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時周一把抹掉快要流進眼睛的雨水,順手提溜起身邊腿軟的不知名兄弟,拉扯著他使他不癱在地上,語言中充滿慈父一般的關懷:地上臟,一會兒前面有干凈的草叢,我?guī)愕侥莾号肯隆?/br> 大兄弟感動得涕泗橫流。 一旁翻著白眼要昏厥的男生一邊講話一邊吐雨水:我也要,捎我一程。 邊境居民曾遠遠拍過奇景:雨天里一長串不明物體嚎叫著狂奔,為首的那位格外瘦弱,卻早早承擔了生活的重擔。 教官們難得心善,看在他們頭一回經歷此等摧殘,沒有繼續(xù),整頓完軍姿后朝他們幸災樂禍地搖頭:同志們,雨季到了,接下來的一個月經??耧L暴雨,你們得適應它。 大伙兒孟姜女哭倒長城。 其實軍隊比他們自己更加了解他們的身體負荷的極限到了哪處,訓練則是為了拼命去踩那條線,突破自我。醫(yī)護人員那一幫精明的,看見有人撐不住溜的比誰都快。 而時周以蒼白的臉色多少次經歷大伙兒擔憂他倒下的眼神洗禮一次都有落過隊,得到了他真堅強的表揚。 對此鄭教官呵呵冷笑不置一詞。 而今日淋完雨后,所有人顯得格外亢奮,沒有一個掉隊,準時沖去澡堂換上新衣格外意氣風發(fā)等待接下來的課程。 幾乎一路走來,全部話題緊緊圍繞著一個高頻出現(xiàn)的詞語: 機甲課! 我們要開機甲了! 更有甚者猥瑣地深情呼喚:機兒!我們來了! 柯克從昨晚睡前便保持格外亢奮的心情,輾轉一夜難以入眠今早又神采奕奕地跑完五公里不帶喘,此刻眼睛更是亮的嚇人,跟安裝了超強激光燈一般:夏夏夏夏夏爾,我緊張。 緊張什么?時周翻過一頁小冊子,上面詳細記載了武器的相關資料,他不動聲色默記于心。 怕機甲嫌我丑??驴艘稽c都沒在開玩笑。 時周沒有說話,胡恩先探頭過來:你不丑啊,我覺得你挺好看。 柯克語塞,磕磕巴巴說不出一句話。 時周忍不住再度低頭,唇邊勾起一絲微笑。 雖然你沒有夏爾好看,但你還挺不錯的。胡恩撓頭,害羞地點評。 柯克臉色迅速黑得滴墨:給我滾。 胡恩不明所以,委屈地起身一步三回頭。 行了,回來??驴唆[心地發(fā)話。 胡恩大步流星邁了兩步,高興地蹭回來,拎起時周和柯克的包:我和你們一起去上課。 包里的東西全是和機甲有關的cao作說明書,這幾天大家閱讀的熱情空前巨大,或站或立或吃飯通通不離身。 柯克根本沒看,因為他小時候就背下來了。 時周也沒有看,因為他很早以前學得七七八八。 只剩下胡恩每天苦哈哈地挑燈夜讀,恨不得把書吃下去毀尸滅跡。 兩人吵鬧一人圍觀到了集中地,教官早早負手等待著他們。 奪走所有人視線的是教官身后的普通黑色機甲,安靜地列成一排,明明絲毫沒有煙火氣,卻潛意識里給人震懾感。 學生們興奮沸騰的熱血降下來幾度,染上了肅穆之意。 我知道你們很興奮不想聽我的廢話,但咱們走過場還得客套幾句。 你們選擇了這條路,擺在你們面前的只有生死,你們的伙伴不僅源于身邊同行的人,還有它們。鄭教官指著眼前的這排機甲,眼睛望著他們,聲音洪亮開闊,它們是最親近你們的存在,你們所有的笑和淚和它聯(lián)系,它是保護你們的第一道屏障! 帝國千年歷史,機甲重組建構,你們隨意使用的一架機甲,可能某一部分曾經浸透前輩英魂們的鮮血。帝國的榮光永存,而你們是延續(xù)的希望! 時周沉默地呆在隊伍的最后方,獨自隔絕了一個世界,和別人的熱血沸騰一點都不一樣。 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看到機甲,你似乎不是?身邊忽然傳來一道嗓音,穩(wěn)重低沉。 時周懶懶地掀了下眼皮,用這人昨天的話回敬:我是騙子嘛。 騙子不適合呆在軍隊,有秘密的人走不遠。再出口的話帶上點警示的意味。 時周目不轉睛直視前方:我可沒有秘密,隱私和秘密不一樣,你要是想探究也可以。 身邊沒有了動靜,半晌響起極低的輕笑。 柯克回頭,瞥見純黑色的背影,一米九幾的身高,挺拔而修長,黑色襯衫隱隱瞧見銀邊刺繡。 光是背影便可以讓人看得入了迷,又能感知到不好惹的信息。 夏爾,他是誰啊? 不知道,可能來視察的領導吧,上學的時候班主任的凝視你又不是沒經歷過,他們就愛搞這一套。時周自然地眨眨眼皮,開口一頓胡編瞎侃,用別的話題轉移柯克的注意力,專心點。 大屏幕上,將教官進入機甲內部演示cao作的過程投射。 