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54節(jié)
然,她不知其閨名, 卻識得她。 兩人間,恩怨糾纏幾重。 卻不想,今時今刻,竟要同侍一夫。 裴朝露搭上李禹的手,從車上下來。 殘月如鉤,已經沒有月光。只有郡守府中高掛的燈籠映出她一張不施粉黛卻依舊高華如蘭的面龐。 “太子妃于白馬寺禮佛,今日隨孤同歸?!崩钣頎窟^裴朝露,話語里辨不清情緒,只道,“諸位見過太子妃?!?/br> “請?zhí)渝??!贝碎g諸人雖滿腹疑慮,卻也不敢多問,只行禮問安。 “太傅這廂有禮了?!迸岢缎α诵?,虛扶了一把領頭的人。 “meimei也起來吧。”她目光掃過陰蕭若,轉而投到李禹面上,“恭喜殿下又得佳人!” “昂——昂——”西廂房中,奔出一身影,直撲裴朝露而去,一手垂著,一手猛地抱住了她雙腿。 裴朝露吸了口涼氣,掩過犯酸發(fā)紅的鼻尖,低眉同孩子眼神接過,俯身抱起了他。 “漏夜風寒,妾身且陪著涵兒?!彼A烁I?,未等李禹開口,便先行離開了。 留滿院人,各懷心事,卻也與她無甚關系。 “殿下——”在一片靜默中,陰蕭若最先出聲,低喃道,“太、太子妃……” 她一貫藏不了事,有疑惑便要當場解惑,然此間卻也感受到莫名的壓力,突然膽子便小了幾分,話亦不甚連貫。 “孤還有事,你得空可去尋太子妃說說話?!比缃駮r下,已是結盟無望,唯剩下這一個,姑且不能得罪了。 李禹耐著性子道,“太子妃今夜才歸,孤少不了去陪陪她,阿若聽話?!?/br> 見他對自己還是一貫溫柔神色,陰蕭若心放下兩分,只福身告辭。 * 裴朝露在房內給涵兒檢查傷口,一箭劃過左臂,雖未傷到筋骨,但肩頭皮rou翻卷,深可見骨。 “還疼嗎?”裴朝露問。 涵兒搖搖頭,“阿娘為什么要來?” 明明就是疼的,他那只手根本抬不起來,只用一只手比劃。 “涵兒在這,阿娘自然會來?!迸岢犊此麊问直葎潱黄尺^臉壓下洶涌而起的淚意,片刻轉身端過內服的藥喂他,“傷你的是叔父的人,他不是故意的?!?/br> “那日、他也不是故意把你留下馬背上……” 以往,裴朝露總是在孩子面前粉飾太平,不希望他看見這世間太多的殘酷和鬧劇。期望著他能同尋常孩子一般成長。即便不能,總也希望他能少見些不堪之物。 然而,時日今日,很多事已經不是她捂住,便可以不讓他看見的。如此,她只求著讓他不要覺得這個人世太荒涼。 譬如,李慕待他,總是存著真心,亦是用心的。 “叔父是為了救阿娘?!辈幌耄瓋航由显?,比劃道。 停下手,他稚嫩的臉中竟有幾分歡喜之色。 裴朝露以為自己看錯了,卻又見他繼續(xù)打著手語,“阿娘沒事,涵兒就開心?!?/br> 裴朝露滿目通紅,頻頻頷首,將他摟進懷里。 孩子亦摟抱著她,慢慢開始抽泣,在母親后背用指腹一比一劃地寫字。 裴朝露感受著,慢慢愣住了身子,只輕輕推開他深望著他。 涵兒卻堅定地點了點頭,拉過母親的手,在她掌心重新書寫。 “太子不是我父親,我不要他。” 父子親情,總是有一道血緣連著。裴朝露再恨李禹,卻也從未主動想要斬斷涵兒同他的父子緣。 在李禹不曾傷害過孩子的前提下,她想,自己是沒有資格這樣做的。 卻不想,這日,涵兒自己說了出來。 “他對你做了什么?”裴朝露起強撐了許久的心防,又將崩塌。 “他……”涵兒瞥過自己傷口,到底低垂了眉眼,沒有說話。 只是又一次比劃道,“我,不,要,他。” 裴朝露亦沒有再問,捧起他面龐道,“涵兒忍一忍,阿娘會帶你離開他的?!?/br> “阿娘能帶你離開他一次,便也能第二次,你相信阿娘……” 孩子哭著點頭,在母親懷中慢慢睡去。 裴朝露靠在榻上抱著他,哼著古老又動聽的歌謠。 * 漸近的腳步聲,推開的房門,截斷她低吟的歌聲。 “涵兒睡熟了,你也該回房了?!崩钣碜律韥恚戳搜酆⒆?,抬手撩起裴朝露下顎,意味深長地看著她。 裴朝露瞥過頭,擺脫他的桎梏,只將孩子小心放平在床榻上,掖好被角,方下榻理衣往外走出。 李禹隨在她身后,皮笑rou不笑。 將將離開走出寢房,還未離開這處院子,李禹便疾步上去,一把拽住,將裴朝露推在回廊廊柱上。 “如今此地,可沒有你二哥,更沒有李慕。”他欺身上前,鎖住她咽喉,空出的一手撥了她發(fā)髻固發(fā)的步搖扔在地上。 三千青絲披散開來,李禹撩起一抹輕嗅,片刻瞇著眼笑道,“甚好,還是這個味道?!?/br> 話音落下,他已經扯開了裴朝露胸前衣襟,伸手探入。甚至松開了另一只扼住她脖頸的手,埋頭在她肩窩,抱起她置在一旁的石桌上。 這是涵兒的院子。 裴朝露目光落在閉合的門扉上。 “我若是太子殿下,吃了這么大的虧,是怎么也不敢再碰這副滿是涼毒的身子!”裴朝露仰面躺著,話語吐在漆黑夜色里,“殿下不怕嗎?” 李禹猛地停下動作,只一把重新捏住她纖細的脖頸,將人整個拽坐起來,近身道,“你是愈發(fā)不要命了,敢這般刺激孤!” “孤如今還有何懼,左右被你個賤人弄成這般模樣,倒是真真小看你了。”他咬牙切齒將話吐出,手上愈發(fā)用力,又將人生生按回桌面,“左右無妨,如今你又落到孤手里,孤自會好好待你!” “殿下……三思?!迸岢栋V癡地笑,推了推他扼在脖頸的手,“妾身用藥良久,你若再碰妾身,怕更不得醫(yī)治了。” “你說什么?”李禹蹙眉,“你有醫(yī)孤身體的法子?” “那妾身沒有!”裴朝露挑眉,桃花眼閃過一抹狡黠,“但是殿下想啊,這或毒或病,不總得先試著醫(yī)治嗎?便是絕癥,也不能便這般消極隨之任之了呀!” 深夜之中,仰躺在石桌上的女子,吐氣如蘭,聲色里帶著蠱惑,卻又仿佛字字在理。 “這邊地苦寒,良醫(yī)難尋。待回了錦繡長安,有的是杏林圣手。”裴朝露見他緩緩松開了手,只合眼吐出一口氣,“萬一呢,是不是?” 寒涼秋風吹來,李禹從她魅惑的話語中回神,只狠盯著她,“休要這般花言巧語,左右不過是不想讓孤碰你。夫妻多年,孤還是了解你幾分的?!?/br> 言語間,他扯掉裴朝露披帛,撕開了她的上襦。 夜風一吹,唯剩的一襲小衣翻起一角,露出她纖細無骨的腰肢。 裴朝露含笑起身,迎合著投入他懷里,摸索著給他卸環(huán)佩,解腰封,伏在他耳畔低語,“妾身確實不欲與殿下作這魚水之歡,然夫妻名頭擺著,自也會盡□□之責?!?/br> 她輕輕嘆了口氣,“昔年給殿下種下這毒,能不能解,妾身確實不知。但有一處,妾身卻萬分確定——” 她將腰封扔在一旁,微微退開身,抬眼望向李禹,“就是……殿下多接近妾身一回,這毒這病便多重一分。他日若當真有什么法子可醫(yī),便多難上一分……” “毒婦!”李禹喘著氣,揚手扇了她一巴掌。 裴朝露被打得伏在桌畔,須臾擦去了唇角血流,轉身還了他一巴掌。 “毒婦?”裴朝露昂著頭,絲毫無懼李禹又要落下的手,只笑道,“在殿下面前,毒之一字,妾身實不敢受。” “當年妾身無援,又因家族親屬,故而忍辱至此。今朝妾身所惜所念,皆為你所毀,便也無需再忍你?!?/br> “勸殿下,還是好生待妾身,妾身或許看在涵兒面上,姑且愿意做一個賢良淑惠的太子妃,全一全您愛妻的名聲。” 裴朝露撿起一旁的披帛,披在身上,聲色柔和道,“殿下再想一想,若是當真逼死了妾身,齊王殿下許會比你更瘋癲?!?/br> “您,拿什么牽制他?” 李禹握緊成拳的手,緩緩松開。 “多年夫妻,妾身再給您提個醒——”裴朝露撐著石桌下地,將散亂的長發(fā)攏好,方道,“殿下與其來我處尋晦氣,不若將功夫多挪點給陰良娣?!?/br> “雖說今日宴上,五處高門承諾不將您之事外傳,然人多口雜,往來暗子甚多。誰也不能保證是否外露?!迸岢缎Φ溃澳遣皇窃撓胂?,如何先將良娣安撫住了?” “她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若也知了你這副身子……”裴朝露俯身撿起腰封,遞給李禹。 再入虎狼之地,她自是想全了自保的法子。 李禹望著面前人,伸手接過腰封,不怒反笑,“孤的太子妃,果然聰慧體貼,事事為孤著想?!?/br> 兩廂對望中,殘月移影,李禹終于拂袖離去。 留著她,再不濟,總能牽制李慕。 李禹摸著被她素手扇過的面頰,只一遍遍勸服自己,且除了湯思瀚,再算這筆帳。 院中寒風拂面,裴朝露裹著殘衣,擦凈唇角血跡,方緩緩回了屋中。 她坐在孩子榻邊,飲著一盞熱茶汲取一點暖意。 心慢慢定下來,今日之后,李禹再不會碰她。 “阿娘……”孩子揉著睡眼,伸手比劃,“方才外頭什么聲音……” “沒什么!”裴朝露給他重新掖好被角,“是犬吠,阿娘命人趕走了?!?/br> 孩子重新合了眼,裴朝露亦不再多思,只喚來侍者伺候梳洗。且養(yǎng)好精神,以備來日風雨。 然而疾風驟雨來得甚快,三日后的凌晨時分,郡守府外馬嘶長鳴,轉眼議事的殿閣燈火通明。 裴朝露披衣起身,心頭大震。 “太子妃!”未幾,林昭匆匆而來。 “前頭發(fā)生了何事?” “起戰(zhàn)火了?!绷终褱惿砬难?,“湯思瀚的人在張掖城同齊王殿下的人交上了火?!?/br> 湯思瀚五萬精兵出潼關,是數日前的事,即便是急行軍,潼關至張掖城乃千里之遙,這大軍是如何消無聲息兵臨城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