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要看看是哪個學(xué)校的老師這么橫。

    童思睿往嘴里硬生生地塞進(jìn)一叉子胡蘿卜絲，語氣明顯軟了很多，端起盤子起身去加菜，許菁也跟了過去。

    這事兒也正常。

    夏冉江正吃著，對面一個老師模樣的人發(fā)話了。

    夏冉江抬頭一看，先前沒怎么注意，對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坐著個男老師，染著褐色頭發(fā)，額頭白得發(fā)亮，面容清瘦，穿著件修身墨綠色襯衣。

    您覺得是正常的？

    夏冉江雖然保持著禮貌性的微笑，但是心里卻覺得有些不爽。

    你們是南方的吧？

    嗯，南京的。

    那就對了。我們昨天也碰到過這種情況。如果不出所料，這些刺頭評委都是北方某城市的老師，故意打壓地方高校。這都是潛規(guī)則了，所以有些傳統(tǒng)強校這兩年都拒絕參賽。

    ??？還能這樣啊？

    夏冉江聽到這些話著實心里一驚。

    呵呵，沒關(guān)系啊，發(fā)揮出自己的實力就好了。Just enjoy yourself.

    男老師雙手交叉抱在胸前，右手剛好碰到襯衣口袋，從里面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來。我是中大的指導(dǎo)老師，本職工作是教同傳，歡迎以后報考我的研究生啊。

    詹教授這么年輕就開始帶研究生了啊，我還剛上大一呢。

    夏冉江看著名片上長長的頭銜說。

    哪里哪里大一就能參加這種規(guī)格的比賽，前途無量啊。我先走了，后面比賽繼續(xù)加油，不要有什么心里負(fù)擔(dān)。

    詹教授拍了拍夏冉江肩膀，拿起手提包轉(zhuǎn)身走出了餐廳。

    這時，童思睿和許菁也回來了，心情明顯好了很多。

    我就說嘛，這肯定是有原因，哪有人發(fā)神經(jīng)無緣無故說出那么遭人恨的話，這明擺的就是跟人過不去么。

    許菁嘴里依然呱唧呱唧個不停，一坐下來，又湊到夏冉江面前繼續(xù)說。

    剛才拿吃的時候，聽到很多學(xué)生都在抱怨說比賽分組不公，住宿也不好，果然跟我們想的一樣。這些學(xué)生無一例外全是南方的。

    夏冉江沒吱聲，小口唆著玻璃杯里的椰子汁。

    哎哎哎，你們看，那不就是下午那個老師么？就是她！

    許菁略過夏冉江的后背，隔著幾個大方桌，正好瞥見一個女老師在跟學(xué)生談笑風(fēng)生。

    是她??？

    童思睿一聽到許菁的驚呼，順著許菁的手指一眼就看到了目標(biāo)，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嗯，就是她。

    夏冉江側(cè)著腦袋仔細(xì)辨認(rèn)了幾秒，不過注意力一直放在童思睿身上。此刻童思睿散發(fā)出來的攻擊氣場如同野?？吹搅思t絲巾，隨時準(zhǔn)備上去拼個你死我活。夏冉江捏了捏拳頭，已經(jīng)做好了拉住童思睿的準(zhǔn)備，生怕童思睿一個控制不住自己就暴走。就憑童思睿這體型，要是沖過去的話對面女老師不是殘廢就是內(nèi)傷。

    我說呢，原來如此。

    童思睿屁股剛離開座椅，又落了下來，突然惡狠狠地噴了一口氣，露出陰冷的表情，夏冉江只覺得一股冷風(fēng)從尾椎骨透到前胸，打了個寒顫。

    她以前是我留學(xué)時的同學(xué)。

    一瞬間，童思睿的情緒不知為何平靜了下來，雖然語氣輕描淡寫，可是那一臉鄙夷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想不到這賤人斗不過我，欺負(fù)到我學(xué)生頭上了。老娘要你好看。

