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晏真人。張則茂也學(xué)道家負陰抱陽作揖，回頭瞥了一眼房內(nèi)的惠寧公主，點著頭走了。

    晏璟慢慢走近，那御醫(yī)既然走了，定然是李少懷無礙了的，緊繃著的心也就松了不少，她能有今天這般，是因為殿下嗎？

    趙宛如溫握著李少懷的手沒有作答。

    沉默在晏璟這里，一般都認(rèn)為是肯定之言。

    我給你半日時間，破此案。趙宛如回頭，眼眸深邃的可怕。

    晏璟沒有著急回答，昨日招供之時，我問她，可舍得你，她讓我轉(zhuǎn)告你，今生苦，兩難時，若來世，當(dāng)只為你一人下九泉。

    趙宛如握住她的手再次握緊，轉(zhuǎn)而顫抖的看著李少懷，我不要她下九泉，她受得苦已經(jīng)夠多了。

    苦多，晏璟記得清楚，她們相識還不到一年，可趙宛如的反應(yīng)卻如同相識，相知，相愛了一生。

    她非旦不怨李少懷的多情，還自責(zé)懺悔，晏璟心生疑惑，你似乎，心里還藏著別的事，以你的心性...似看穿，又不愿透露，她忽然一笑，落定之后，貧道再來討教殿下。

    第42章 其善焉知其人惡

    丁府的廝兒從長房院里提了一個空空的鳥籠子出來。

    誒, 這不是大公子最喜愛的畫眉鳥籠子嗎？清掃院子的女使與長房院里的小廝關(guān)系密切, 見他路過調(diào)侃道。

    廝兒瞅了瞅籠子內(nèi)的血跡，哎，也不知怎的，今兒籠內(nèi)的鳥突然發(fā)狂，撞破了籠子不說，還將自己撲的遍體鱗傷, 大公子心善，就將其放飛了。

    丁紹文今日告假一天, 臥在房里休息。

    這個李若君究竟是什么人！蓋在茶盞上的手背青筋暴起。

    惠寧公主已經(jīng)要了官家的口諭，親自重審此案, 她...親自去了牢中救下了李若君。下屬低頭說著他們的失策, 人已經(jīng)處理好了，惠寧公主是不會發(fā)現(xiàn)的, 一切都還在掌控之中。

    她再怎么厲害也只是一個普通女子，知不了天, 只是可惜了, 丁紹文長吸一口氣以示不甘，沒能除了這個李若君！他深深扭緊濃厚的眉毛，藐視了一眼墻壁上宮觀觀主送他的字畫。

    其實屬下認(rèn)為，圣人鐘意您, 官家看重您，那李若君布衣出身，皇家看重臉面, 是斷不會將公主下嫁寒門的，殿帥您又何必在意這種卑微之人。

    不！丁紹文一口否決，他怎是渺小呢，能讓咱們堂堂惠寧公主不顧身份的去求官家替其翻案。

    不過，公主殿下倒是厲害，回京不到幾月，由許國公府作掩護，竟拉攏了好幾位位高權(quán)重的大臣，就連神武大將軍李繼昌之子李遵勖在去了許國公府赴宴回來后就向禮部遞了狀投。

