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看他臉上引人注目的血道子，配合他昨晚和離的消息，眾人不知該說什么，默契地不湊過來。也就他站位前后的同僚，說一句“顧司丞，新年新氣象”這種不痛不癢無所指的祝福。

    顧凝熙站姿筆直端正，束手垂首靜聽的姿態(tài)說不出的好看瀟灑，更不會被糾儀官挑出毛病來，然而他自己知道，頭腦發(fā)昏發(fā)沉，不算遙遠的御座之上，皇上高聲勉勵眾臣的話語從他耳邊漂浮而過，像是嘈雜的噪聲，他好像只能聽到自己劇烈雜亂的心跳聲。

    他只能以余光看著同僚，隨他人叩拜、三護“萬歲”、魚貫離殿，像是沒有注入魂靈的木偶或布偶。

    之后便是各回各部的衙司應(yīng)卯，禮部張尚書特意將他喚到自己值房，關(guān)切地問：“顧司丞，聽聞你家中有變，現(xiàn)下還好么？”

    顧凝熙無聲嘆口氣，謝過上司的上司關(guān)懷，幾句說畢和離事宜，處處留下復(fù)合余地。

    張尚書人老成精，怎么聽不出年輕人語帶保留，便咽下為他保媒的言語，準備觀望一陣，待他對前妻徹底死心，再幫自家侄孫女抓住這個金龜婿。

    揮手讓顧凝熙忙他的事務(wù)去，張尚書獨自在房琢磨著，改日還要去探探工部陶成的口風，確認女方再不留戀，也是緊要的。

    他心中的顧凝熙，年僅二十有六，出身名門，滿腹才學，人品正直，寡言少語，踏實勤勉，大事小情做得精細，只是人緣不夠好，不然，升任司正指日可待。

    原本陶氏為婦時，打點各官家夫人，陪顧凝熙應(yīng)酬認人，雖說在女子恭卑方面惹了些詬病，總得來說還是賢良名聲響亮，補上了顧凝熙短板。

    現(xiàn)在一和離，缺少支撐，顧凝熙的人緣，只怕更會原地踏步了，真要提拔他，不能服眾啊。張尚書深嘆，栽培年輕人不容易。

    在貢舉司，同僚們你來我往打眉眼官司。誰都想知道，僅次于司正的副手顧凝熙，一向以恩愛夫妻示人，言談常提“我家娘子”，怎么毫無征兆就和離了，內(nèi)幕如何，因由是什么，男方還是女方覺得過不下去了，可惜無人起頭詢問。

    這個時候，他們反而覺得顧凝熙的臉盲之癥有用處了。

    大約是看不懂他們滿溢于眼的好奇，顧司丞才能若無其事地沉思。設(shè)若換做他們其中任一人，說不定早因同僚打探不斷，落荒而逃了吧。

    **

    陶心薔終于又回到了陶府，嘻嘻哈哈連蹦帶跳，唬得跟在她身后的長姐陶心荷念叨：“你慢點，腳傷剛好，還沒學會小心?！?/br>
    “啊呀，jiejie，我都臥床好幾天了，憋壞了。想想嫂嫂要臥床一整個月，我都替她發(fā)愁?！碧招乃N回身，看到j(luò)iejie不知為何步履穩(wěn)當卻走得緩慢，她幾步湊近，摟住jiejie手臂，撒嬌地搖晃著回應(yīng)。

    陶心薔隨陶心荷走了幾步就覺拘束，拽著對方就要提速：“jiejie，你這步態(tài)，怎么有股老嫗味道，走快些啊，你都和離了，不用跟那個什么莫小妖精打交道了，還不開心地飛起來？”

    “穩(wěn)重些，該找婆家的大姑娘了，口無遮攔?！碧招暮绍涇浻杕eimei一句，卻是含著笑意的，閨中少女不知愁，多美好的時光，任她開懷吧。

    陶心薔卻認真掰扯起來：“明明就是小妖精，我在你們府上的時候，她還來送過年禮，我記得，是晴芳出去打發(fā)了她。就十來日前的事情。姐夫……啊，不對，顧凝熙……jiejie你別瞪我，好……顧司丞，多久之前就跟她有瓜葛了，還要帶人登堂入室，哼！”

    “小孩子家，嚇打聽什么?！辈荒芟袷菍︻櫮趸蛘咔绶家粯?，不許他們提到莫家、莫七七，陶心荷對meimei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搪塞過去。

    “哼，jiejie不說，我問晴芳去。jiejie走快些，一起到嫂嫂院子去，她等我也該等急了。”

    “好好好。對了，薔娘，嗯……我上次去看你，寧娘不在，今日也沒見她。她知道我不再是她堂嫂，有對你說什么呢？”陶心荷想起meimei手帕交、自己原先小姑子顧如寧，也是與己投緣之人，今后再見面卻尷尬了。

    陶心薔撅起嘴來，聲音轉(zhuǎn)成低落，手指頭繞著jiejie臂間衣料打轉(zhuǎn)：\寧娘知道，自然是痛哭一場。她覺得二堂哥是個大壞人，把你氣走了，連帶她作為顧家人，也對不起你，無顏見你，這才特意躲出去的。\

    唉，和離一場，不僅是她與顧凝熙兩個人的事情，人的來往交錯何其復(fù)雜，牽一發(fā)而四處動，她的周遭交往、顧凝熙的人際往來，都要發(fā)生深遠而無奈的變化，例如她與顧如寧，只能慢慢消化適應(yīng)了。

    陶心荷強笑一聲，將自己衣袖拽回來，輕拍meimei手背，回應(yīng)說：“只要不影響你倆情誼就好?！?/br>
    陶心薔很快高興起來，繞著jiejie述說在顧府二房的趣事，嘰嘰喳喳，逗笑了陶心荷。

    **

    初十夜里，月上樹梢，烏云半遮，影影綽綽，老顧府。

    顧凝然帶著一臉疑惑詢問他娘親顧三嬸：“娘，顧凝熙，昨晚和離了？真的假的？”

    “這還有假？你祖母、你爹、我、你二伯二伯娘，還有七大姑八大姨的，都在場，見證了和離全程。嘖嘖嘖，你是沒見到，顧凝熙臉上，被你祖母砸出來那么老長血口子，整個人都猙獰可怖了，也不曉得擦擦，不知道跟誰裝可憐?！?/br>
    顧凝然腦中沒有浮現(xiàn)堂弟討人厭的俊臉，而是想到了陶氏玲瓏有致的身段，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可惜以后未必能常見，還怎么養(yǎng)眼?！霸趺礇]人告訴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