    夏冉江有點懵了。平時端莊大氣的童老師現(xiàn)在居然變得如此江湖豪氣，夏冉江突然覺得自己被迫卷入一場百年江湖恩怨，即將見證驚天地泣鬼神的雪恥之戰(zhàn)。

    你倆給我看清楚了，一個指導(dǎo)老師，兩個參賽學(xué)生。如果判斷沒錯，你們接下來兩場比賽很有可能遭遇到他們，給我不惜一切代價干死他們，平局都不行！

    童思睿把卷發(fā)往身后一撩，端起一杯橙汁咕嚕咕嚕一口灌下去，手背把嘴巴一抹，朝已經(jīng)目瞪口呆的夏冉江和許菁使了個顏色，拎起挎包就走。

    童思?；氐椒块g，踢掉高跟鞋，往床上一歪，整個人彈了起來，又落下來陷進(jìn)床墊里，深棕色卷發(fā)鋪撒在床單上。手臂放在額前擋住頭頂?shù)臒艄狻?/br>
    正要迷迷糊糊地睡過去，耳邊手機鈴聲響了。童思睿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伸手扒拉半天沒抓到手機，干脆挺身而起，掀開被子又甩掉枕頭，終于在床頭夾縫里找到了手機。

    干嘛？

    童思睿本想按掉手機繼續(xù)睡，可是看到童哲的名字，拇指剛快碰到拒接鍵又挪到了接聽鍵上。

    喲喲喲，這么早就睡覺了？

    你感冒了？

    童思睿感到一陣燥熱，伸出腳把床位的空調(diào)遙控器勾了過來。

    你怎么知道的？童哲說著，一邊吸溜著鼻涕。

    你的小奶音突然變得那么空曠有磁性，傻子也知道你是感冒了。

    我感冒了還打電話問候你，你說說天下還有誰這么關(guān)心你。

    你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你這無利不起早的性格打你穿開襠褲露雞雞時候起就沒改過。有其他事沒？沒事掛了我要睡覺。

    哎哎哎，別別別，您這是怎么了？吃□□了??？還是比賽掛了？

    比賽倒是挺順利的，就是碰到個人讓我惡心得不行。

    誰啊？

    一個研究生同學(xué)。之前跟她一起在美國留學(xué)。每天就特么只會賣弄風(fēng)sao，拼命想嫁老外，結(jié)果獎學(xué)金沒得到，男友也把她甩了，還怪我頭上。

    所以你搶了她的獎學(xué)金，搶了他的男友唄？

    又不是我愿意的，姑奶奶我秒她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童思睿頗為得意?？墒悄悴略趺粗?？這次比賽她居然也是指導(dǎo)老師。本來我們連勝好幾場，今天下午比賽她居然是裁判。你說輸了就輸了，技不如人我們認(rèn)?？墒沁@賤貨居然還人身攻擊，說什么我們能力連平均水平都達(dá)不到，你說氣人不氣人？這典型的公報私仇啊。

    干她！

    那是必須的啊。我都跟兩個學(xué)生說了，只要賽場上碰到他們學(xué)校的，拼了老命也要贏現(xiàn)在想想都來氣，簡直無恥啊。本來是私人矛盾，居然攻擊學(xué)生的能力，這不就是攻擊我的能力么？我還好，這種話讓學(xué)生聽到了還不得打擊他們的自信心??？今天下午許菁、夏冉江出來后一直都不開心，估計就是被這事鬧的。

    夏冉江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夏冉江？你怎么不自己問他去。

    我

    沒事，這倆孩子沒那么脆弱，我心里有數(shù)。

    你有啥數(shù)啊？

    啥？

    童思睿覺得有些奇怪，剛準(zhǔn)備起身拿個香蕉，回來卻發(fā)現(xiàn)電話已經(jīng)掛了。

    夏冉江躺在床上，雙手背在腦后，只留著昏黃的夜燈自小養(yǎng)成的習(xí)慣，只有在這種暗沉的環(huán)境中夏冉江的心緒才能更明晰。幾個小時的低落情緒之后，夏冉江慢慢恢復(fù)理智，腦子里如同老式放映機一般一幀一幀地回放著白天比賽的每個鏡頭。