    丁紹文回過神，李遵勖？

    下屬點頭，是，從翰林學(xué)士錢懷演府上聽到的消息，錢懷演賀喜李繼昌，其子李遵勖還在兵部同時報了武試。

    怪不得兵部近來不少人提及。丁紹文預(yù)感棘手，旋即又淺笑道：她果然有野心，不過公主呀，畢竟是個婦道人家，安分的在后院享福就好，前廷這些瑣事，就由我替其處理！

    開封府歌妓命案一事，由大理寺受理重新審案。

    眾人只看見了萬壽長公主從輿上下來，都以為是長公主奉御詔與大理寺的官員一同審案。

    城民伸長脖子爭相仰望，前胸貼后背，爭吵推搡著，企圖擠進去一窺公主真容，奈何禁軍阻隔了十幾丈，他們只看得到身量，看不清容貌。

    這般氣質(zhì)定然出自皇室，遠遠看著讓人心中生敬，也讓人閉上了嘴，不敢亂言。

    冬日里寒冷，大街上卻有人不懼這寒冷縱馬奔弛著，少年途徑開封府衙見這兒圍滿了人好熱鬧，于是下馬也擠進了人群。

    怪不得人都說萬壽長公主是菩薩心腸，如今親自為道家真人翻案，真是人美心善吶，也不知哪家郎君有這般福氣能尚長公主。

    老伯，萬壽長公主怎會在此？少年看著從車上下來的女子眼前一亮，禮貌的朝身旁的老翁問道。

    老人細細的打量著這個身材魁梧，氣宇軒昂的少年，昨夜豐樂樓死了人，犯罪之人是一個道士，今日上午定罪了，可不到半日大內(nèi)就派大理寺的人來重審案子了，長公主是個心善之人，定然是覺得有冤情，向官家求情，親自主持。

    這樣??！少年注視著開封府衙門口，權(quán)知府張雍正恭敬的俯首跪拜長公主。

    老翁翁見少年眼神如此，表情如此，不由的一笑，怎的，動心了？

    少年愣了一下，耳畔被冷風(fēng)凍得都有些發(fā)紅，不是...自幼年從國子監(jiān)一別，他竟不知長公主殿下比從前還要純良仁德了。

    我瞧著郎君你龍鳳之眼，耳白于面，日后定有姻戚貴之福，而郎君衣著華貴，敢問府上，出何處？

    老翁翁慈眉善目，少年瞧著眼緣，府上，李姓，晚生名勖，今年剛?cè)∽止洌腋?，李繼昌。

    李公武自報家門的時候老翁翁并沒有感到震驚，也沒有像平常老百姓一樣聽到這種顯赫門庭時就表現(xiàn)得卑躬屈膝，他只是瞇著老眼笑了笑，你命缺長壽呀！

    常人聽到此咒言定然要發(fā)聲怒斥的，但是李公武沒有，反而心平氣和的恭敬問道：還請老伯指點。

    自己參悟吧！

    府衙外的人都以為是長公主在審案，其實主審之人有兩位公主，帶口諭之人是惠寧公主趙宛如。

    公堂之上，王旦威坐高臺，旁側(cè)設(shè)屏風(fēng)幔帳，惠寧公主坐在其內(nèi)。皇室施壓，一旁低頭站立的張雍顫抖著垂在腿旁的雙手。

    奉上口諭，由太清真人門下大弟子凌虛真人協(xié)同審案。

    王旦搬出皇帝，開封府的諸多官員便不敢多言什么，老老實實的聽審。

    王旦敲定鎮(zhèn)尺，朝左側(cè)半透的屏風(fēng)拱手，還請殿下示意。

    開審之前，吾想問張權(quán)知一事。屏風(fēng)內(nèi)端坐的女子目光凌厲，言語威懾。連一旁的趙衿都感受到了她的那幾分寒冷，不由的皺起了眉心。

    何時，惠寧變得這般清冷了。

    張雍聽著哆嗦一顫，吞咽了唾沫躬身道，殿下請言。

    開封府雖定了罪，可文書還沒有交由刑部審理，怎的那李若君在獄中奄息都無人問津？

    你們開封府，就是這般辦事的？

    這...張雍冒汗，拱起雙手顫巍道：臣是昨夜從戶部趕往開封府受理此案的，事情緊急，忙于調(diào)查，從而疏忽了牢獄，是臣失職。

    趙宛如冷淡一聲，開審吧！

    是。

    王旦再次敲響鎮(zhèn)尺。

    秋畫帶著從大內(nèi)帶來的禁軍先將豐樂樓有嫌疑之人皆扣押到了衙門。案子重審，豐樂樓是案發(fā)現(xiàn)場，樓內(nèi)所有人都脫不了干系，于是豐樂樓再次被禁軍圍得水泄不通。這次可不像昨夜那般只將人看著，而是根據(jù)趙宛如的吩咐，將整個樓內(nèi)的人都抓出來一一審問，逼供，無論娼妓，廚子，還是廝兒女使，迫使豐樂樓再次停業(yè)。

