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卻不知道的是，何熙是回了青陽縣，不過是去水泵廠將客戶要求當(dāng)面交代一下。

    而在京城，孟愛華正在替她跑垃圾進口公司的手續(xù)。

    這是由張俊副部長打了招呼的，而且這事兒本來對夏國原料缺乏是不錯的補充，在1982年的年初，很多政策已經(jīng)在松動，這個公司并不像是二手設(shè)備進口公司那樣，在貿(mào)易部和環(huán)保工作小組引起很大的爭議，很快就審核通過了。

    不過公司的負責(zé)人寫的名字并不是何熙，也不是李家人，而是何熙賣水泵時合作過的老七林偉奇和他的新婚妻子石媛媛。

    石媛媛家本來就是開垃圾收購站的，當(dāng)年何熙的二手柴油機還有從他們家的垃圾站買回來的。

    這兩年何熙發(fā)達了，并沒有忘記這些老朋友，給石媛媛家出了不少主意，甚至主動借錢給他們擴大規(guī)模，去年他們搬去了海州市，經(jīng)過一年的打拼，已經(jīng)成為海州市的垃圾處理大王。

    何熙想要做這個，又不想讓對方發(fā)現(xiàn)跟自己有關(guān)系，自然要找到一個身份符合的人，石媛媛夫妻倆是十分合適的。

    他倆更是愿意跟著何熙干，何熙問了一聲，就特別配合的來了京城，這會兒公司真下來了，瞧著營業(yè)執(zhí)照他倆都有點蒙頭：“我們該怎么干呢？”

    孟愛華就說：“先給美麗國藍天垃圾處理公司簽訂合同，然后再給他們下購貨訂單，等著第一批貨到就可以了?！?/br>
    而這第一批貨，其實何熙和艾麗米、胡廣熙是在巴鐵商議了很久的，才決定的。

    其實何熙現(xiàn)在拖得最久的就是車架廠，但偏偏車架廠的設(shè)備非常大，很引人注目，而剛開始，他們并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來查，查到什么程度，所以，他們將目標(biāo)還是定在了變速箱生產(chǎn)線上需要的兩臺臥式加工中心。

    至于如何拆卸，則是胡廣熙親自去看了艾米麗買回來的設(shè)備，連夜計算了很久，得出的結(jié)論——“將加工中心底座、滑座、工作臺、立柱、主軸箱這些鑄鐵結(jié)構(gòu)的，摻入大量報廢二手設(shè)備中，將刀庫分開，扔進了廢舊金屬集裝箱，將電機等混入了報廢電子產(chǎn)品集裝箱等等?！?/br>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不是一次運輸?shù)模欠峙芜\輸，如第一次則全部是鑄鐵，合金之類的金屬垃圾，第二次則是電子產(chǎn)品，以此類推，達到就算他們挑出零件也組不起來的目的。

    胡廣熙的想法提出來，艾米麗其實覺得有點散了：“足足將近20噸垃圾，就掩蓋這么兩臺加工中心，還需要分兩次嗎？而且拆的太散了吧，我怕他們根本找不到?！?/br>
    胡廣熙搖搖頭：“第一次肯定很慎重，看海關(guān)那邊的檢查結(jié)果再說吧。我陪你去報關(guān)！”

    艾米麗想想也對，終究是沒有反對，而是拿著資料去進行了報關(guān)。

    果不其然如胡廣熙所料，大概是從來沒有垃圾出口到夏國，所以她去報關(guān)的時候，遇到了非常規(guī)的對待。

    對方問的很仔細，什么時候簽訂的合同，怎么會想到賣給夏國，垃圾都是什么類別的，從哪里收來的等等問題，可等著問完了以后，艾米麗親眼看到對方在的報關(guān)單上畫了一個對鉤的標(biāo)記。

    艾米麗忍不住問：“我的生意是完全合法的，為什么我的報關(guān)單和其他的人不一樣？”

    對方?jīng)_著她說：“我們必須檢查一下，你們的垃圾是否真的是垃圾？畢竟夏國……你知道的，我們有很嚴(yán)格的出口管理條例，夏國就在上面?！?/br>
    艾麗米還想說什么，畢竟她接受的教育就是據(jù)理力爭，不過讓胡廣熙扯住了，胡廣熙搖搖頭：“都是美麗國自己的垃圾，他們愿意檢查就檢查，沒有關(guān)系的。”