    復(fù)盤是夏冉江每次模擬訓(xùn)練和正式比賽結(jié)束當(dāng)晚必然會做的工作。正當(dāng)夏冉江復(fù)盤到自由辯論環(huán)節(jié)，手機響了。夏冉江伸手去拿，手臂枕在腦后時間太長一陣觸電般的酸麻感襲來。

    看到手機屏幕上的名字，夏冉江按了免提，又把手機摔在枕頭上，恢復(fù)到剛在的姿勢。

    三亞好玩不？

    那頭何嘯宇似乎在吸溜著面條，嚼了兩口又咂咂嘴。

    好玩?zhèn)€毛線。

    夏冉江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

    怎么了？比賽輸了？

    何嘯宇拆開了一袋零食。

    別提了。夏冉江微微嘆氣。你在干嘛？

    剛打完一局斗地主，媽的這兩天手氣不行，輸了好多錢。何嘯宇嘴里幾乎塞滿了吃的，發(fā)出嗚嗚的聲音。煩躁，吃點東西緩解一下情緒。

    嗯。

    哎，別那么喪氣嘛。這不是剛開始，還有那么多翻盤的機會。要我說啊，這比賽其實跟斗地主差不多，靠實力，也靠手氣。手氣到了，你就是一手的爛牌，即使一張不出，你的搭檔也會幫你干掉地主。這手氣要是差啊，四個二兩個王手一滑也就帶出去了。我剛才不就是這樣嘛，最后扔了個王炸，發(fā)現(xiàn)五六七八少了個九，你說氣人不氣人。可是手氣差你也得忍著，化悲痛于力量。

    你牛逼。

    所以啊，別看這只是游戲，也是很講策略的，跟真實的世界一樣一樣的。三個玩家，即使有個人跟你比較默契，一直跟你站一邊，等哪一天另一個人牌好了或者你牌特別爛，這人絕逼會背叛你。

    那你建議我接下來怎么做？

    你自己心里知道啊。你等下啊，我找個剪刀，他么買了個殘次品鹵蛋，半天撕不開。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翻箱倒柜的聲音。

    我覺得吧，你根本就不用太擔(dān)心，之前你不是分析過了么，從來沒有哪一年比賽有哪個參賽隊從頭贏到底的。偶爾輸一兩場純屬偶然事件。你的實力在那兒擺著呢。你就盯著對面兩個人就行，其他根本就不用管那么多，比賽時心態(tài)最重要。

    有道理。

    我這個人吧，向來有著一雙會發(fā)現(xiàn)的眼睛，嘿嘿。

    第五場比賽再次遭遇政治議題，不過這次夏冉江和許菁有了第一次的經(jīng)驗，加上昨晚童思睿的指點，這次比賽結(jié)果是平局。

    終于到了最后一場晉級賽。按照最新公布的結(jié)果，江東大學(xué)在積分排行榜上暫居第八名。雖然這個名次已經(jīng)能夠確保江東大學(xué)晉級半決賽，但是最后一場比賽的結(jié)果還是充滿了變數(shù)。

    學(xué)姐，這次我來抽簽吧。夏冉江說。

    許菁點頭默許。夏冉江前往抽簽會場，微微閉著眼，從箱子里小心翼翼抽出一張紙條。

    許菁在門外等著，一看到夏冉江出來就迎了上去。

    什么議題？哪個學(xué)校？

    夏冉江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半天才說出一句話：

    看來被童老師說中了，咱們要打一場硬仗。

    兩人回到夏冉江房間，盯著墻上的辯題愣了半天。

    This house would legalize samesex marriage in some provinces.

