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第151節(jié)
盛流玉認(rèn)識阮流霞,同謝長明住一個院子的那個,覺得她很好,又道:“沒料到現(xiàn)在修仙之人,如此沒有志氣,整日只想著娶個道侶,不想努力修行?!?/br> 又添了句:“陳意白就是這樣?!?/br> 不是偏見,而是確實如此。 謝長明聞言一笑,更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至此,盛流玉還不知道許先生的險惡用心,只是問:“那還有一個呢?” 許先生似乎是猶豫了一會:“最后一位,更是了不得。我聽有的學(xué)生說,娶了他,不僅之后的生活無憂,有助修行的靈丹妙藥、心法寶物,用之不盡,從此以后,已是陸地神仙,能無憂無愁地活三千年。” 盛流玉輕輕“啊”了一聲,大約是察覺到其中的不對勁,但沒太反應(yīng)過來。 此時月亮湊巧被一片烏云遮住,一片黑暗中,許先生終于道:“這個人,你們也都認(rèn)識,叫盛流玉?!?/br> 盛流玉:“……” 真是人心險惡。 又放下貓,準(zhǔn)備讓貓咬許先生一口,至少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做上一個月噩夢才行。 許先生仿若未覺,只是嘆息:“當(dāng)年我只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特別是盛流玉,竟然有人能與他結(jié)成道侶?謝道友,沒料到你看起來這樣有志氣,有骨氣,竟要去小重山當(dāng)駙馬,享受榮華富貴了。” 大約是心情不錯,謝長明竟也愿意接他的玩笑話,有些認(rèn)真道:“怎么,不行嗎?” 盛流玉慢吞吞地抬起頭,仰頭看著身旁的謝長明。 只聽他說:“我是真心求娶,三萬年的修為也不換?!?/br> 不太像他一貫會說的話,盛流玉只覺得人間的嫁娶算不得什么,謝長明想要娶他就嫁,謝長明想要嫁他就娶。 這一路很長,又忙了整夜,盛流玉不過走到一半,便很困倦了,他變成一只小鳥,本來是被貓馱著的,整只鳥陷在柔軟的長毛里,幾乎瞧不見了。睡著了后,又不自覺地往謝長明的懷里鉆,貓向著主人,偷偷用爪子鉤開謝長明衣服的腰帶,將小鳥往謝長明的懷里塞。 謝長明將小長明鳥好好地揣在懷里,又點(diǎn)了點(diǎn)貓的腦袋,放它下去自己走。 許先生看著他,忽然道:“你找的東西,就是他嗎?” 謝長明的目光越過他,看著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也沒隱瞞:“嗯,找了很久?!?/br> 許先生咳嗽了一聲,道:“恭喜?!?/br> 他的聲音放輕,似乎在回憶著什么,平添了幾分寂寥,卻很無所謂道:“修仙之人,除了家傳,很少會把精力放在那些旁門左道上,但你和我,都費(fèi)了太多功夫在這些上頭。你找鳥,很確定他活著,所以學(xué)的是能找到他的法子。我學(xué)那些,倒沒有很多指望。你不信占卜,不信命運(yùn),我是有些信的。算出好結(jié)果的時候信,結(jié)果不好,就不算數(shù)?!?/br> 他們的腳步輕緩,在寂靜的清晨都幾乎悄無聲息。 已經(jīng)到了山腳,該在這里分開了。 許先生看了一眼謝長明胸前凸起的一小團(tuán),那里放著的是小長明鳥,他笑了笑,不像平時對那只小鳥有諸多挑剔不滿,反倒有些愛憐,可能是在心中承認(rèn),盛流玉確實很討人喜歡。 誰能討厭小長明鳥?真的討厭的東西,多一眼都懶得看,怎會還要和他逗趣。 他的眉眼間有細(xì)微的皺紋,是時間流淌過的痕跡,他說了一句很難得的真心祝愿:“我……倒很希望別人能圓滿。” 謝長明知道那個“別人”有很多,他所有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但內(nèi)心善良的人,都能夠圓滿。 