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點名的囚犯縮了縮脖子，立刻扳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臉，氣洶洶的走到侯爵的身邊，啪啪兩聲，重重地扇了他兩記耳光，又砰砰兩聲，狠狠地踢了他兩腳，將梗著脖子的侯爵打倒在地，說道：這就是獄霸，知道了嗎？也不等他反應(yīng)，狗腿子一樣的囚犯已經(jīng)跑到虎妖跟前恭敬地說，老大，我已經(jīng)讓他記住了你就是獄霸了！

    嗯！虎妖滿意地點點頭，對咳嗽不止吐血不休的侯爵道，你剛才說要挖了誰的眼，剁了誰的腿？嗯？

    圍觀的囚犯一聽虎妖的陰森森的語調(diào)，頭皮一麻，唯恐殃及自家性命，識趣的有多快就溜多快，一下子就悄無聲息地跑遠(yuǎn)了。

    吃了教訓(xùn)的侯爵終于聰明了一回，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刺激到這些可惡的惡棍，否則吃的苦頭還會更多，但與生俱來的傲氣一時很難收斂，于是摸了摸嘴角的血沫，別扭的哼了一聲，道：關(guān)你什么事？

    你詛咒城主就關(guān)我的事！虎妖冷笑著，陰陽怪氣地桀笑了一下，陰惻惻地道，我也不要挖你的雙眼，更不用剁你的雙腳，但我就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侯爵心頭一震，不好的預(yù)感越來愈濃。

    人都去哪兒了！虎妖大喝一聲，整個監(jiān)獄地震一樣抖動了幾下。

    跑遠(yuǎn)了的囚犯個個像奉了君王的命令一般，矯健如魅的潛近侯爵的身邊，影影綽綽的靠攏過來，嘴里一邊應(yīng)著虎妖的指令，老大，放心，把這個土包子交給我們！一邊對獵物發(fā)出桀桀的怪笑聲。

    在監(jiān)獄里，要置人于死地一點也不難，要讓一個人生不如死更不難，這些囚犯多的是手腕和手段讓人發(fā)瘋發(fā)狂。

    別別過來！侯爵哪還有閑工夫拿捏自己尊貴的身份了，嚇得面無人色，身子抖得像篩糠一樣，顫聲叫道，我是侯爵！摩濱國的奧蘭多爾侯爵！你們這些暴徒想干嘛！來人！快來人！還有沒有王法啦！最后的嘶吼穿透了城墻，守在門外的獄卒已經(jīng)聽怪不怪了，挖了挖耳洞，一副聽之任之的態(tài)度。

    正當(dāng)待宰的羔羊被一群餓狼虎視眈眈要把獵物撕咬得面目全非時，一個冷冷清清的聲音從遙遠(yuǎn)的地牢深處傳來：吵死了！

    這句話的聲源那么遠(yuǎn)，音量也不大，音質(zhì)卻非常的動聽，像泉水敲落在石塊上發(fā)出叮嚀的悅耳音符，又像從蓮池深處飄來的悠揚(yáng)笛音，侯爵從來沒聽過這么好聽的聲音，一時忘記了歇斯底里的掙扎了。

    而圍毆他的那群餓狼也紛紛停下了動作，顯然也是被這個聲音震懾住了的。

    怎么辦？一個囚犯壓低嗓音問，生怕聲音吵到發(fā)話的那個人。

    大家也都左右為難了，這個監(jiān)獄里，虎妖是老大沒錯，可最近老大似乎很聽那條蛇妖的話啊，現(xiàn)在蛇妖發(fā)話了，然而一個要他們打人，一個要他們住手，到底聽哪個的？

    不知道另一個囚犯也不敢擅自做決定，他可不想嘴里最后的那兩顆搖搖欲墜的牙齒也被老大揍落掉光光，那他年紀(jì)輕輕的就成了沒牙的老頭。

    要不，去問問老大？不知是哪個天然呆的囚犯傻傻的說了一句。

    大家又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老大正在氣頭上，現(xiàn)在去問虎妖該怎么做，這不是去送死嗎？誰會這么笨把自己當(dāng)成了靶子送上門被老大出氣？

    侯爵就是趁著囚犯們嘀咕的空隙從人群里鉆了出來，跌跌撞撞的沿著監(jiān)獄甬道一直小跑著，他的眼睛已經(jīng)徹底適應(yīng)了監(jiān)獄里的黑暗，微弱的光從高墻的那扇小得可憐的窗戶投了進(jìn)來，他依稀看到了一間干凈的牢房里，一個容色絕世的人盤腿坐在石床上，正閉目吐納，臉色恬靜，氣度瀟灑，與藏污納垢的監(jiān)獄格格不入。

