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一到，兩人分別走到講臺一端，側(cè)身面對坐在教室中央的童思睿。

    OK, .童思睿拍拍手，示意兩人開始。

    一輪模擬比賽下來，童思睿頻頻頷首，表情也從忐忑不安逐漸變得平靜坦然，甚至臺上偶爾出現(xiàn)的幾個精彩反擊也讓她不禁拍手叫好。童思睿現(xiàn)在放心了，頗為自己選人的眼光感到自豪，甚至覺得換人是自己這次做的最正確的決定?？磥砣淌яR焉知非福??！

    不錯不錯，兩人都挺出色的。童思睿招手讓臺上兩人下來，坐在她身邊。不過有幾點需要注意。

    嗯。

    夏冉江整場模擬大部分處于守勢，難以抵擋對方的進攻，此刻額頭已經(jīng)有些出汗了。

    首先是夏冉江。童思睿頭偏向夏冉江，又低頭把筆記本翻到前幾頁，首先我覺得你的表現(xiàn)特別讓人意外，無論是表達還是邏輯，都達到一定的水準(zhǔn)。但是，注意是辯論場，不能老是低著頭，要觀察對方的表情。還有，論證要自信，即使有些數(shù)據(jù)和事實不太確定，但是你的目的是佐證觀點，不是為了講故事而講故事。

    再就是許菁。童思睿邊說邊翻看著手里的筆記，老毛病還是要改改，情緒不能被對方的邏輯帶跑，一定要心平氣和。剛才出現(xiàn)幾次事實之外的反駁，雖然你的確抓住了對方的邏輯漏洞，但是很容易被判定為人身攻擊，這會給裁判留下不好的印象。還有，你的情緒一上來語言質(zhì)量就降低了，說話也開始變得不嚴謹，這樣也會給對手可乘之機，而且會給搭檔帶來壓力。這一點你要學(xué)學(xué)夏冉江，雖然場上比較緊張，但是至少表現(xiàn)得很淡定，邏輯非常嚴密。

    是的，童老師，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許菁有些不好意思地掃了一眼夏冉江，正好撞見夏冉江的目光。

    總之呢，你們兩人還是讓我非常有信心的。童思睿站起身，將散亂胸前的頭發(fā)撥到肩后。今天就到底為止了，都去上課吧。

    中午夏冉江回到宿舍，正拿著臟衣服準(zhǔn)備去洗衣房洗衣服，迎面碰上楊新程，正拎著幾個塑料袋，看上去有些無精打采。

    看見夏冉江，楊新程突然來了精神，把夏冉江叫到一邊。

    你等下，我有東西要給你。

    楊新程的嗓子還沒恢復(fù)，說話有些聲嘶力竭。怕夏冉江沒聽明白，還拍了拍夏冉江的手臂，趕緊轉(zhuǎn)過身跑回自己的宿舍，不一會兒的工夫就氣喘吁吁地回來了。

    這個。楊新程從口袋里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筆記本，遞到夏冉江手邊。

    夏冉江疑惑地看了楊新程一眼，把臉盆放到地上，接過筆記本。

    筆記本上用日記的形式記滿了楊新程這段時間的訓(xùn)練心得，從語言表達到邏輯技巧無所不包，不僅有自己的實戰(zhàn)反思總結(jié)，還有國際大賽的觀摩記錄，堪稱一本辯論寶典。