但此時此刻,指的是謝長明和盛流玉。 謝長明并不需要別人的祝福,即便天下人都反對,即便一切的開始便是陷阱,他也會一直、一直走下去,走到底,到死為止。 但他還是說:“會的?!?/br> 就此分別。 之后幾日,謝長明大多時間都耗費(fèi)在那十幾塊劍的碎片上了。 這機(jī)關(guān)做得很精巧,髓鐵的堅韌鋒利舉世罕見,但既是鐵,便可被火淬煉熔化。謝長明琢磨了很久,大約能猜出來做法。將劍用靈火燒熱了,燙了,淋上留春山上終年不凍,流動著的雪水——即便是金丹期的修士,稍不留神,碰上一下,也要被凍掉手。順著那雪水流過的痕跡,將劍敲碎成一塊一塊的,里頭掏空,灌上質(zhì)地柔軟且溫度很低的冷鐵,再重新拼湊起來。如此一來,接口處看起來完好無損,其實很容易便可破壞。謝長明當(dāng)時看到的,是已經(jīng)重鑄完的劍了。 而證據(jù)應(yīng)該就藏在掏空后又灌進(jìn)去的冷鐵里。 單從表面,很難看出,哪些碎片里有冷鐵,哪些沒有,幸好有煙云霞,能分出區(qū)別。但冷鐵與髓鐵已經(jīng)融為一體,很難分離。又不能輕舉妄動,證據(jù)只有一份,不能破壞。 謝長明想了許久,須得另辟蹊徑。這樣的劍,很明顯不是石犀自己制成的,那便只有托人去做。 要找出他是托給誰做的。 但石犀已經(jīng)死了,生前的痕跡也未保留,只能從活人口中詢問。這么重要的事,石犀生前守口如瓶,想必?zé)o論是對誰也不肯開口的。 似乎走到了死局。 窗戶是半開著的,許先生心情實在很差,趁青姑不在,偷偷吹冷風(fēng),喝冷酒。謝長明沒有勸他,隨手拿起一枚碎片,稍舉高了些,明亮的陽光照在上面,熠熠發(fā)光。 是光。 謝長明想到撈起這把碎劍的湖,那個叫影翠湖的地方,真的是石犀隨意選的嗎? 他沉默了片刻,對許先生道:“別喝了,今晚子時,帶著這堆東西去影翠湖?!?/br> 許先生如夢初醒:“你知道了?” 謝長明放下那塊碎片,落在桌面上時發(fā)出清脆的一聲,他道:“不一定,到時候就知道了?!?/br> 而現(xiàn)在,他要回去照看盛流玉。 至于孤身一人的小長明鳥在做什么?當(dāng)然是留在朗月院里溫書。 雖然麓林書院才經(jīng)歷一場大劫,但書還是要學(xué)的,試也是要考的,即便是全書院救命恩人的小長明鳥也沒有例外。 盛流玉缺了三年的課,屬于書院教育的漏網(wǎng)之鳥,現(xiàn)在的年級來得名不正言不順,但總不能叫神鳥真的留級重讀,沒有這樣的道理。即使有,謝長明也不允許它發(fā)生。謝長明挑挑揀揀,選了些容易過的課,與修為、實戰(zhàn)有關(guān)的,只需到時候去考個試,不可能過不了。還有些先生躲懶,從來不變試題的;考試重點(diǎn)易猜的;死記硬背能過的,這樣下來,好像也不算難。 但除此之外,謝長明還挑選了些不用應(yīng)付書院里考試,卻要學(xué)的課,他親自教。 小長明鳥不太耐煩,他是只小鳥,雖然聰明,但天性不是好學(xué)。 為此,飼主和鳥之間還發(fā)生了一場爭辯。 盛流玉合上《東洲萬行圖志》:“這個又不考?!?/br> 謝長明:“從前不是說要學(xué),想要出去玩?” 盛流玉仰頭看著對面的人,被塞了粒松子,含混道:“你也知道是從前。那時候我要出門,打算是一個人。現(xiàn)在又不同。” 他將松子咽下去,用明亮且天真的眼睛看著謝長明:“你不陪我一起嗎?” 謝長明微微低下頭,他說:“陪。去哪都跟你一起。” 盛流玉便很心滿意足了,他伸手碰了碰謝長明的手,皺起眉:“你的手還沒好,我自己剝。貓剝也可以?!?/br> 謝長明的右邊手肘撐在桌上,那根折斷后摘下來的指骨才生出來,皮rou還沒長好,很有些可怖,至今裹著紗布,但用起來還算靈敏。畢竟不是凡人,沒有養(yǎng)傷這一說,骨頭長出來了,也算好了,不靈活只是因為動起來會疼。 謝長明不會因rou體的疼痛而影響到做任何事,甚至?xí)桃獾厥褂?,以防止動作變鈍,變得不精準(zhǔn)。 但也只是對他自己。 