帶上頭盔,動用精神力,各色按鈕代表的指令,這些時周早已爛熟于心,他按部就班跟隨遠處機甲的舉動判斷究竟cao作員下達了什么樣的命令。 他們同機甲的距離越來越縮小,直到教官輕巧地跳下機甲宣布他們可以嘗試一番。 柯克第一個發(fā)現(xiàn)時周的不對勁,關切問道:夏爾?你怎么了? 時周的臉色慘白,望著高大冰冷的機甲,全身竟克制不住地輕微顫抖。 機甲于他而言不過一個冰冷的空殼,或者更準確的來說,他對于機甲不過是一個廢人。 盡管表面上看來他勉強維持住了D級的精神力,但實際上他的精神力和識海仿佛被堵塞住一般,一旦要啟用,他甚至不如一個平民。 畏懼。 不是源于調動精神力必須經歷的徹骨之痛,而是在于曾經可以cao縱頂級機甲而現(xiàn)在與其再無瓜葛的落差。 麻木地抬起雙腿坐上機甲,戴好連接的頭盔,與外界溝通的傳感器依稀傳來其他人或興奮或激動的怪叫,教官難得不板著臉,縱容他們的玩鬧。 機甲內部各個設備陌生又熟悉,時周輕輕地撫過,最終頹然松手,以手捂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喉嚨里喘出的氣好像破舊的風箱。 他按下按鈕,解除身上的裝備,跳下機甲:對不起教官,我無法cao作。 全場嘩然。 ******** 整個訓練場全是此起彼伏的嘔吐聲。 中間矗立的眩暈訓練裝置全速運轉個不停,每隔五分鐘就有一名面色慘白死命捂著嘴巴的人走出機器腿一軟跪在地上。與此同時,他的身邊會有教官迅速貼心地遞上一個垃圾桶方便他接下來的動作。 放眼望去,每一個人都深深地把自己的臉徹底塞進了垃圾桶之中。 教官對于挫銳氣的事情向來樂見其成,樂呵呵地站立于場館中心傲視群雄,說著風涼話:你們這樣不行啊,機器才開到四級就成這樣了,咱們的及格線可是六級。 如同飛行器一般,機甲同樣要進行抗眩暈訓練。畢竟駕駛機甲騰空或者前滾翻的酷炫技能不是特技而是基本cao作,先前的訓練雖然有所涉及,但并不如今天這么正式。 胡恩小心捏著柯克的后脖頸,像抓著一只孱弱的小雞仔,擔心柯克吐得忘我直接一頭悶死在自己的嘔吐物里:柯克,你還好嗎? 柯克已經沒有力氣回復他任何話語了。 其實胡恩自己的狀態(tài)也不算好,從來曬得黝黑的肌膚今天竟然能看出一絲柔弱的蒼白,仿佛擦了粉底液的張飛。 夏爾呢?柯克好不容易緩過了點勁,環(huán)顧場上一圈,日常開始自己的找崽行動。 不知道。胡恩搖頭,我感覺他進去了之后就沒有出來過。 臥槽,夏爾不會死在里面了吧!胡恩震驚地狂拍柯克的大腿。 柯克惡向膽邊生把胡恩往垃圾桶里懟。 時周剛走出機器就看見遠處兩個人如此相親相愛的畫面,實在頗感欣慰,感動地捂住了嘴。 鄭教官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那兒有干凈的垃圾桶,偶像包袱不要那么重。 時周松開手,嘴唇淡淡的,看上去好像特別虛弱,但是又似乎和平常沒有什么區(qū)別。 鄭教官一時難以判定他到底難不難受,手上記錄的數據本隨意寫了幾筆,和時周閑聊道:八級模式都扛下來了,為什么偏偏在機甲駕駛上出了問題,夏爾,你唉 時周說出那句話時,他原先以為時周像之前一般一如既往地藏拙,直到對視之間,時周失落又透露絕望的眼神,略帶濕潤的眼眶,他才后知后覺感到不對勁。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人人都有惜才的心思,時周竟然卡在了最關鍵的一關,和平時事事都完美的樣子成為鮮明對比,更加令人唏噓。 倘若機甲的駕駛過不了關,時周在軍隊的處境將會很難過,要么直接遣返,要么就此沉寂,與戰(zhàn)場無緣。 最重要的是,時周對機甲好像有很深的感情。 夏爾鄭教官嘆息。 時周臉色慘白得有些難看,眼中閃過潤澤的光亮,輕輕低下頭,聲音透露出一股沙啞和疲憊,不知道是不是鄭教官的錯覺,他竟聽出了些許的哽咽。 他說:教官,你再讓我試一試再讓我試一試 第16章 順拐 時周在近身搏斗上取得的成就使得他得到了許多人的關注,沒想到他竟然開不了機甲,頓時議論聲四起,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嘲諷萬分。 一個不能開機甲的士兵還算士兵嗎? 早上好啊,伙頭兵。