是盛流玉的一小團神魂幻化成的幻象。 但書院里總不能同時出現(xiàn)兩只長明鳥,盛流玉想要安穩(wěn)度日,還需行事低調(diào),平常就同謝長明待在屋子里。盛流玉當(dāng)了多年的小聾瞎,性子高傲矜持,不與別人玩,所以在玩樂一道上十分落伍,被在紅塵里打了幾輩子滾的謝長明逗得迷花了眼,什么都想試試。 費了兩日工夫,玩了一圈下來,很是疲憊。 后來,謝長明為盛流玉畫了一幅人像。 上午的天氣很好,外面?zhèn)鱽硇┰S嘈雜聲,謝長明分辨出是思戒堂的人來了,本該去看一看所為何事,可小長明鳥很期待他手中即將收尾的畫,謝長明就專注地畫畫了。 與一般的水墨畫很不同,這幅畫是用炭灰畫的,只有黑白灰三色,卻與盛流玉的模樣別無二致。 盛流玉對著鏡子,再比照那幅畫像,看了好多眼:“沒見過這樣畫的,是你發(fā)現(xiàn)的嗎?” 謝長明搖頭:“是從別處學(xué)的。” 又道:“要是有機會,帶你一起去那里,好不好?” 盛流玉還未來得及點頭,門猛地被推開。 陳意白站在門前,氣喘吁吁,著急道:“阮流霞,阮流霞昏迷不醒了!” 謝長明皺眉,站起身,立刻往外走去。 盛流玉施了幻術(shù),跟在謝長明身后。 朗月院不大,兩間屋子相隔也近,陳意白對這件事知之甚少,只知道方才思戒堂的人直沖沖闖了進來,陳意白去湊個熱鬧,發(fā)現(xiàn)他們是要去捉拿阮流霞,再跟過去,只聽里面有人說阮流霞已經(jīng)昏迷了。 走到左邊的屋子那兒,前面果然被思戒堂的人包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露絲毫縫隙。 謝長明道:“我要進去。” 攔門的守衛(wèi)抽出劍:“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br> 陳意白也鼓足膽氣:“即便出了什么事,我們作為同住一院的道友,也該知道是為了什么!怎么能任由你們擺布?!” 叢元也遠遠地站在院子里的高樹后面,手中提著劍。 氣氛緊張之極,門前的四個守衛(wèi)拔劍而起。 有人走了出來,問道:“怎么了?” 那人看到謝長明,嘆了口氣:“原來是你。進來吧?!?/br> 謝長明雖然是學(xué)生,這三年來卻跟著許先生去過幾次深淵,思戒堂的長老都認識他,便任由他帶著陳意白進來了。 那位長老道:“前幾天,思戒堂忽然在書院內(nèi)發(fā)現(xiàn)魔氣,一路追蹤,查出來源頭是這個阮流霞。她的身份與一般學(xué)生的不同,我們要瞞著她師叔,先將她帶入思戒堂,再做打算。本來今日布置妥當(dāng),卻……” 幾人走到臥室內(nèi),謝長明看到床邊也站滿了嚴(yán)陣以待的侍衛(wèi),床榻上是一條水紅色的被子,周小羅披頭散發(fā),連外衣都沒穿,被侍衛(wèi)拽住,架在床尾,幾乎是癱軟了。 陳意白眉目一凜,沖了過去:“小羅還只是一個小姑娘,你們怎么能這么對待她!” 謝長明徑直走到窗邊。 阮流霞閉著眼,披散著長發(fā),臉色蒼白,嘴唇卻很紅潤,穿著平常的寢衣,有一小截脖頸露在外面。她不像是昏迷不醒,甚至嘴角還有微微的笑意,似乎正在好眠中。 謝長明看了一眼四周,一時之間,他也難以探查究竟。 屋內(nèi)很安靜,除了劍鞘隨著動作敲擊盔甲的響動,只有周小羅嗚咽不止的哭泣聲。 謝長明走到周小羅面前,他抬起手,略施靈力,沒有觸碰到周小羅,卻有股無形的力量逼迫她抬起頭,松開捂在臉上的手。 陳意白大喊:“你瘋了嗎?!” 話音未落,又閉上了嘴,一言不發(fā)。 謝長明低頭,與周小羅對視,她眨了眨眼,有滿臉的淚水,眼睛里卻滿是無與倫比的激動和喜悅。 她是個十五六歲大的小女孩,模樣清秀,本來開心也好,痛苦也罷,都不該惹人厭煩,乃至恐懼。 可狂喜與大悲湊在同一張臉上,猝不及防地暴露在眾人面前,詭異之極。 謝長明抽出刀,用刀柄抵住她的喉嚨,對一旁的人道:“她不是周小羅。至少,不全是?!?/br> 他瞥了一眼身邊站著的盛流玉,見他皺著眉,輕輕搖了下頭,又道:“如果是周小羅出事,要帶去見許先生?!?/br> 長老似乎也知道一些內(nèi)情,同意了謝長明的話,只道:“你一同押送她去那兒,可讓人安心。” 