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賊人是……我的……仇家？”顧凝熙艱難重復(fù), 太陽xue如遭重錘，百思不得其解。

    他生活簡單封閉，若是數(shù)點(diǎn)古籍善本, 他肚中裝了無數(shù)本, 像是藏了座書閣子。但是說到認(rèn)識之人，也就屈指可數(shù)，其中, 誰與他, 能有仇怨？

    莫七七想著, 顧凝然昨夜到底算是謹(jǐn)慎，完全沒有透漏姓名，她不過是僥幸做了場前塵往事的夢, 才知道是他。

    兩世清白都壞于顧凝然之手, 她忍住心頭涌出的宿命般的悲涼，打定主意, 在順利踏入新顧府成為熙哥哥妾室之前, 絕不節(jié)外生枝, 因此便只說“仇人”, 將“你的大堂兄”幾個字爛在肚里, 眼睛里滿滿都是擰眉沉思的顧凝熙。

    識書拽著流光，識畫跟隨, 悄悄從門縫溜出去, 只有晴芳屏息以待, 守在主子爺身邊, 忽略不省人事的莫啟, 絕不讓顧凝熙和莫七七男女獨(dú)處，即使她無比明白, 兩人不會有什么肢體接觸的茍且。

    顧凝熙尚想掙扎一二，回視對方，打量著莫七七神色：“七娘，你確認(rèn)么？”

    莫七七習(xí)慣性地跺腳，卻牽扯出全身劇痛，嬌嗔化作苦苦的抱怨：“熙哥哥，我都到如此境地了，騙你作甚。你是不是覺得，我臟了，說的話也一字不可信了？”

    她直接軟坐在顧凝熙身前一步遠(yuǎn)的冰涼地面上，一點(diǎn)兒不在意人來人往留下的濕泥腳印，“嘶嘶”抽氣屈起兩腿，雙手抱膝環(huán)住自己，左半邊臉枕在膝蓋上，歪過來仰視顧凝熙，覺得此人越發(fā)高潔如月，遙不可攀，一時間心灰意冷。

    顧凝熙自然垂眸，看著腳邊的義妹，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動物一般，縮成瘦小一團(tuán)，本就是臨時挽就的辮子散脫，發(fā)絲垂落鋪到膝頭，宛如面紗一樣，隱約露出她受傷的右半臉，瞇成細(xì)縫的眼睛里依然清晰倒映著自己。

    他心頭如遭雷噬，急跳不休，然而眼睛就是轉(zhuǎn)不開，定在莫七七臉上。

    遙想小年前見面時，這個姑娘言笑晏晏，嬌憨伶俐，自己還欣喜于多了一個面容清晰的義妹，哄得娘子答應(yīng)今日見客，滿心以為以后能成為通家之好。

    誰知道短短幾日，義弟即將辭世，名醫(yī)束手，義妹慘遭橫禍，身心受創(chuàng)，變故太急了。

    莫七七的慘事，居然還是受到自己的牽連，這是最讓顧凝熙震驚自責(zé)的。

    他不敢再疑，雖然對于賊人是誰毫無頭緒，還是先顧眼前：“七娘快起身，地上涼。嗯……你來坐椅上?！鳖櫮跹酃庖粧撸俅螣o比清楚認(rèn)識到莫家窘迫，哥哥主屋里除了床鋪，只有自己身后的一張椅子能坐。

    他踱步讓開，借機(jī)揪回自己的視線，垂首盯著佛頭青色的袍角，莫名想起，這是娘子一早翻出來，讓他今日穿上好生待客的新衣，如今倒是展露在客人們眼前了，卻不是在自己府邸，而是在緊窄的莫家小院。

    不知道，娘子從吉昌伯府回去了沒有，若她也在場，事情會不會好談許多？

    顧凝熙心如亂麻，沒頭沒腦地低聲應(yīng)道：“七娘，愚兄信你，切莫妄自菲薄。你想要如何賠損，愚兄都聽你的。”

    聽在莫七七耳中，如同天籟，她揪住站立在自己身側(cè)的晴芳手臂，聲調(diào)高昂，確認(rèn)說：“你也聽到了對不對？熙哥哥答應(yīng)我了！”

    “你要什么？”顧凝熙認(rèn)命一般，接話道。

    晴芳猶疑著，輕輕撥開莫七七的手，擔(dān)憂地看著主子爺，隱約覺得顧凝熙狀態(tài)不對，卻不敢插話，心急如焚。

    “熙哥哥娶我！”莫七七“砰”地站起身，扯動傷口又跌坐回椅上，痛楚讓她醒神，迎著顧凝熙不可置信的目光，連忙改口：“我說錯了，我愿為妾。熙哥哥，如果你不要我，我已經(jīng)殘花敗柳，找不到別人了，我會死的?！?/br>
    顧凝熙喉結(jié)滾動不休，顯示著主人情緒激蕩。

    他闔上眼瞼，娘子的言笑在心頭閃過，睜開雙眼，便看到莫七七渴盼的面容。

    之前聽到的莫啟囑咐：“你不要她，她想不開，會死的?！迸c莫七七剛說過的話語奇異地融合在一處，顧凝熙腦中反復(fù)回蕩著“不要她，她會死?！睅讉€字眼。

    半晌等不到答話，莫七七著急起來，探身向顧凝熙，邊哭邊說：“我只求一個庇身之地。嗚嗚……熙哥哥……我會敬你如父，敬你夫人如母，絕不給你們添亂……求求你，納了我吧。”

    她看一眼進(jìn)氣少、出氣多的哥哥，深感未來無望，忍不住說得更加卑微：“嗚嗚嗚……熙哥哥……若是不愿讓我占你妾位，外室也可以……只求你幫我換個地方住，在這里，我害怕～”

    晴芳自己左手掐右手，咬死了唇不敢出聲，替莫七七感到不堪，又憐憫她又厭惡她。

    哪里有上趕著認(rèn)人父母的？

    這么大的一個女兒，誰敢答應(yīng)？

    莫七七口不擇言，到底是在貶低還是抬舉自己？

    從理直氣壯的義妹身份降格到見不得客的妾室，甚至外室，真的是她孜孜以求的么？

    更重要的，是主子爺如何做想？他此時此刻要做下決定，會顧及到姑娘感受么？

    令晴芳絕望的，是顧凝熙終于繃不住，用極細(xì)微的聲音，吐出四個字來：“我答應(yīng)你?！?/br>
    晴芳忍不住提醒般叫道：“主子爺！”

    顧凝熙看過來，眼神是茫然失焦的，神態(tài)是魂游天外的，然而，如同被晴芳這聲喊叫給震回了神智，他下一句清晰堅(jiān)定了不少：“七娘，你好好活著，我納你為妾，也為你找出昨夜賊人來，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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