    第50章 小肚兜

    侯爵從失神中晃過神, 攏了攏凌亂的發(fā)絲，整了整破爛的衣服，小心翼翼地挪到惡魔的身邊, 放輕了音量問道：是是你救了我嗎？

    閉嘴！還是那個清亮的聲音, 說的話更是言簡意賅, 腔調(diào)也近乎冷漠無情，偏偏落在侯爵的耳朵里, 竟是無比的安心，像剛剛從颶風(fēng)中駛出的航船，終于抵達(dá)了安全的港灣。

    他生在貴胄家族里, 又繼承了父親的爵位, 原本滋生了壯大奧蘭多爾家族的強(qiáng)大決心，卻在眾多坑家敗業(yè)的子弟的拖累下不可避免的走向了衰敗。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侯爵畢竟是侯爵, 掌握了奧蘭多爾一族的命脈, 能享受的特權(quán)多不勝數(shù)，包括財富、領(lǐng)地、畜牧甚至女人, 在他的城堡里要什么有什么, 想怎樣就怎樣, 對他阿諛奉承的人多不勝數(shù)，包括至親的兄弟姐妹，然而這些都是表面的風(fēng)光與體面, 事實上, 越是親密的人，在背后放的冷箭越是能一舉中的, 試圖結(jié)束他的性命和榮華富貴，好取而代之。

    侯爵從繼承爵位的那一天開始, 就遭遇了不下十次的暗殺與綁架，更別提其它的陰謀和陽謀了，所幸他命大福大，每次都能化險為夷，躲過了一劫又一劫。

    正因為經(jīng)歷過了殘酷的背叛與血腥的殺戮，生死一線時跟死神做過搏斗，侯爵才更愿意跟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像刺猬一樣，能取暖又不會傷害彼此，所以遠(yuǎn)離了枕邊人，遠(yuǎn)離了舐犢的幼兒，只為在最安全的距離中保全彼此。

    當(dāng)然了，侯爵大人的枕邊人跟他本來也沒什么愛情基礎(chǔ)，他跟克麗絲是在熱港的一場盛大酒會上認(rèn)識的，彼時兩人還很年輕，一個愛慕美色，一個貪戀權(quán)勢，于是一拍即合，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快快樂樂地交付了身與心，以為抓住了這一生最美麗的邂逅，等舉辦完了涉黑的婚禮，蜜戀期也差不多消耗完了幻想中的甜蜜美好，才彼此看清了表象之下的靈魂其實并不適合自己，于是矛盾開始凸現(xiàn)，再在爭執(zhí)中升溫激烈化，兩人的愛情也在考驗下變成一片片凋零的花瓣兒，漸漸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直到一次吵架時，不知誰嚷了一句離婚，這對夫妻終于又有了一拍即合的意愿，還真的就去法院申請離婚了，可惜大法官的目光從厚重的文書里移開，看到了侯爵夫婦臉上的決絕和迫不及待，竟然涼涼地告訴他倆，這樁家事他辦不了，得皇帝陛下批準(zhǔn)了才有效。

    然而那會兒恰好也有一對剛結(jié)婚沒多久就跑到皇帝陛下跟前鬧離婚的公爵夫妻，皇帝陛下以不忠感情，何以忠國事為由，沒收了那對公爵夫妻的所有財產(chǎn)，不僅收回了公爵世襲的爵位，還將他們兩家人趕出了熱港，誰要是給他們求情，就一同并罰。那事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侯爵夫妻沒有膽量嘗試這種可怕的下場，于是冷戰(zhàn)開始，分居兩地也成了最好的選擇。

    侯爵閑極無聊下莊園收租時，遇上了一些阿諛奉承的人也在他的跟前問候他的妻子，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的是一張模糊的面容，他已經(jīng)不怎么記得妻子的模樣了。

    糊涂的愛情，糊涂的婚姻，這是多年之后侯爵與侯爵夫人唯一共存的認(rèn)知。

    所以惡魔的冷漠，侯爵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因為彼此保持的距離才享受這份安全感，他這一天過得驚心動魄，身與心都生出不同程度的疲憊，于是尋了個干爽的地兒，本來想休息一下，養(yǎng)養(yǎng)精神，哪知道困意涌上來，他打了幾個哈欠，就這樣蜷著身子睡了過去了。