    這個你留著，希望有幫助。

    楊新程本想多叮囑幾句，可是這幾個字就已經(jīng)說得很艱難了?？粗娜浇行@訝的表情，楊新程只能笑笑，又拍拍夏冉江的肩膀，轉(zhuǎn)身下樓。

    謝謝。

    夏冉江不知說什么好?？粗鴹钚鲁搪淠谋秤?，只覺得百感交集。

    筆記本交給夏冉江后，楊新程覺得心里輕松多了。雖然自己不能去比賽，但是想到自己的經(jīng)驗還是有利用價值的，自己也沒有什么遺憾了。

    正想著，楊新程一抬頭又看見黎力。

    學(xué)長好。黎力胸前抱著兩三本大部頭書。

    圖書館回來？

    是啊，這個月的借書額度剛好更新，就多借了幾本書。黎力一臉的成就感。學(xué)長，聽說你住院了現(xiàn)在還好嗎？

    嗯。

    楊新程咳了一聲算是回答，心里正納悶為什么自己在醫(yī)院就躺了一天，現(xiàn)在居然鬧得人盡皆知。不過，看著黎力關(guān)切的眼神，心里又覺得這次病得值，不然都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名聲在外。想到這里不禁有點得意。

    晚上淋雨的確很難受啊，而且還從車上摔下來。黎力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楊新程額頭上鼓鼓的紗布，學(xué)長，你好好養(yǎng)傷，我先走了。

    你說什么？

    黎力剛走幾步，楊新程叫住了他。

    哦，我是說你好好休息。

    不是，你說什么車上摔下來？

    沒什么，我是看到你頭上的傷口黎力有些慌，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不過還是盡力保持平靜。自己我以前也是從車上摔下來磕到馬路牙子上

    哦。

    楊新程面無表情地答應(yīng)了一聲。剛才沒意識到，現(xiàn)在一說到額頭的傷口，頓時感覺不自在。

    夏冉江把筆記本揣在褲子口袋里，如獲至寶。三步兩步?jīng)_到洗衣房。也顧不上等最里面的水龍頭了，盡管那個角落有個擱板，可以把臟衣服和洗好的衣服分開。夏冉江就近找了空位，水龍頭擰到最大，水流撞到衣服上，差點濺了夏冉江一身。夏冉江只覺得心里癢癢的，平時洗衣服只要半個小時，今天能簡則簡，連牛仔褲里的錢都忘了先掏出來，居然十幾分鐘就搞定。

    回到宿舍，夏冉江連衣服都來不及晾，掏出筆記本就看了起來。

    喲，看什么呢這么認真。何嘯宇坐在床上探過身，斜斜地望著夏冉江。

    楊新程的筆記本。

    他不是病了么？而且你還乘人之危，把別人的比賽資格給搶了。

    我可沒那么陰暗。夏冉江合上筆記本，剛才他把這個給我，上面記得全是他準(zhǔn)備比賽的心得。

    我說這個楊新程是不是傻的有些可愛。何嘯宇摘下耳塞，手上的iPad響起了歡樂斗地主的背景音樂。感覺就像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shù)錢，哈哈哈。

    不過說實話，我覺得挺可惜的。他這本武林秘籍可以看出來他這段時間投入了很多心血。可是到了最后這關(guān)鍵時候卻發(fā)生這樣的事。

    哎，我覺得很神奇啊。何嘯宇似乎有了驚人發(fā)現(xiàn)，翻了個身，床架子晃了晃。雖然有點宿命論的感覺，可是你不覺得來的太突然太戲劇化了嗎？就像冥冥中有人給你安排好了似的，你的運氣怎么就這么好。

    你以為是唐僧取經(jīng)，五方揭諦四值功曹都在暗中守護著??？也許是以前運氣太背吧，時來運轉(zhuǎn)了。

    夏冉江若有所思地愣了幾秒，又打開筆記本繼續(xù)讀著。

    我怎么就覺得跟斗地主一樣，哪怕一直輸一直輸，都快要淘汰了。可是關(guān)鍵時候抓到一手好牌，而且對手還送你幾個炸彈，最后直接從最后一名跳到第一名，就是這么刺激。

    何嘯宇對著屏幕上剛獲得的冠軍獎狀洋洋得意地說。

    你斗個地主都斗出了人生經(jīng)驗了。夏冉江抓起桌上的橘子扔了上去，正好落在何嘯宇嘴上。吃個橘子把嘴堵上。

    臥槽你這運氣好的沒話說，投個欄都那么準(zhǔn)。

    何嘯宇一個勾手把橘子抓住。三兩下把橘子剝好，對著宿舍角落的垃圾桶瞄準(zhǔn)，一個拋物線把橘皮扔了過去。橘子啪地一聲不偏不倚正中掛在垃圾桶上方的電腦包，又反彈到垃圾桶里。