部隊中看不慣時周的人搭幫結伙走過來冷嘲熱諷。 胡恩將手上的鐵質杯子輕微捏變了形,準備起身揍人,被時周清淡一眼制止,強行按捺住心中的火氣,恨恨咬著饅頭泄氣。 軍隊中嚴禁斗毆,他們見時周面色平靜沒有如愿起沖突,訕訕先溜走。 胡恩一轉眼把碗里的幾個饅頭全吞完了,依舊不覺得解氣,把杯子用勁捏回原來的形狀,詢問時周:你現(xiàn)在怎么辦? 時周聳肩:大不了就去當伙頭兵。 你開什么玩笑呢!這笑話不好笑!胡恩剛想大力拍桌子表明自己的反對意見,又被時周的淡淡一眼嚇得縮了回來,你又不是沒有精神力,怎么會啟動不了機甲? 時周停頓了一秒,自顧自往下說:我要是當了伙頭兵,一定多給你幾個饅頭。 胡恩深吸一口氣,被時周油鹽不進的樣子氣到了,憤怒地低下頭往嘴里塞食物堵住自己說不出什么好話的嘴。 柯克猶豫地觀察時周的臉色:夏爾,你是心病嗎? 時周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會想辦法的。 胡恩和柯克對視一眼,同時聽見對方心里發(fā)出的沉重嘆息。 放下餐盤,和他們倆打一聲招呼,時周并沒有選擇與他們同行,交代了自己的去向:我去訓練了。 基軍體貼,特意為新兵們開放了訓練權限,只要做好登記就能在任意時間進入訓練場適應機甲。 雖然大家都申請了,但絕大部分人心有余而力不足。每天的訓練就足夠他們精神崩潰,依靠為數不多的睡眠時間恢復精神。 時周變得沒有什么太大作用的強悍體能又勉強發(fā)揮了一丁點的作用,至少給了他爭分奪秒搶救自己的機會。 白熾燈的光芒因為和窗外的夜色鮮明對比,所以刺目地讓人有些頭暈。 萬籟俱靜中,一臺黑色機甲靜靜站立在中心,紅色的呼吸指示燈閃爍,有種即將搖搖欲墜的轟然倒塌的錯覺。 而機甲內部,時周咬緊牙關,努力克制住因疼痛帶來的生理上難以克制的顫抖。冷汗從額前冒出,劃過鬢角,明明天氣已涼,他竟凍得渾身痙攣。 系統(tǒng)不敢在意識中出聲,生怕令時周分心。 都怪那個該死的六芒星計劃。 它恨恨地想。 可下一秒它的數據紊亂了三秒,陷入深深的自責中。 源頭還是因為它把時周帶進了這個世界里。 不要多想。時周沙啞的嗓音忽然回應了它,徹底擊潰它的心防。 哭什么,沒什么好哭的,沒有你的話,我在現(xiàn)實世界活不了多久,你看至少我在這個世界里多活了十幾年呢。 系統(tǒng)不知道回答什么,它知道自己說不過耐心想哄人的時周,但是時周的溫和更讓它悲從中來。 時周不再多說,腦海中細細密密針扎的刺痛已經令他無暇自顧,之前開口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疼痛的瞬間他恍惚想起之前被打暈帶進實驗室醒來后,發(fā)現(xiàn)自己被關在純白房間之中的情形。 每天意志昏沉,記憶支離破碎,定時注入的藥劑像是一場賭博,有時毫無反應,有時痛得恨不得馬上去死。那樣生不如死的感覺儲存進了大腦的記憶深處,在他午夜夢回時常常陷入自我折磨的困境。 沒有想到今天再度嘗試,原來記憶早就為了保護他弱化了他的感知不少。 精神力cao縱機甲,無非是通過精神力感應裝置,將人與機甲相連,進而控制機甲。 說起來容易,但究竟讓機甲先動腿,還是先舉手,還是同時動,需要人分散精神力配合機甲內的設施去駕馭,而這正是時周無可奈何的原因。 他所有的神經仿佛被不知名物質包裹住一般,硬生生地截斷了兩者溝通聯(lián)系的通道。筋脈四通八達,他卻處處有斷點,無法構成完整的回路。 所以在最開始,其他人對機甲的不適應表現(xiàn)在精神力不足走幾步腿軟,或者精神力輸出太猛連人帶機甲踉蹌走不了直線,而他直接呆在機甲之中安靜如雞。 他是他,機甲是機甲,每一刻都可以分割。 時周將臉深深地埋進手中,仿佛宮廷古建筑之中歷經時間洗禮的雕塑。 在平靜如波的外表之下,他細若游絲的精神力不斷沖擊末梢,腦子里仿佛安了一個移動的絞rou機在飛快吞噬過往處的一切。 短短幾秒鐘,時周像剛從水中撈出來一般冷汗淋漓。 再多堅持一會兒就休息。 時周不知道自己在內心反復提起多少次這句話,熬過難捱的每分每秒。 他甚至恍惚間自嘲地想,自己取名叫時周,是不是因為他的生命時常要衡量著時間計較,以分秒為單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