    侯爵睡了個囫圇覺，醒來后還有點不在狀況，等見到了盤膝打坐的惡魔，所有的記憶才紛至沓來，他警惕地看了看周圍，野人不知去了哪里，那些囚犯也似乎很忌憚這個地方，都沒有靠近這間牢房來圍毆他，只躲在遠(yuǎn)處的黑暗里察看情況。

    你救了我，我會報答你的！侯爵輕輕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他從小被長輩們灌輸了貴族身份的觀念，對地位不如自己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做派，現(xiàn)在他虎落平陽了，也很難做到低聲下氣，即使這個人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模樣俊逸，十分的賞心悅目。

    打坐的惡魔一動不動，跟老僧入定一樣，似乎喪失了五官能力。侯爵一生中難得的示好，竟然就這樣被惡魔徹底的無視了，心里也不生氣，只升起一股失落感，要是換做平時，他一定又要作威作福一番才罷休的。

    你手里的玉用來做什么的？侯爵走近惡魔，看到了他合十的掌心里夾著一塊黑不溜秋的玉石，嘴里不由地嘀咕了起來，這塊玉石怎么看怎么覺得跟自己脖子上系的一塊家傳玉石的質(zhì)地長得很是相像呢。

    忙著積攢能量的惡魔依舊不搭理他。

    侯爵摸了摸脖子，只摸到了一塊圓潤的寶石，這才想起那塊類似的玉石早在小勛爵出身的時候就送給了他了，雖說那是從祖輩們手里接承下來的家傳玉石，但侯爵并沒覺得它有多名貴，很多時候都不怎么愿意系，后來兒子出生了，長輩們叮囑他要把家傳玉石傳給下一代，侯爵才在裝了眾多珠寶配飾的寶匣中找回了那塊灰頭土臉的玉石送給了滿周歲的兒子，這一晃已經(jīng)五六年過去了，要不是侯爵沒見過這么丑的玉石，他肯定不會想起自己曾經(jīng)也佩帶過它呢。

    惡魔雖然不理睬侯爵，但侯爵卻把玉石的事惦記在了心里，次日當(dāng)小勛爵帶了好吃的東西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時，侯爵第一句話問的是：你還帶著那塊家傳玉石嗎？拿來給我！

    小勛爵歪著腦袋想了想，印象里，他從來沒有從父親的手里接過任何的玉石，他身上也從來沒有佩帶過一塊玉石，更別提其他名貴的配飾了，所以他幾年前跟著母親離開熱港的貴族大城堡，抵達(dá)了大都市，兩年前來到修士學(xué)院上課，周圍幾乎沒有什么人能從他的衣著裝扮里識別到他會是以后的侯爵繼承人。

    見兒子露出迷惘的神色，侯爵又氣又急，向他形容了一下那塊家傳寶石的模樣，還根據(jù)印象的記憶，在地上畫了個大概的形狀，這才讓兒子回去好好地找找。

    小勛爵心里一陣失落，垂頭喪氣地往城堡走去，他是捉完了花園蟲子，早飯還沒來得及吃呢，就提了餐點來見父親的，想跟父親一起吃早飯的，可是父子倆見了面，父親沒問他吃沒吃過飯，也不問他在大都市過得好不好，更沒有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就急著支使自己去找什么家傳玉石了，心里能不難受才怪呢。

    難受歸難受，小勛爵還是把父親的囑托放在心里，回到了房間，四處翻找了一番，沒有找到任何一塊玉石，于是找來了大管家詢問，大管家以為是照顧小勛爵的侍女偷走了東西，當(dāng)下拿住了那個侍女，可惜刑罰之下也沒有問出什么端倪，只好把她趕出了城堡。

    那個受了冤屈的侍女哭哭啼啼地和同伴們抱在一起告別，一個替她抱打不平的侍女甲道：不是你偷的，為什么要忍受這樣的冤屈！我們?nèi)フ页侵鞔笕酥鞒止?！她說出城主大人時，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止是她，她的其他同伴都很畏懼城主大人，見到了他，身軀就忍不住顫抖，只會匍匐在地上，哪還會把話說得利索？