    哎，啥時候約個籃球吧。何嘯宇吃著橘子，又開始了一輪斗地主。

    沒問題啊，等我比賽結(jié)束吧。

    正說著，門開了。黎力抱著書進來。夏冉江和何嘯宇瞥了一眼，沒說話。

    砰！

    一本詞典砸在黎力的書桌上，兩人嚇了一跳。

    你們他媽是不是有??？手腳殘廢了嗎？

    夏冉江轉(zhuǎn)身，看到黎力正指著電腦包怒目圓睜地看著自己，才知道剛才何嘯宇砸到的目標(biāo)是黎力的電腦包。剛才沒注意，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電腦包上很大一塊橘子皮染成的污漬，黃黃的一片。

    不好意思啊，剛才實在不小心

    夏冉江一臉的尷尬，趕緊道歉。我待會兒給你擦干凈吧。

    黎力翻了個白眼，換了雙鞋，抄起書包又出了門。

    哎，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搭錯線了？沉寂了好一會兒，何嘯宇砰砰的心跳才慢慢平靜下來，剛才都做好了被黎力直接從床上拖下來暴揍一頓的準(zhǔn)備?？吹较娜浇е枇Φ碾娔X包用濕抹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實在過意不去，順著梯子下了床。

    都是一個寢室的，無所謂啦。夏冉江嘆了口氣，總是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我知道他為啥這兩天心情不好。何嘯宇倒著跨坐在椅子上，臉湊了過來。你搶了他的機會。

    什么？

    我也是猜的。何嘯宇神秘地眨巴眼，那天我在院辦公室找材料，正好看到黎力在走廊把童姥截了下來，我偷聽了一會兒，他就是在給童姥推薦自己。

    童姥怎么說？

    當(dāng)時黎力真的是言辭懇切啊，完全看不出來表面這么高冷、這么優(yōu)秀的同學(xué)骨子里這么低聲下氣。

    何嘯宇站了起來，雙手背在身后，清了清嗓子，從夏冉江左邊踱到右邊，又從右邊踱到左邊。

    童姥是這么說的，黎力同學(xué)，你很優(yōu)秀，但是因為事出突然，而且這次比賽事關(guān)學(xué)校聲譽，系里還要謹慎決定。

    然后呢？

    然后黎力屁話沒有就垂頭喪氣地走了。

    何嘯宇靠坐在梯子上，正對著夏冉江。

    黎力傻，童姥又不傻。童姥前腳被系主任懟了一頓，黎力后腳就登門要求換人，這不是吃相難看的問題，這不明擺著讓人懷疑楊新程這事兒是他在后面搗鬼么？當(dāng)然這也只是猜測，咱也沒證據(jù)。我只知道，一個他媽只會死讀書考高分的人去那種場合肯定得嚇尿。長得跟千年絲瓜絡(luò)似的，一張砂紙臉，做搓澡巾都嫌硌得慌。

