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葉渡 第4節(jié)
言辭里充滿了鄙薄,也正常,這個年代,小三就是原罪,不論你其他方面有多好,只要你當小三,就人人得以罵之。 楊沐桐連忙撥開人群走進去,從病房門口往里看,看見里面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挽著皮包的卷發(fā)女人正揪著33床的病號服領(lǐng)子,滿臉戾氣橫飛的樣子。 33床呢,蒼白著臉,臉色比昨天入院時更憔悴,臉上掛著兩行眼淚,仿若一朵在空中飄搖的小白花似的,委委屈屈地跟人道歉:“雯姐對不起,對不起,我對不起你,嗚嗚嗚……” 原配破口大罵:“當初你剛分到老袁他們辦公室的時候,我看你一個小姑娘什么也不懂,還讓老袁多照顧照顧你,好家伙,你褲腰帶就這么拴不緊,讓他照顧你照顧到床上去?” “一口一個叫我姐跟我道謝的時候,心里可得意了吧,覺得我是個傻子吧?!” “臭不要臉的小娼婦,你給我等著,我要去找領(lǐng)導舉報你們,你們這對狗男女,jian/夫/yin/婦一個都別想跑!” “不鬧到你們開除公職我不姓張!” 罵完還覺得不解氣,抬手一巴掌扇在33床臉上,將對方打得臉歪到一邊去。 耳光聲的響亮,仿佛在昭告所有人,原配在此時獲得的壓倒性成功,小三只能理虧地嚶嚶嚶。 楊沐桐站在門口看著,不知道要不要進去才好,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她怕鬧出什么亂子來,連忙要疏散人群。 “好了,別看了,都散了都散了?!?/br> “不要圍在這里,你們是來看病人的,還是來看熱鬧的?這里不是菜市場啊,在這里圍著很影響醫(yī)生護士工作的……” 在護士的幫助下,勸了好一會兒,總算讓人群散開大半,然后就聽見嗷地一聲痛呼。 “啊——” 楊沐桐忙轉(zhuǎn)身看過去,見33床已經(jīng)被女人揪住頭發(fā)正往床下拖,被子已經(jīng)掉在地上,病號服的扣子都被扯開兩顆,衣領(lǐng)歪斜的露出她半個肩膀,整個人涕泗橫流,狼狽到不行。 倒是沒了那股楊沐桐剛才看到的小白花勁。 “不弄死你這個破鞋我就難受!”女人一面嚷嚷,一面要將33床拖下病床。 楊沐桐見狀趕緊走進去,勸道:“大姐,大姐你先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如果是在外面或者別的什么地方見到這場面,楊沐桐絕對不會插手去管什么,但這是在醫(yī)院,她看到了如果放任不管,萬一33床回過頭來投訴她們科室,她們非得落個見死不救管理不善的處罰不可。 楊沐桐不好一句話不說,只好勸對方消消氣。 這句話其實也可以看做沒說,但對方正在氣頭上,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聽到有人說話,立馬調(diào)轉(zhuǎn)槍頭。 一看,喲呵,還是個白大褂。 立馬火氣就沖著楊沐桐來了,“消氣?我怎么可能消氣,你試試你老公被這種賤人睡了看看啊!” 被揪著頭發(fā)的33床見到楊沐桐,立刻眼睛一亮,叫喊道:“楊醫(yī)生,救命啊……求求你,你幫幫我,我快要被她打死了嗚嗚嗚……楊醫(yī)生……” 聲音哀婉動聽,還有痛苦,聽起來可憐極了。 楊沐桐一愣,還來不及想出繼續(xù)勸架的話,就聽對方機關(guān)槍一樣開始掃射:“我說你們醫(yī)生怎么回事,這是個小三啊,人人得而誅之的小三啊,死了都是活該,你們救她干嘛,留著禍害人間嗎?!” “還是說你們助紂為虐?我看你們就是屎一路尿一路,狼狽為jian!都不是什么好人!” 邊說邊揮舞著手臂,還往楊沐桐的方向走近過來。 楊沐桐怕自己被誤傷,連連后退,“不是,大姐你誤會了……” “誤會?怎么可能!”女人臉孔通紅,顯然還沉浸在極度憤怒當中,“你為什么幫她,你跟她什么關(guān)系?!說啊!” 說著她手一揮,眼看著就要戳到楊沐桐的臉了,突然間…… “大姐,這里是醫(yī)院,你打小三還占理,要是打了醫(yī)生,可就是醫(yī)鬧了。” 有些嚴厲的男聲從身后傳來,楊沐桐一愣,下意識回頭,看見嘴角緊抿成一條直線的陳葉站在自己身后,神色看起來非常嚴肅,甚至帶著一股警告的意味。 