    等著出去，艾米麗就忍不住說：“可是他們檢查到了呢？”

    胡廣熙則笑了：“你應(yīng)該相信你的爸爸，我讓拆的程度，他們就算找到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個機器的哪一部分？”

    艾米麗說：“我害怕他們有專業(yè)人士。”

    果不其然，檢驗的時候，到了艾米麗的集裝箱前，突然就多了幾個剛剛沒有的人，隨著他們一聲令下，將集裝箱打開，里面的東西也就露了出來。

    很快，這幾個人都上去檢查貨箱里的東西，艾米麗和胡廣熙就在原處站著，瞧著他們一會兒將一臺壞掉的抽油煙機扔到了一旁，一會兒撿起了一張鐵皮看看，明明都是垃圾，可檢查的卻異常認真，甚至有人翻上去往里看。

    艾米麗第一眼就瞧見了那人腳下踩的東西，那是加工中心的刀庫，這東西非常精密，是通過伺服系統(tǒng)自動換刀，以達到對加工件的連續(xù)處理，一旦損壞一點，就很難修復(fù)。

    艾米麗只覺得自己的心臟都快跳了起來，還是胡廣熙問了一聲：“你是不是有點累了，我在這里等著就可以，你去車?yán)镄菹⒁幌??！?/br>
    倒是那位工作人員，似乎發(fā)現(xiàn)了艾米麗的不同，他笑著說：“她似乎是因為我踩到了這個?！?/br>
    說完，他就低頭踢了一腳刀庫，然后跳下來，看了看：“非常新，看樣子也就是十年以內(nèi)的東西，這可是數(shù)控機床非常重要的零部件，你們這里面怎么會有？”

    艾米麗還沒說話，是胡廣熙說的：“不知道，我們只是從垃圾場收購來的垃圾，他們從哪里收的，我們并不知道?！?/br>
    他回答的很淡定，好在艾米麗也鎮(zhèn)定下來了，點頭說：“我們的垃圾一共來自于五家大型垃圾處理中心，我的報關(guān)單上明確的寫出來來源，你們可以去查一下?！?/br>
    “不過我覺得，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了，你知道的，美麗國的人民什么都可能扔！”

    這倒是事實，有人扔家具，有人扔保險柜，甚至槍都可能撿到。

    對方并沒有說什么，而是喊了兩個人幫忙，將它豎起來，查看里面的東西，好在里面空蕩蕩，壓根沒有刀具，對方就直接擺擺手，那兩人砰地一聲，就將刀庫給重重扔到了地上。

    艾米麗看了一眼自己的爸爸，他爸爸表面上一副笑瞇瞇的模樣，但只有她知道，他爸的手伸進了褲兜里，顯然是心疼的掐手了。

    可還沒完。

    就這么一個玩意并不能說明什么，對方點點頭，沒再說什么，只是還是沒有離開，而是更細致地檢查起來，但胡廣熙早就有準(zhǔn)備，這一批里的東西少，而且都是摻起來的，即便偶爾有車床零部件，也沒什么用，他們足足翻了兩個小時，也只能得出這個結(jié)論。

    最終那位工作人員拿著個軸承，沖著所有人說：“就這樣吧。合格了?！?/br>
    立時就有人開始關(guān)閉集裝箱，到了一半的時候，那家伙似乎想起來自己手上的東西，喊了一聲停，然后直接離著三米遠，扔了過去。

    沉甸甸的軸承砰地一聲砸在了刀庫上，門瞬間就被關(guān)閉了。

    艾麗米和胡廣熙連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等著從海關(guān)出來，上了車，艾米麗都忍不住問：“爸爸，你看到了砸成什么樣了嗎？”

    胡廣熙也是皺眉頭：“老花眼根本看不清楚，不過那個軸承得有兩三斤的樣子，雖然刀庫是金屬做的，砸不爛，但是萬一那個關(guān)鍵點凹進去了，出刀難那就不好了?！?/br>
    艾米麗忍不住罵了一聲：“他故意的，他查不出什么來，但是故意的！”

    胡廣熙也嘆口氣：“不過好在發(fā)出去了。給他們電報吧。下回我們注意點，都是機械裝車，誰能想到，這么重要的東西，偏偏露在了外面。”

