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10節(jié)
有人道:“這么晚了,盛流玉待在這里做什么?” 另一個人道:“誰知道呢?他們長明鳥不都是瘋子?” “他們”——盛流玉自小被魔氣纏身,并不與人接觸,那人只能是由盛百云推出盛流玉也是如此。 謝長明沉默地聽著。 “本來是在院子里等著的,沒料到他卻沒回去。真的要對他下蠱咒嗎?” “不下咒,怎么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想了什么?而長老想要的又怎么能找到?長老說待不了幾日了?!?/br> 這世上有許多惡咒,可想要對盛流玉下咒太難,除了盛百云——他壓制一切的鳥。而蠱咒則不同,它并不由施咒之人的水平?jīng)Q定咒術(shù)強弱,主要是看養(yǎng)成了什么樣的蠱。 甚至不用吃下去,只要接觸到,都會被蠱蟲侵入身體。 一人道:“他可是……殿下?!?/br> 另一人大笑道:“他算什么殿下?不過是……” “我恨不得殺了他,食他rou,飲他血。待咱們做完了這件事,將他取而代之也未嘗不可。” 謝長明半垂著眼,面前的屏障漸漸打開,他邁出左腳,朝那兩人的方向走去,心里想的是,原來這世上還有人這么怨恨他養(yǎng)的鳥啊。 他并不在意別人對他的恨,對鳥的卻不行。 “也是,長老說過的——” 他的話音未落,就看到身邊同伴的頭顱飛了出去,鮮血從斷開的脖子里噴涌而出,幾乎將那些未落的雪都染成紅的,熱血混合著冷雪淋了他一臉,轉(zhuǎn)瞬結(jié)成了冰,覆在他面上。 那人不自覺退后幾步,虛張聲勢道:“是,是誰?!” 晚上的雪極大,紛紛揚揚地下著,密集得像是不間斷的線,如一團濃霧般籠罩著路旁的松林。 前路模糊,不易防備。 謝長明右手握刀,刀尖上凝著一滴血,落在他身側(cè)。 他從松林中走出,扼住那人的脖子。 那人連忙求饒:“您是盛百云的人嗎?我什么都說!” 謝長明看著他。 寒光一閃,卻是一把匕首朝著謝長明的胸腹刺入。 在此之前,謝長明已經(jīng)擰斷了他的脖子。 他收回刀,輕輕道:“沒讓你說?!?/br> 他自己會找。 活人會說假話,可死后的神魂卻永遠不會說謊。 只是搜魂的法術(shù)太損陰德,又容易被反噬,用的人才那么少。 謝長明不在乎這些。 他低下頭,查驗兩人的神魂。 果然,和那位良征長老有關(guān)。 這位長老本名叫作秦籍,已有兩千多歲,因活得太久,已經(jīng)沒幾個人知道他名字了,連出身也鮮為人知。在小重山中,身份大多依托血脈而定,血脈越純粹,越接近長明鳥,修行速度便越快,地位也越尊貴。而秦籍的本體是一只綠尾鳥,血脈稀薄到幾乎要被族譜除名,但他在修行一道上頗有天賦,數(shù)百年后,終于進入了真正的小重山。 當(dāng)然,他從未向任何人提及自己是一只綠尾鳥,甚至在當(dāng)上長老后偷偷篡改族譜,添了一支血脈純粹,卻生育困難,只余自己一只鳥的支系。 而這二人是綠尾鳥的族人,也是秦籍豢養(yǎng)的死士。出身是秦籍絕不能提及的隱秘,而他又需要有人來做事,最終還是選擇了綠尾族。借由綠尾鳥的出身以及長老的身份,還有帶領(lǐng)綠尾族進入真正的小重山的承諾,他得到了大多數(shù)族人的信任。 秦籍挑選了其中的一部分為自己做那些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事,而綠尾鳥的血脈稀薄,于修行一道上十分艱難,能幻化成人形已經(jīng)極為難得了,所以,他便喂給那些人大量易筋洗髓的丹藥,讓他們飛快地獲得金丹、元嬰,甚至是更高的修為。 謝長明猜測,那種丹藥大約和他當(dāng)初給自己吃的是一樣的,不過他只吃了一枚。 而這些修為并不是憑空而來,是要以壽命當(dāng)作代價的,催生到元嬰的綠尾鳥活不過短短三十年就會衰竭而亡。 可綠尾鳥連這些都當(dāng)作恩賜,心甘情愿地為秦籍賣命。 至于過于短暫的壽命、不能見光的身份,他們將種種怨恨全都?xì)w到了長明鳥的身上。 謝長明將兩人的神魂翻了個遍,發(fā)現(xiàn)了兩處禁制。 一個是盛流玉的母親與他的出身。謝長明嘗試觸碰,那人的神魂直接炸得灰飛煙滅。 另一個則是他們?yōu)槭裁匆诖藭r尋找盛流玉。 這次謝長明沒再試了。 他想了好一會兒,也沒記起來誰施過這樣的法術(shù),能夠封禁神魂。 如果說是秦籍做的,卻有許多不合常理之處。他最該封禁的記憶應(yīng)該是關(guān)于他的出身的,除此之外,謝長明還找到了關(guān)于秦籍要他們做的另一件事的記憶。 秦籍一直在找一個人,是他妻子的弟弟。 謝長明摘下兩串不動木,重新嘗試解開那人神魂上的禁制。 不出所料,神魂又是直接碎裂開來,消散在這個雪夜。 