    你這嘴遲早有一天得有大麻煩。夏冉江被何嘯宇一句話逗樂了。

    我這可是實話，也只能跟你說說。何嘯宇對自己突如其來的罵人靈感頗為滿意，沉浸了幾秒，又轉(zhuǎn)過頭對夏冉江說，哎，你知道之后我碰到了誰？

    嗯？

    童哲。

    一聽到童哲這兩個字，夏冉江剛才一臉的笑戛然而止，期待地看著何嘯宇。

    童哲看上去跟童姥挺熟的。何嘯宇望著角落的垃圾桶發(fā)愣，不過童哲這種人物，他們認識應(yīng)該不奇怪。

    他們說什么了嗎？

    倒也沒有說什么主要是距離太遠，我也沒聽清。好像好像也提到了你，比賽候選人什么的。

    何嘯宇邊說邊回憶，試圖從腦子中找出更多關(guān)鍵信息。

    我覺得應(yīng)該也是幫你說好話吧，不然你怎么會被選上，而且連正面交鋒的機會都不留給黎力這個大傻逼，直接敲定你了。

    哦。

    夏冉江剛才挺直的身體慢慢蜷了起來，雙手軟綿綿地搭在椅子靠背上。

    就說你運氣好，看來真的是有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在暗中保護你啊。

    聽你這么說，怎么感覺有點詭異呢

    啥詭異不詭異的。

    何嘯宇看到夏冉江桌子上還有橘子，趁夏冉江不注意又撈起一個剝了起來，又是一個弧線，這次卻穩(wěn)穩(wěn)地砸進垃圾桶。

    走，吃飯去。剛才算你救駕有功，今天父皇又給了月例，打個牙祭先。

    晚上，夏冉江窩在宿舍仔細翻看著楊新程留下的筆記。讀了幾十頁，感覺有些累了。剛準(zhǔn)備起身，一眼瞥見角落里的日歷。日歷上明天的日期用紅筆圈了出來。看到這個，夏冉江頓時又來了精神。

    每個月夏冉江都會把兼職翻譯酬勞結(jié)算日在日歷上圈起來。雖然錢不多，但是夏冉江每次收到銀行發(fā)來的轉(zhuǎn)賬短信都覺得特別開心。按照估算，這個月會收到1500塊，比前幾個月都多。想到這里，夏冉江興奮地吸了一口氣，計劃著拿到錢后先給奶奶買件棉衣。

    以前，夏冉江每次拿到錢都會先按天數(shù)留下一部分生活費，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剩下的全都存到同一張卡上。這次，夏冉江盤算著多留下一點，給童哲送個禮物。

    他喜歡什么呢？

    夏冉江心里默念著。認識童哲一個多月了，好像一直也不是特別了解他。夏冉江突然陷入了沉思，自責(zé)從來沒有真正去了解一個人，甚至是自己。

    一直以來隱忍拘謹?shù)男愿穹路鹂椌土艘粋€蠶繭，讓夏冉江愜意地躺在里面休養(yǎng)生息，對外界的風(fēng)吹雨打不聞不問。那天晚上躺在童哲的臂彎里，夏冉江朦朧的意識中似乎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變化，就像蠶繭被化開一個小口子，隱隱透過一束光，這種破裂感讓他心生恐懼，但是那股溫?zé)岬臍庀⒆屗麩o法抗拒。原本以為蠶繭外都是世界末日的破敗景象，可是現(xiàn)在仿佛在童哲的牽引下看到了原本心里最真實的期許。直到自己從迷離中清醒，卻發(fā)現(xiàn)蠶繭的缺口竟意外合上?？墒牵疽詾樽约簳貧w平靜，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繼續(xù)舔舐自己的傷口，現(xiàn)在卻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心里已經(jīng)不知何時種下一粒種子，發(fā)芽、抽枝，努力掙扎著破繭而出，迎著溫?zé)岬年柟馍L。

    到時候再說吧。

    夏冉江本想再跟童哲打個電話，可是剛撥出號碼又摁掉了。

    可能是他這幾天比較忙吧。

    夏冉江又準(zhǔn)備給童哲發(fā)個信息，打出兩行字，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了。

    哎

    夏冉江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心里涌起各種復(fù)雜的情緒。想起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雙眼空空地盯著吊扇，上面一只小蜘蛛正在快速地補著網(wǎng)，臉上卻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一絲微笑。抓起晾衣桿，伸過去三兩下就捅破了蜘蛛網(wǎng)。

    結(jié)賬日過去兩天了，夏冉江卻沒有等到手機到賬短信。不是手機欠費，也不是手機故障，夏冉江最后發(fā)了郵件給翻譯公司的財務(wù)。財務(wù)回復(fù)需要稍等幾天，不過并沒有說明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