    艾米麗拍拍胡廣熙：“爸爸，這是意外，別擔(dān)憂，你忘了何熙說，他們都能修嗎？”

    胡廣熙點點頭：“那倒是，我們的工人真的是在什么都缺的條件下，創(chuàng)造奇跡的一群人。你永遠都想不到，他們怎么會那么有辦法?！?/br>
    艾米麗就笑著說：“那等這事兒結(jié)束了，我們回去你帶我看看?！?/br>
    胡廣熙這才高興起來：“好！”

    艾米麗是二月份發(fā)出的第一箱貨物，隨后每十天發(fā)一箱，第一箱垃圾到了夏國津門港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三月初了，一收到海關(guān)的信息，石媛媛就把這事兒告訴了何熙。

    何熙這幾個月都在青陽縣工作，幾乎沒有去京城，連二手設(shè)備進口公司，只留了于敏和孟愛華兩個人，其他人都撤到了青陽縣的發(fā)動機廠工作。

    表面上看，何熙的二手設(shè)備進口公司就剩一口氣了，當(dāng)然，也可以認為何熙的整車計劃也完全擱置。

    但其實，這部分撤到發(fā)動機廠的工作人員，并不是為發(fā)動機廠工作，而是在張莊鎮(zhèn)招聘了上百人的青干隊伍，對他們進行了培訓(xùn)，用分揀這些零件。

    現(xiàn)在貨物一到，何熙就給東北齒輪廠的胡勇打了個電話：“東西到了津門港，還在清關(guān)，你帶著人過來吧，庫房我已經(jīng)租好了?！?/br>
    胡勇那邊是早等著了，一聽這個，立刻應(yīng)了：“放心吧，我精挑細選的工人都帶上了，你給的圖紙和資料，我們都背熟悉了，肯定能弄好。”

    果不其然，胡勇帶來可是廠里最精英的，都是資深的老工人或者技術(shù)員，就是怕零部件找不到或者不能確定，由他們辨別。

    何熙帶著他們，就去了租好的倉庫，當(dāng)倉庫大門打開，啪的一聲，超級亮的工業(yè)燈泡亮起來，大家就忍不住喊了一聲：“天哪！”

    艾米麗用的是17.5噸的標(biāo)準(zhǔn)集裝箱，那么多東西堆在倉庫里，如山一般高，更何況，大部分還都是金屬，冷硬的線條，殘破的鐵皮，上銹的卻直沖天際的鋼筋，給人的震撼絕對不一樣。

    連胡勇都是愣了一下才說：“戴上手套穿好防護鞋，開始吧?！?/br>
    話音一落，齒輪廠的工人和垃圾進口公司的上百人立刻動了起來，爬上了高高的金屬山。隨之而來的就是大家的議論聲：“這是抽油煙機嗎？看起來好新啊，怎么就扔了。”

    “這個扳手挺好的，怎么就扔了，比我用的看起來質(zhì)量還好呢？”

    “你們看我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包螺栓，這做工很不錯啊，為什么扔了啊，嶄新的?！?/br>
    胡勇都有點不好意思，跟何熙說：“大家都沒見過，所以有點驚訝?！?/br>
    何熙并不覺得如何，勤勞節(jié)約一向是夏國人的美德，他們也只是覺得這東西沒物盡其用而已。

    何熙就笑著說：“我也挺驚訝的，我還瞧見了非常完好的軸承，不知道為什么扔了?！?/br>
    胡勇一聽就說：“我看看。”

    何熙立刻從腳底下提了出來，胡勇伸手就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說：“這是個煤機軸承，是煤礦里用的，你不知道很正常，我爸爸就是煤礦的，見過這個。這東西買都買不著，他們居然扔了。真是浪費?！?/br>
    何熙就說：“那到時候分門別類一下，看看哪些直接就能用，別浪費了?！?/br>
    這個胡勇贊同：“對，咱們進口的外國機器，壞一點就要換新的，一換便宜是幾萬美元，貴的幾十萬上百萬，如果真是有合適的，那可是省錢了?！?/br>
    正說著，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我找到了滑座！”