謝長明輕描淡寫地說好,又道:“還是要學(xué)?!?/br> 他用盛流玉無法拒絕的理由:“你說我當(dāng)初待你很壞,不教你這些,我便承諾過以后要教?,F(xiàn)在得給我一個實現(xiàn)承諾的機(jī)會?!?/br> 其實不是這樣的。 謝長明是個總會考慮最壞結(jié)果的人。他覺得自己會永遠(yuǎn)在盛流玉身邊,沒有理由離開,也不妨礙他想那萬分之一的可能,自己死了后小長明鳥該怎么辦。 所以他什么都要教,盛流玉什么都要學(xué)。第一世死的時候,他只擔(dān)心那個小廢物怎么活下去。 謝長明唯一不會想的壞結(jié)果只有一個。 想也不會想。 總之,這件事后,盛流玉的課業(yè)負(fù)擔(dān)陡然變重,每天都要讀書,貓也陪著他,主要負(fù)責(zé)跑腿,順帶減肥。 謝長明回來的時候,盛流玉正靠在窗邊打盹。 此時是四月末,外頭還開著些零星的花,落下的點(diǎn)點(diǎn)花影映在小長明鳥雪白的臉頰上,隨著風(fēng)搖搖晃晃的,他生得好看,瞧著就很合襯。 謝長明走過去,腳步放得很輕,攔腰將盛流玉抱起來。盛流玉沒什么顧忌地在他懷里翻了個身,謝長明力氣大,抓得牢,也知道這小東西的壞習(xí)慣,不然托不住。 還以為自己是只小鳥,能在窩里打著轉(zhuǎn)地翻身。 謝長明將人放在床上,蓋了床薄被,看了好一會,又想這世上除了自己,確實沒有旁人照顧得了他。 很自得似的。 盛流玉睡了兩個多時辰,才從夢中醒來,睜開眼,正看到書桌旁坐著的人。此時已是夕陽西下,屋里沒有點(diǎn)燈,窗戶只開了一道小縫,那位今日諸事繁忙的老師、飼主,將來的道侶,借著最后一點(diǎn)黃昏的光,正一邊翻書,一遍替他寫筆記。 他含含糊糊地問:“怎么,那把碎劍,有頭緒了?” 謝長明擱下筆,偏頭笑了笑,沒說得很明確:“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結(jié)果,說不準(zhǔn)的事?!?/br> 石犀的事,謝長明也不打算讓盛流玉過多參與。倘若證據(jù)是真,石犀最后并不只是因怨憤發(fā)瘋,那么他那么孤注一擲地恨盛流玉,必然是有其中緣由。但無論什么緣由,未發(fā)生過的事,都與盛流玉無關(guān)。 他這么想著,挑了挑燭芯。 燈火倏地點(diǎn)亮了。 第153章 蛾 幾個時辰后,到了午夜,謝長明去影翠湖的時候,許先生已應(yīng)約而來。 見他身邊沒有別人,許先生還問:“那小長明鳥呢,他怎么沒跟來?” 謝長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這么晚了,又不需要大張旗鼓?!?/br> 這些事,謝長明沒打算讓盛流玉知道太多。 許先生笑了笑:“也太護(hù)著了,不知道的以為才八歲?!?/br> 可能是不太理解,盛流玉不是小孩子。但沒再多問,畢竟有正事要辦。 今日的天氣很好,夜晚也一樣,月明星稀,四周的重重樹影落在水面上,湖泊的顏色翠而澄澈。 謝長明沒說想出了什么法子,只是先試試。碎片被保存得很完好,謝長明戴了盛流玉的煙云霞,將碎片分成兩部分,灌了冷鐵的少,沒灌的多,又挑挑揀揀了一會,將一塊灌了冷鐵的放在沒灌的中間。 如此,許多塊碎片便壘在湖邊的石頭上。 謝長明攜著這些,又躍入湖中。 片刻后,大約是謝長明將那些都安置好了,影翠湖上驟然一亮,薄霧緩緩散開,從湖水中投了一片綠影上來,浮在半空中,雖不算大,卻很清晰,一點(diǎn)一畫,皆可看得明明白白。 原來每一塊碎片,對應(yīng)了一張地圖,地圖上標(biāo)了洲、郡、縣,以及要去的地點(diǎn)。 石犀千方百計想要留下的證據(jù),便是這個。 許先生驚嘆了一番,拿出紙筆,細(xì)細(xì)描繪起來。他本來就教這門課,四洲的地圖不知畫了幾多遍,現(xiàn)下也不算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