原本大發(fā)雌威的原配動作一頓,顯然很不滿,嘟囔地反駁道:“你們居然幫一個小三,還有沒有天理了……” 楊沐桐這時環(huán)顧一圈病房,這是個三人間,33床是有室友的,可是原配來鬧的這時候,兩個室友都避到了洗手間那邊的陽臺上去,站在一起皺著眉看熱鬧。 也是,這時候這陣仗,誰也不敢留在這里啊,很容易被誤傷的。 楊沐桐嘆了口氣,剛要說什么,就被陳葉拉了一下胳膊。 她愣了愣,到了嘴邊的話咕咚一下,又咽了回去。 陳葉拽著她的胳膊,動作有些粗魯?shù)匕讶俗У阶约荷砗螅缓髮χ粷M的原配正色道:“我們不是幫她,她破壞你的家庭,應(yīng)該受到唾棄,你要怎么解決她都可以,舉報、報警,想用哪個辦法看你自己,但是……” 轉(zhuǎn)折來了,“你不能在醫(yī)院鬧成這樣啊,這里不是大馬路,不是你們家,甚至都不是你老公和小三的單位,這里是醫(yī)院,大家來這里是看病的,而且還是婦產(chǎn)科,周圍這么多要生小孩或者剛生了小孩的,都需要休息,你大吵大鬧,會影響別人休息,還會嚇到新生兒?!?/br> 說著他頓了頓,又給對方戴高帽,“我看大姐你為人正派,做事說話都有章程和條理,想來也不是什么冒失的人,應(yīng)該不是那種為了自己出一口氣就不顧別人感受的人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對方明顯也回過了神來,順著陳葉給的臺階就坡下驢。 扭頭狠狠警告33床:“臭/婊/子算你命大,我暫時放過你,等你出院了走著瞧!我現(xiàn)在就先不打你,等著吧,早晚打到你滿地找牙!” 說完又揚言回去就立刻寫舉報信,放完狠話就轉(zhuǎn)身氣呼呼地走了。 等她走了,33床才捂著臉痛苦出聲,同病房的兩個病友從陽臺上回來,默默地整理著自己被殃及池魚的柜子和床上的私人物品,沒有人去安慰33床哪怕一句。 之前被疏散的圍觀群眾又來了,在門外沖著她指指點點。 楊沐桐也沒什么好勸的,看了一眼,嘆口氣,就轉(zhuǎn)身走了出去,順手帶上病房門。 轉(zhuǎn)身就看見陳葉抱著胳膊靠在一旁的墻上,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像是有什么話想說。 楊沐桐的心里一跳,下意識地說了句:“剛才多謝陳醫(yī)生出手相助?!?/br> 陳葉微微一愣,頭歪了歪,呵了聲,“楊醫(yī)生什么時候也學會這么客氣了?” “……應(yīng)該的?!睏钽逋┭鄄€一垂,小聲地說了一句。 陳葉沉默片刻,點點頭,“行,我知道了。” 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溫度,楊沐桐眼睫毛顫了顫,“我還有事,先走了,抱歉?!?/br> 說完低著頭,匆匆地從他身邊擦過去,頭也不回地走向辦公室方向。 陳葉站直身子,下巴緊繃著,低聲嗤了一下。 我稀罕你這聲謝? 33床所在的病房和鄭妙儀所在的病房離得不遠,陳葉直起身,就看見陸耘正站在病房門口,滿臉好奇的看過來。 他干脆又走回去,看了一下剛吃飽正在睡大覺的小不點,問陸耘:“剛才沒問,我干兒子起名字沒有?” 陸耘聳聳肩,“大名留給長輩起,妙儀原來起了個小名,叫早早,他還沒到預產(chǎn)期就出生了?!?/br> 陳葉點點頭,嗯了聲。 陸耘看他興致不是很高,想了想,問道:“你跟楊醫(yī)生以前就認識?” 陳葉聞言嘴角又抿了起來,半晌嗤了聲,“你不會不記得人家了吧,以前不是總笑話我談戀愛居然還給人家寫信?” 嗯?寫信? 陸耘一愣,隨即眼睛倏地睜圓起來,連聲音都因為驚訝而變得有些尖銳,“啥玩意兒?你說啥?你意思是楊醫(yī)生就是……就是那個收你信的人?!” “……很難接受?”陳葉無語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陸耘靠在一旁的墻上,拍拍胸口,“不、不是……你讓我緩緩……居然是楊醫(yī)生,好家伙,剛才一點沒看出來……” 陳葉又嗤了聲,什么都沒說。 楊沐桐從病房回來,看看已經(jīng)沒什么事兒了,就準備下夜班,她昨天值班值的是黃金班,連帶著周末,可以休息兩天半。 她打算回去看看祖父母,吃一頓飯。 楊家老宅在舊城區(qū),距離步行街不算很遠的地方,一條叫鳳凰巷的巷子里,是獨門獨戶的兩層半小樓帶前后兩個很小的小院子。 宅子已經(jīng)很老了,墻角都長了青苔,楊沐桐的車進不去,停在巷子口的公共停車位上。 只有保姆阿姨在家,楊沐桐進了屋,一邊換鞋,一邊問道:“秀姨,爺爺奶奶今天都上班去了?” 