    侍女乙顫顫巍巍地道：還是去找雅辛托斯修士幫忙吧，他最不怕城主大人了

    我也覺得找雅辛托斯修士更靠譜，他最愿意幫助咱們了！侍女丙連聲應(yīng)和。

    雅辛托斯修士這會兒正在揉他的老腰，太久沒有被那么狠的欺負(fù)了，骨頭都快要散架了。

    聽了那位蒙受了冤屈的侍女的哭訴之后，雅辛托斯才想起了幾年前他做的一件事。

    那時的小勛爵才三四歲，身體小小的，軟軟的，跟小白莎一樣可愛得不得了，于是雅辛托斯成天帶著小小的小勛爵玩耍，那會兒大都市盛傳深海鬼魅的傳說，每個小孩都要穿戴紅色的衣物辟邪，當(dāng)時的他也受了城主的影響，對東方文化有了濃厚的興致，就特意從東方來的商人手上買了塊紅色的小肚兜，把系在小小勛爵脖子上的那塊玉石切了片，讓繡娘在小肚兜上銹了個瑞獸，威風(fēng)凜凜的，小勛爵穿戴了這樣的小肚兜在身上，足夠?qū)⑺械镊西洒汪u全部嚇退，讓它們再也不敢打小勛爵的主意。

    時隔幾年了，小勛爵都長得這么大了，那件銹了瑞獸的小肚兜早已穿不下了，也不知當(dāng)年把它放到了哪兒去，大概是壓在衣櫥的最底部了吧

    安撫好了受了冤屈的侍女，雅辛托斯修士強(qiáng)忍著身體的不適，慢悠悠地站了起來，打算到小勛爵的房間找出那件小肚兜。

    不過他的運(yùn)氣不太好，剛走到房間門口，就被城主大人堵了個正著。

    上哪兒去？不悅的詰問聲。

    就去看看你的小外甥溫和的解釋聲。

    他有什么好看的！不容置疑聲。

    他要找喂！最后的尾音表示了抗議。

    我不準(zhǔn)！依舊是霸道的拒絕聲。

    唔最后的一個含糊不清的尾音掩蓋了窸窸窣窣衣衫摩挲的聲音，這一天的雅辛托斯修士還是沒能踏出他的房間。

    等到第二天日曬三竿了，城主大人施施然出門去處理了公務(wù)之后，雅辛托斯修士才得以溜出拘囿了他兩天的房間，本來想要去后花園找小白莎了，不料在半路被大管家攔下了。

    原來小勛爵鬧了情緒，從昨晚開始到現(xiàn)在都不愿意吃飯了。

    大管家哄小孩的技巧有點拙劣，小勛爵一點也不上當(dāng)，無奈之下，大管家先把小勛爵的情況匯報給了侯爵夫人知道，侯爵夫人正關(guān)著大門讓侍女們幫忙抄書，她也抄得焦頭爛額，渾身上下都是墨汁，白皙的臉也弄得跟花面貓一樣，卻沒有空洗，更沒有空接見誰了，所以大管家連她居住的院子都沒能踏進(jìn)去一步。

    大管家也不敢去見城主，因為城堡剛剛迎進(jìn)了一個驛夫，這個驛夫好像帶來了什么十萬火急的大事等著要告訴城主大人，都把馬跑死在了城門口了。

    于是，大管家只好找雅辛托斯修士了。

    雅辛托斯修士想到了昨天前來哭訴的那個侍女，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真是的，只是被那人這樣那樣了之后，就把這么緊要的事情給忘了

    小勛爵大概找不到了他的家傳玉石，才沒有心情吃飯的吧。

    雅辛托斯修士急忙趕到小勛爵的住所，小勛爵的房門大開，小白莎正坐在桌子前大快朵頤，拿著雞腿啃得一嘴的油膩。

    原來小勛爵沒找到家傳玉石，沒有心思吃飯，新?lián)Q來的侍女怕自己照顧不好小勛爵，苦苦哀求他好歹多吃一點，否則被大管家知道了的話，責(zé)罵她一頓事小，要是跟先前的那位侍女一樣被逐出城堡，那可是天大的事了！

    因為能在城堡做侍女，這在大都市是一個很體面的工作，不說工錢多，單是往外一說可以常常見到城主大人，偶爾能得到城主的什么打賞，就夠賺來很多尋常百姓的艷羨目光，而且以后到了婚配的年齡了，也會有更多家庭經(jīng)濟(jì)好的男人前來提親哩！

    小勛爵禁不住新侍女又是鼻涕又是眼淚的哀求，就叫來了小白莎替他分憂了。

    小白莎也不客氣，吃得那叫一個秋風(fēng)掃落葉??！左手捉著烤雞腿，右手握著燉爛了的豬蹄，兩只黝漆的眼珠兒泛著興奮的光芒，要說大開殺戒也并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