謝長明并不失望,如果連大乘巔峰的修為都無法解開這禁制,即使再找別人也是無用功。 更何況他也不可能去找別人。 一片即將消失的碎片落在謝長明的手背上,他讀到了那只綠尾鳥臨死時想的最后一句話。 “長老一定會替我等報仇,振興綠尾一族。” 又很可笑。 秦籍若是對這些綠尾鳥有一絲憐憫,也不至于無節(jié)制地將他們當(dāng)作工具消耗。 綠尾鳥的祖先是一只未開靈智的凡鳥,生著一叢漂亮的綠尾,因愛慕長明鳥的尾羽而請求交配,最后誕下五枚蛋,這便是綠尾族的始源了。 因為母親是永遠不能修行的凡鳥,所以即使同樣是混血,綠尾鳥卻仿佛低人一等,沒有別的鳥愿意同他們聯(lián)姻,同族間成親生下來的大多是死蛋,而從外面找的鳥類靈獸只會讓血脈更加稀薄。 他們希冀著長明鳥的血,卻又怨恨憎惡著長明鳥。 謝長明并不憐憫他們,只是在想,他們要從盛流玉身上找到什么? 還是,小長明鳥只是餌,他們要釣什么? 那兩人的尸體漸漸被白雪掩埋,化成水,融入土中,回歸大地,再也尋不到一絲痕跡。 謝長明站起身,收回刀,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回到朗月院時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后了。 謝長明解釋道:“有點事?!?/br> 沒說是什么,因為不想騙他。 盛流玉抬起頭,金色的眼瞳冷冷地注視著謝長明。 就在謝長明以為要被質(zhì)問時,他低下頭,忽然道:“替我擦頭發(fā)?!?/br> 半個時辰過去了,屋內(nèi)又這么暖和,盛流玉的頭發(fā)早就已經(jīng)干了。 可能是好心地施舍給犯錯的人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謝長明笑了笑,正準(zhǔn)備拿起毛巾和梳子,卻先順便用盛流玉洗過澡的水洗了手。 水是熱的,因為浴盆下面鑲嵌了靈石,水溫和盛流玉才洗過時沒什么差別。 盛流玉:“……你做什么?” 謝長明道:“嗯?不小心碰了臟東西?!?/br> 盛流玉“唔”了一聲,偏過頭,臉有點紅,似乎對這個答案不怎么滿意,卻沒再問下去。 謝長明拿起梳子。 方才輕易擰斷別人脖子的手,現(xiàn)在正在溫柔地為小長明鳥梳理長發(fā)。 鳥安靜地坐著,歪著腦袋,任由謝長明擺布,很乖的模樣,忽然問道:“從前,三年前,我記得你沒有相熟的小師妹,現(xiàn)在是有了嗎?” 謝長明不緊不慢道:“哦,三年前,你還記得陳意白是什么時候誤以為我有個相熟的小師妹的嗎?” 盛流玉:“……” 然后,他就當(dāng)作沒聽到這句話,自然而然地略過這個問題,又問起下一個,語調(diào)平靜:“那你和那個陳意白的關(guān)系很好,兄弟情深,經(jīng)常在一起擦頭發(fā)。剛才是去安慰他受驚了,所以去了那么久嗎?” 果然,陳意白又隨口亂說話。 而鳥又對飼主有十分的占有欲,以至于沒認(rèn)出來之前,謝長明連他的臨時飼主都沒當(dāng)。 他解釋道:“他一貫信口胡言,你從前不是聽過很多?” 盛流玉點了下頭,但看起來并不怎么相信。 謝長明思忖片刻,認(rèn)真道:“他這么亂說話,不如讓他閉嘴。下毒容易被思戒堂發(fā)現(xiàn),可以給他下個禁咒,就當(dāng)作讓他修煉閉口禪?!?/br> 小長明鳥聞言笑了笑:“真的?聽來不錯?!?/br> “真的。” 盛流玉又道:“算了,他上次玩骰子輸了那么多次,也算提前討回來了。” 梳理完頭發(fā),盛流玉抱著貓,躺進被子里,只露出臉,眉眼舒展著,很天真的模樣。 謝長明問:“今天怎么想起來去留影峰?” 盛流玉被溫暖和柔軟的被子團團裹住,輕輕道:“我在外面看書,聽人說你贏了石犀?!?/br> “你知道他?” 盛流玉點頭,恢復(fù)視力和聽力后,他的消息也比從前靈通很多:“他們家的祖先中有一位飛升的靈獸,靈異之處在于可以進行天人感應(yīng)。” 謝長明不輕不重地“哦”了一聲,問道:“那他很厲害嗎?” 盛流玉解釋道:“雖然后輩不能再化形,可天人感應(yīng)的能力卻隨著血脈流傳了下來,不僅可以逢兇化吉,平日里的修行也極快,在同輩人中無人能出其右,所以石犀才會被燕城城主選中當(dāng)?shù)茏??!?/br> 謝長明居高臨下地看著盛流玉,而小長明鳥什么也沒看到,對此一無所知。 貓似乎察覺到什么,從暖和的被子里鉆了出來,往窗臺上跳了上去,它寧愿忍受冰冷的窗臺。 終于,謝長明道:“可我贏了他?!?/br> 盛流玉似乎很想看著謝長明的臉與他說話,便努力揚起脖頸,扭成了個很費力的姿勢,聞言道:“本來就是你更厲害,你贏過他兩次?!?/br> 謝長明久違地感覺到了一種陌生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