楊沐桐的祖父是國內(nèi)有名的肝病學專家,容醫(yī)大的教授,祖母則是著名的婦科醫(yī)生,老兩口退休后都被返聘到省醫(yī)院,每周還會去出好幾次診。 秀姨從廚房探頭出來應(yīng)道:“是啊,晚上才能回來吃飯,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做?!?/br> “隨便吃點吧,面也行,我先回房間洗個澡?!彼龖?yīng)完,抬腳往樓上走。 家里很安靜,楊沐桐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輕。 洗完澡下來,秀姨已經(jīng)做好兩菜一湯,清炒蝦仁、紅燒小排和蔬菜丸子湯,兩個人一起吃完飯,她被秀姨打發(fā)去休息。 直到晚上吃飯,才在家里見到下班回來的祖父母和父母。 楊沐桐的父親楊致遠是市第一人民醫(yī)院院長,母親周悅和他同單位,是人民醫(yī)院心內(nèi)科的主任,夫妻倆性格迥異,楊致遠性情溫和中帶有一點圓滑,周悅則要嚴厲剛直得多,盡管如此,他們在面對女兒時,關(guān)注的都是同一件事。 “桐桐,最近有沒有認識新朋友???”楊致遠舀了一碗湯,笑著問道。 楊沐桐還沒說話,周悅就哼聲道:“一看就是沒有,就她這種性格,哎喲真是愁死人,一點都不知道主動的,能認識新朋友就有鬼了。” 頓了頓,又繼續(xù)抱怨道:“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以前讓你好好學習,偏偏學人早戀,現(xiàn)在呢,都要成老姑娘了,又跟個尼姑樣……” 楊沐桐垂著眼,沒有任何說話的欲望,一邊挑著飯粒,一邊就想起被周悅抱怨的,她的早戀。 作者有話說: 第五章 楊沐桐的祖父母都是建國前生人,曾祖父曾是民國時的大商人,后來散盡家財支持新黨,為人又仁善,在當時有很好的名聲。 但在特殊年代,這份名聲未能庇護后代,當時楊沐桐的祖父母被劃為黑五類下放農(nóng)場,當時楊沐桐的父親楊致遠只有三四歲,小叔楊致和才滿周歲,沒辦法帶走,只好托付給老家的親戚撫養(yǎng)。 過了幾年,動蕩結(jié)束,楊沐桐的祖父母平反回城,被調(diào)往百廢待興的容醫(yī)大,在鳳凰巷買下一幢廢棄的院子,重新修繕后,就是現(xiàn)在楊沐桐熟悉的老宅。 再把兩個兒子接過來,自此,楊家就在容城定居下來。 和楊家經(jīng)歷類似的,是斜對門的陳家,兩家的老爺子老太太下放到同一個農(nóng)場,彼此扶持打氣熬過了黎明前的黑暗,回城后又同時調(diào)到容醫(yī)大,索性連房子都建在一處,成了通家之好。 楊沐桐和雙胞胎哥哥楊沐梧就是在這里出生長大的。 據(jù)楊沐桐的母親周悅說,因為是雙胞胎,生的時候比較艱難,楊沐桐出生的時候有點難產(chǎn),醫(yī)生都要下產(chǎn)鉗去拉她腦袋了,才慢吞吞地出來,所以她憋得狠了,就有點不聰明。 比起天賦卓絕、反應(yīng)靈敏的雙胞胎哥哥,楊沐桐的確遜色很多,楊沐梧從小就能說會道,學習能力極強,記性也很好,從小學就開始參加奧數(shù)比賽,沒有不拿獎的,等到初高中,他在醫(yī)學上的天分充分顯露,并且對外科非常感興趣,高考直接就考到容醫(yī)大的八年制,畢業(yè)后去了申城,成了申城醫(yī)科大附屬第一醫(yī)院一名肝膽外科醫(yī)生。 反觀他的雙胞胎meimei楊沐桐,打小就不愛說話,性情有些膽怯,一開始是因為家里人怕她身體弱,出去了容易傷風感冒,所以都不帶她出門,跟人接觸得少,自然就怕生。 后來呢,是她大了些,能出去玩了,但她從小反應(yīng)就不太靈敏,又很老實乖巧,在大人眼里她是乖寶寶,但在小朋友眼里,她就是好欺負,于是大家會欺負她,次數(shù)一多,她就再不肯出去玩了。 她的學習成績還一般,楊沐梧擅長的奧數(shù),在她這里簡直就是天書,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追上哥哥的步伐,吊車尾地考進重點初中高中,到了高考,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壓線進了容醫(yī)大臨床醫(yī)學院七年制。 至于八年制那種天之驕子才能上的專業(yè),她是怎么跳都夠不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