    他一喊大家都連忙看過去，滑座是加工中心里重要的基礎(chǔ)構(gòu)件之一，與機床加工出來的產(chǎn)品質(zhì)量、效率正相關(guān)。

    這東西是由ht250做的，ht的意思就是灰鑄鐵，這種材料既耐磨又耐熱，而且減震性能很好，是用來做滑座的最好材料。

    這材料何熙記得夏國應(yīng)該是能生產(chǎn)的，但是一是鑄造工藝達不到，二是設(shè)計理念達不到，也就是說，這是夏國完全做不出來的東西。

    此時滑座被一名齒輪廠的老技術(shù)員守著，這東西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的遠洋運輸，還跟一堆金屬垃圾在一起，應(yīng)該是被碰撞磨損過，老技術(shù)員瞧著上面的一個印記，干脆用自己的衣服占了口水不停地擦拭。

    何熙他們一到，就瞧見老技術(shù)員高興地揚起了頭，他頭發(fā)都白了，可這個時候就像是個孩子，高興地指著那地方大聲的喊：“擦下去了，你們看，擦下去了，沒有劃傷！是好的！”

    74.  三章合一   無名之輩與沽名釣譽

    老技術(shù)員的歡呼讓不少人都松了口氣, 可是何熙看著卻覺得眼眶熱了。

    她其實是很冷靜的人，何況她本就是從未來而來，早就知道, 此時此刻的夏國人有多難，但知道和見到是兩種感覺。

    她困在二手設(shè)備進口公司那間辦公室里，如困獸一般撕扯著頭發(fā)不知道該如何突破的時候，她沒想過要哭。她在遙遠的巴鐵跟艾麗米冷靜地分析, 告訴他們我們的工人只要知道這東西是有用的肯定能找能修不用擔(dān)心，她也沒到會是這種感覺。

    太難了！

    真的太難了！

    別人不要的, 是我們的寶貝, 而就算這樣不要的東西, 我們都需要膽戰(zhàn)心驚偷偷摸摸的弄回來。

    他們的工人在明亮的工廠里工作，好好的軸承可以扔掉，而我們的老技術(shù)員, 卻可以用自己干凈的白襯衣，去擦拭滑座上的一個傷疤，就因為心疼，想要確定這東西是不是好的。

    這樣的我們，這樣的夏國人，這樣的夏國憑什么不崛起？

    何熙不停地瞪大了眼睛, 試圖忍住眼中的淚水，她的上顎甚至都感受到了疼痛，她每次情緒變動特別大的時候，才有這種感覺。

    倒是胡勇也沒吭聲，等著大家問：“張科，滑座能搬弄嗎？”

    那位頭發(fā)都白了的技術(shù)員連忙說：“先把周邊東西清理一下，來八個青壯, 慢慢抬走?！?/br>
    立時就有人應(yīng)了：“我來！”“我來！”“加我一個！”

    這東西質(zhì)量很重足足□□百斤，卻至關(guān)重要，這個時候，沒有把握的根本不爭，出來的都是大力士，其他人則連忙去小心清理旁邊的東西，畢竟還有很多零部件沒找到呢，這運輸中沒壞，自己踩壞了，那得心疼一輩子。

    東西就在眼前，本來這都是需要管理人員協(xié)調(diào)的，可壓根不需要，所有人都一個想法，小心謹慎趕緊弄出來檢查檢查，自己都安排好了。

    胡勇只喊了一聲：“去把空地清理好，鋪上干凈的塑料布，墊上東西，抬得時候注意腰，放的時候小心點?！?/br>
    立時整個倉庫響起了統(tǒng)一的回答：“知道啦！”

    這聲音在高大空曠的倉庫里，居然還有了回聲的效果，聽起來震耳欲聾，只是何熙關(guān)注的卻是，胡勇的聲音是啞的。

    她扭頭看過去，恰好胡勇扭回頭來，何熙就瞧見，這位高大的東北大漢，此時的眼睛紅彤彤的，不比她強多少。

    胡勇本來還不好意思呢，雖然何熙職位跟他差不多，但畢竟是個小姑娘，他一個大老爺們，在這兒哭哭啼啼的讓人看見多丟人。

    所以，幾乎立刻就想轉(zhuǎn)過頭去。

    不過就那么一剎那，他也瞧見何熙眼中的晶亮，胡勇的動作就停下來了，都哭了?。〈蠹叶家粯影?！

    他有什么好躲的。

    他咳嗽了一聲，沖著何熙說：“我出去抽根煙，你要不也出去轉(zhuǎn)轉(zhuǎn)?！?/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