周小羅自知難以逃脫,目眥欲裂,發(fā)出一陣難以言喻的嘶吼聲。 不像是人能發(fā)出的叫聲。 最終,長老留一半人下來看守昏迷的阮流霞,另一半人押著周小羅,同謝長明一道去見許先生。陳意白兩邊都想去,可想到阮流霞這邊沒人看護,還是留了下來。 許先生那里也很是熱鬧。原本就有十幾個護送神鳥來的侍衛(wèi),加上思戒堂的人,將小竹園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水泄不通。 自古以來,神鳥都有驅(qū)魔降妖之責(zé),本著不用白不用的原則,許先生在前一刻得到通知,下一刻就去請了青臨峰的盛流玉。 可惜的是,疏風(fēng)院的神鳥是一團神魂幻化的阿九假冒的,做不得真。 將周小羅帶到院中后,阿九從侍衛(wèi)的簇擁中走出來,狀似認真地看了兩眼后,冷淡道:“看不出什么不同?!?/br> 話音剛落,侍衛(wèi)長便走了上來,不太客氣道:“既然如此,可否由我們護送殿下回去?這里太亂,人太多,耽誤了殿下的修行?!?/br> 許先生表面客氣道:“多謝神鳥相助?,F(xiàn)下無事,自然可以離去?!?/br> 阿九在外一貫很冷若冰霜,加上謝長明又才騙過他,更是連看都不看謝長明一眼,徑直從他面前走過。 許先生對思戒堂的人道:“你們先將她關(guān)押起來,待我準(zhǔn)備好了,再細細探查一番?!?/br> 支開思戒堂的人,屋內(nèi)只有許先生和謝長明,還有一個藏在幻術(shù)中的盛流玉。 許先生嘆了口氣,面色是如紙般的縞白:“周小羅,是被降臨了嗎?” 他心中已有答案,只是難以置信。 自從周小羅進書院以來,許先生不僅會固定時間檢查她的身體和神魂,還會時不時地choucha,就是擔(dān)心她突然被降臨。畢竟當(dāng)年降臨失敗,導(dǎo)致周小羅無端多了一份力量的原因還不可知。 謝長明沉思片刻,將整件事梳理一遍:“幾天前,阮流霞應(yīng)當(dāng)就發(fā)現(xiàn)了周小羅的不對勁?;蛟S有時候不對,有時候又與往常一樣,又或者是周小羅本來的神魂還未徹底被壓制,時有掙扎,也有可能是阮流霞害怕將這件事告發(fā),周小羅會死?!?/br> 無論是哪個可能,在種種原因的驅(qū)使下,阮流霞發(fā)現(xiàn)了周小羅的不對勁,卻一直為其隱瞞。 “但周小羅已經(jīng)不是原來那個了。它刻意露出魔氣,再引到阮流霞身上,在被發(fā)現(xiàn)前下毒,阮流霞被認定為魔族jian細,此時昏迷,思戒堂興許會認為她是逃避罪責(zé),自己服毒,更不會懷疑周小羅。而阮流霞死后,再無人能分辨出來它是否為真正的周小羅。” 許先生平靜地聽著:“你說的,很有些道理。降臨,確實如此……它一旦從人的身體里蘇醒過來,唯一要殺的便是最親近,會立刻發(fā)現(xiàn)自己改變了的人。” 許先生像是對這件事很有感觸似的。 謝長明看了他一眼,并未追問,只是道:“周小羅膽子小,又害羞,平日里喜歡躲著人。這次是湊巧發(fā)現(xiàn),若是尋常,我可能也很難察覺出異樣?!?/br> 許先生不再說話了,收拾了幾樣?xùn)|西,其中有很少見的法器,連謝長明都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去往地牢的途中,許先生又忘掉了方才的憂愁,恢復(fù)往常,刻薄道:“這只小長明鳥,三年前倒還有幾分可愛。現(xiàn)在回來了,只剩下長明鳥一族的可恨可惡。” 謝長明看著一旁拳頭硬了的小長明鳥,不動聲色地勸解道:“你對小長明鳥有偏見?!?/br> “哼!偏見?” 許先生的語調(diào)十分陰陽怪氣:“你從前和他關(guān)系不是很好?方才他理也不理你,你還要反過來為他說話嗎?” 由此可見,盛流玉的幻術(shù)有了長足的精進,許先生也挑不出一點毛病,竟沒認出來那是個假的。 盛流玉忍無可忍地顯出身形,站在謝長明身邊。 小長明鳥冷淡道:“我只是不想理你?!?/br> 許先生大驚失色:“你!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