    樓內(nèi)的人出不去，樓外的人進不去，余下的禁軍又去抓捕在外面辦事的廝兒與女使。

    開封府頓時人心惶惶。

    丁紹德雖是受害人，卻難脫嫌疑，故而丁府也被圍，家主丁謂還在大內(nèi)，丁紹文倒是沒什么，正襟危坐在大廳，看著禁軍審問丁府的下人，領(lǐng)頭的禁軍指揮事先還恭敬的問候著他，他則從容的讓他們不要顧及，一切公事公辦。

    但是丁紹武坐不住了，不顧妻子勸阻，帶著人就沖向豐樂樓去找丁紹德了。

    昨夜事出，他是去了豐樂樓的，看見丁紹德被顧氏照顧的極好，思索再三又經(jīng)顧氏勸阻，他才讓丁紹德留在了對她來說是最為安全的豐樂樓。

    丁紹德也被帶到了開封府衙門，陪同他的人是丁紹武。

    她是從車上被扶下來的，面無血色，唇色泛白，氣色不太好，如一副垂死病中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也中毒了，只是命大沒死。

    錢府被禁軍圍住，錢懷演生長富貴，卻講求儉樸治家，法度十分嚴(yán)謹(jǐn)，持家數(shù)十年來族中也不曾出過這種事情，錢懷演拉著一張老臉，怒目的瞪著錢希蕓，恨不得將她逐出家門。

    不過相比丁府，錢府陪同的陣仗如送親一般，錢希蕓同母兄長錢府長子錢暖，次子錢晦都來了。瞧見這樣一個病秧子，兄弟二人小聲嘀咕了起來，此次回去了，定然要阻止爹爹撤了這門婚事。

    因急火攻心導(dǎo)致身體狀況急劇下降的丁紹德，在見到錢希蕓后怒目瞪著她，錢氏倒是泰然自若，連看都不屑于看他。

    不一會兒公堂下站滿了人，昨夜出現(xiàn)在豐樂樓有嫌疑的人都被帶來了，張慶走到屏風(fēng)后面將幾分冊子呈給趙宛如，又湊近俯首貼耳小聲喃喃了些什么，趙宛如的神色突然變化。

    現(xiàn)場與尸體晏璟都查探過了，情況與仵作驗尸記錄的一樣，這一點倒是開封府沒有作假，除了判案有些草率了外，張雍做的一切都十分有條理。

    鎮(zhèn)尺敲響案桌，晏璟朝王旦作揖，這是奴寫的詞狀，尚書請過目。

    幕客接過狀書呈上，王旦細細瞧了一遍，如此，確實是有冤情，既奉旨重審，還請真人將冤情，公之于眾，請言。

    晏璟走到大堂正中間，此案被害的女子由仵作驗身，證明其確實是中毒身亡。

    白紙黑字就在王旦的案桌上，王旦點點頭。

    但是據(jù)醫(yī)師查探，酒中，茶中，乃至各處都無毒。

    聽審之人不禁起疑，既是中毒，但到處又無毒，這是何道理，難道那毒藏起來了？

    晏璟淡淡一笑，問的好！

    大宋有醫(yī)學(xué)院，城中百姓懂醫(yī)理者不少，可曾知道，藥反？

    外有大毒之疾，必有大毒之藥以攻之，又不可以常理論也。

    萬物皆是相生相克，藥可為良藥，亦可為毒藥，良藥可救人，也可害人，毒藥同理。藥物皆是配合而用，融合藥性以達治療最佳，但若是相克的藥融在一起，調(diào)和不得當(dāng)，則會變成毒藥，損人害人，故醫(yī)者皆慎用反，昧者不用。