    許菁一遍一遍默念著辯題。你說這個題如果是同志自己來辯論，會怎么想？

    童哲大概會支持同性婚姻吧。

    夏冉江全神貫注搜索著材料，漫不經(jīng)心地接著話，手里不停輸入各種關(guān)鍵詞，瀏覽器居然跳出來各種男男黃色圖片，而且各種姿勢層出不窮，夏冉江瞬間呆住了，只覺得臉頰通紅，喉嚨發(fā)緊。

    童哲？我說的是同志。

    我也說的是同志同志當(dāng)然支持同志婚姻。

    這種辯題很有帶入感啊。許菁不懷好意地笑笑，你支持嗎？

    支持是支持但是我可聲明啊，我又不是gay夏冉江支支吾吾地說。

    不過你這樣的估計挺受gay歡迎的，哈哈哈。

    唉，走了走了，比賽快開始了。

    夏冉江關(guān)掉瀏覽器，合上電腦，剛準(zhǔn)備起身又弓著腰，只覺得褲子拉鏈處頂?shù)镁o緊的。

    辛虧許菁沒注意，先出了門。夏冉江假裝收拾電腦，側(cè)過身解開腰帶伸進(jìn)褲子里擺正位置，等到帳篷不是那么明顯了，趕緊跟了出去。

    哎，你有多余的筆沒？我好想忘帶了。許菁一路小跑，突然回頭問。

    有。

    夏冉江停下來，伸手在外套內(nèi)口袋抓出一只圓珠筆，正準(zhǔn)備遞給許菁，一道銀色的光劃過手臂，啪地一聲掉落在地上。

    許菁定睛一看，一條哆啦A夢掛鏈躺在地上，夏冉江跨過去一條腿，想擋住許菁的視線，慌不迭地蹲下來撿起，手里的材料散落一地。

    呦，什么這么寶貴還不讓看，意義非同一般啊，定情信物？

    哪有普通鏈子而已，就普通鏈子

    夏冉江把掛鏈?zhǔn)蘸梅旁谑掷?，湊在嘴邊小心地吹干凈上面的灰塵，發(fā)現(xiàn)哆啦A夢的浮雕狀鈴鐺居然撞斜了，上面的黃漆脫落了一點，漏出了銀白底，夏冉江只覺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痛了一下。

    終于到了賽場。兩人互相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挺胸地走了進(jìn)去。剛進(jìn)門，透過玻璃窗，夏冉江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給他的對手打氣。

    看，那是誰。

    許菁手肘捅了捅夏冉江，面不改色地盯著窗外，咬著牙齒說道。夏冉江微微側(cè)過頭，順著許菁充滿殺氣的眼神望過去果然是昨天的女裁判。

    坐定后，許菁輕輕地拍了拍夏冉江垂下的手臂，朝著夏冉江微微點頭，夏冉江心領(lǐng)神會，雙手捏緊拳頭又慢慢放開，搭在桌臺上。

    裁判上前，宣讀了規(guī)則。夏冉江接過裁判遞過來的硬幣，緊緊地攥在手心。

    一個漂亮地拋物線，硬幣叮地一聲落在地板上，跳躍、翻轉(zhuǎn)，最終安靜地躺在會場中間。

    Yes!

    看到硬幣正面朝上，夏冉江剛才擰成一股亂麻的心情現(xiàn)在卻慢慢有些興奮，轉(zhuǎn)頭瞥了一眼許菁，朝許菁抖了抖眉毛，許菁正雙手搭成一個金字塔形，拇指托住下巴，緊鎖的眉頭慢慢舒展開。

    例行介紹后，比賽開始。夏冉江作為正方一辯首先闡述觀點。

    夏冉江微微挺起胸脯，感受到了西裝內(nèi)側(cè)口袋里的掛鏈。掛鏈的輪廓嵌入左側(cè)胸肌，隨著心臟起伏，金屬在肌體的溫度中似乎慢慢融化，分子滲入每個細(xì)胞中。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同強心劑一般注入身體，仿佛此刻站在臺上的不只是夏冉江一個人。不再猶豫寡斷，不再敏感多慮，不再沉默黯然，再次站起來時，夏冉江有種醍醐灌頂?shù)母杏X，如鳳凰涅槃般摒棄烈火焚身的傷痛與無助，脫胎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