    醫(yī)師所驗證酒器里的酒水內(nèi)雖無毒，可卻參雜了良藥！

    屏風(fēng)內(nèi)的趙宛如揮手，張慶將調(diào)查的所有記錄轉(zhuǎn)呈給了王旦，王旦瞧了后皺起眉，竟然五靈脂，五靈散！

    五靈脂治瘀血內(nèi)阻，乃活血之藥，常與其他藥物配合使用，以溫酒送服。

    既是良藥，如何會中毒而亡？錢家有藥莊，由庶支打理，錢府內(nèi)的人自幼也學(xué)認(rèn)些藥材。

    錢二公子忘了我方才所言？

    《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言勿用相惡，相反者?！侗静萁?jīng)集注》也謂：相反則彼我交仇，必不宜合。而藥王孫十常也說過，草石相反，使人迷亂，力甚刀劍。這樣的話。

    你是說，酒里還放了其他相反的藥？

    晏璟搖頭，王旦瞧著醫(yī)師寫的卷宗，說道：是茶里面放了與之相反的藥！

    不是茶里放的，而是這種茶，本身就自帶的！

    晏璟回頭怒視著錢希蕓，眸子可傳神，錢希蕓從眸子里看到了大師姐的問罪，眼神傳遞著：為一己之私不顧手足之情，連師弟都能坑害，師門當(dāng)真是看錯了你！

    錢希蕓不敢再對視下去了，咬著牙關(guān)羞愧的低下了頭。

    冬風(fēng)咆哮，穿過充斥腐臭味的獄中，卷入人心各異的公堂。

    第43章 眼波才動被人猜

    神草, 安精神, 定魂魄，止驚悸，除邪氣，明目，開心益智，故道家人多喜參茶, 觀中姐妹悉知，李少懷尤愛此茶, 只飲此茶。

    聽到晏璟的解釋，堂上堂下恍然大悟一般, 王旦驚異, 參與五靈散相克，所以張權(quán)知才懷疑是李少懷所為？

    一旁的張雍連連點頭, 是。

    王旦繼續(xù)說道：既是有冤情，想必此事不會那么簡單。

    縱然是與李少懷有瓜葛, 可只聽信片面之詞, 人命關(guān)天的案子，權(quán)知府未免斷得太草率了吧？晏璟看向想遮掩開脫過錯的張雍。

    是他自己認(rèn)罪伏法...

    認(rèn)什么罪，刑部辦案，皆要仔細查清事情原由, 尤其是命案，更要反復(fù)確認(rèn)后方可下定論，如這般匆匆斷案, 豈不是欲蓋彌彰？

    夠了！屏風(fēng)內(nèi)傳來斥言，帶著幾分怒氣，也是催促，讓你們判案，不是來聽你們爭吵的！

    張雍張口欲言，聽到公主的訓(xùn)斥便怯生生的低下了頭。

    昨夜是李少懷請丁四公子到豐樂樓喝茶，四公子本在城西的茶肆，于是攜茶肆的歌妓一同赴宴。

    凡行事，皆講求動機，請問丁四公子，晏璟回頭看道臉色慘白的丁紹德，登時愣了一下，你與李少懷相識嗎？

    丁紹德?lián)u頭。

    那便是了，既不相識，他為何要害你？

    錢氏的人想要撇清關(guān)系，不是李少懷親口供認(rèn)自己仰慕...

    荒唐！晏璟大聲斥斷，殿下，奴家想要知道昨夜事情的經(jīng)過。

    張慶！

    張慶從屏風(fēng)后走出，低沉道：來人，帶上來！

    堂下的禁軍扣押了兩個女使和一個廝兒入內(nèi)。

    喜福？

    郎君！喜福扭著一張慌亂的臉。

    三個奴仆跪地，叩頭貼著地面發(fā)抖。

    昨夜在屋內(nèi)的除了幾位賓主，就只剩你了。溫暖的手掌輕碰廝兒的肩頭，讓他為之一顫。還請你，將昨夜之事細細道來。晏璟俯下身，低聲道：不要怕，有公主在，沒有人再敢脅迫你，一切都有公主替你做主！

    喜福身心具顫，顫顫巍巍的將昨夜事情經(jīng)過全盤拖出。

    至此，昨夜之事真正的實情才被眾人知曉。

    辰時開堂我便說了，世間多是陰險狡詐，天子與官管不到的地方，看不見的地方，蒙塵之地總會有人蒙冤。天子也會被蒙蔽，何況是這些普通的官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