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 第85節(jié)
“阿娘說了,一則截殺湯思瀚,二則傳承子嗣。” 蘇貴妃頷首,定定望著自己的兒子。 片刻道,“如今阿曇有孕,你不已經(jīng)完成一半了嗎?” “封珩何許人也,那是六郎身邊最精銳的暗衛(wèi)。既然六郎將人手都投來了蓬萊殿,便是給你空出了人手,你且收起捻酸吃味的情緒,好好忙正事?!?/br> 蘇貴妃說得自然有理,然李禹根本沒法咽下裴朝露懷上李慕孩子一事。 他甚至覺得哪怕是那日她在寶華寺里中藥同僧人茍且,由他一劍殺了,也好過如今他被莫大的恥辱堵在胸口。 “阿娘不知道,你是怎樣讓她再度又孕,且還能心甘情愿生下來。但阿娘知道,便是她再生一個,她也不會忘記她母族的仇怨?!?/br> 蘇貴妃眼見兒子滴水不進,為著一點守門侍衛(wèi)的事這般計較,只將話敞開,“你且看前頭還有涵兒在呢,她還能勾著你六弟回來,替她平反?!?/br> “便可以看出,她將你同孩子是完全分開的?!?/br> “為今之際,拼足人手殺了湯思瀚,方是上策。不妨再告訴你,六郎不肯同西北道結(jié)親,又因阿曇懷孕,消沉了不少,便也交出了西北八門的兵甲予你父皇。如今他手中沒有多少能用的人。而你則大勝歸來,加上原本西南蜀地的兵甲,足矣和他分庭抗禮?!?/br> 蘇貴妃頓了頓,壓低了聲響悄言道,“有一處,我們同你父皇是一條心的?!?/br> “便是湯思瀚?!?/br> “你父皇亦巴不得他現(xiàn)下便死了?!?/br> “六郎交了權(quán)柄?”李禹驚了驚。 蘇貴妃旁的話,他沒有在意,唯有這一處著實讓他震驚。西北道八門聯(lián)合起來至少有十萬兵甲,他居然說放便放了。 裴朝露懷的明明是他的孩子,他如何便消沉至此呢? 合理的,他不應(yīng)該舉兵奪了太子之位,再娶她為妻,為她裴氏平反,如此光明正大誕下子嗣? 李禹千思萬緒,總覺其中失了邏輯。 除非,她亦恨著李慕,如此不僅算計了自個,也算計了他…… 這般想著,他竟莫名笑出了聲,只匆忙返身回蓬萊殿。 “三郎,你作甚?”蘇貴妃拽住他。 “阿娘,你且坐步輦而來,孩兒有急事見阿曇?!?/br> “三郎——”蘇貴妃還想言語,然人已經(jīng)掙脫她箭步奔去蓬萊殿。 * 而自陛下允了裴朝露挪宮的請求,這擇中的蓬萊殿,便早早整理了出來。 眼下,裴朝露脫了狐裘,正坐在西廂暖閣內(nèi)合眼養(yǎng)神。 “姑娘,殿下說的對,您現(xiàn)下顧好自個便罷,旁的事都與您無關(guān)?!痹菩憬o她按揉太陽xue,又見她眉宇間始終縈繞著一股憂色。 裴朝露也沒睜開眼,只抬手握了握她手掌。 如今不在東宮,李慕便將云秀送了過來,譬如先前在寶華寺,他亦讓云秀前來照顧。 然一旦裴朝露回了東宮,他便將云秀帶回齊王府。 他知曉她習(xí)慣云秀的服侍,亦知曉她對云秀的愛護,遂盡可能護著她在意的人和物。 “他近日如何了?” 外頭的傳言,裴朝露很清楚。原也是百花宴上他同意了她留下孩子后,兩人一道商量的計策。 左右長安高門皆知二人之過往,她再度有孕使其意志消沉,無心政事,既讓欲要結(jié)親的權(quán)貴覺得他沉迷舊情不是合適的人選,又麻痹了陛下和太子,如此一舉兩得。 只是李慕閉門鎖府,也未必都是裝的。 裴朝露撫摸著小腹,回想百花宴那日,她同他說,“我要他,原也不是為了你。” 他自年幼便渴望親情,然十?dāng)?shù)年于母處不曾得到。而到如今,終于有了一點血脈,卻被告知不過是她想要牽制帝王的一枚棋子。 大抵是被傷到了。 回想當(dāng)年他不明緣由出走,這點刺傷,裴朝露不覺什么。 然而這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問他境況,實乃是因為另一番心緒。 腹中懷著他的孩子,他寧可喂她一碗藥打掉他,也不想讓她冒更大的風(fēng)險,消耗氣血去孕育。 然而當(dāng)腹中的孩子在她眼里變成可以為家族翻案的籌碼時,他遂愿意留下他。 他到底還是將她放在了自己前頭。 只是千回百轉(zhuǎn)里,大抵不愿看見她。 七年來,裴朝露頭一回對他生出一點歉疚。 亦是對腹中孩子的愧疚。 他還未來人世,便被母親所利用,來日甚至還要寄生與一個禽獸名下。 思至此處,她整個人顫了顫,豁然睜開雙眼。 “姑娘!”云秀見她一下子面色雪白,只驚道,“您可是哪里不適,奴婢去喚林昭?!?/br> “我沒事!”裴朝露拉住云秀,抬眼看她。 他送來云秀,送來林昭,送來封珩,送來他貼身最精銳的暗子衛(wèi)隊,然而自己卻不來。 百花宴至今,已近一月,無論是在東宮承恩殿,還是后宮毓慶殿,她都沒有見到他。 “殿下無事,他說了,等您來了這處,便過來看您?!痹菩阆肫鹋岢兜膯栐挘旆磻?yīng)過來。 裴朝露未再開口,這緩緩松開云秀,就著她的手飲了兩口茶,慢慢定下神思。 自己原也不是這樣,大抵孕中多思吧。 他既然按著計劃在走,自然不會隨意走動,且之前自己身處大內(nèi),他若尋她,確實彼此但著風(fēng)險。 裴朝露深吸了口氣,往門口瞧了瞧。 不是等李慕,這廂她在等李禹。 李禹的反應(yīng)自是意料之中,然他并不是蠢笨之人,此間關(guān)竅他早晚會覺出不對,且還需掐斷他那點疑慮。 “姑娘,你車馬過來定是累了,不若去榻上躺一躺?!痹菩阋詾樗€在盼李慕,只想著給她分散神思。 “還早,我——” 裴朝露的話還沒說完,外頭侍女便匆匆來報,說是太子殿下來。 “他不是走了嗎?怎么又回來了?”云秀本能地擋在裴朝露面前。 “無事,我還怕他不來呢?!迸岢斗鏖_云秀,“都下去吧,他不會怎樣的?!?/br> 前有陛下看重的祥瑞,后有李慕滿殿的暗衛(wèi),李禹自然不會做什么。 暖閣中,上茶的是蘭英,之后便半步不離守在一側(cè)。 李禹押了口茶,面色是一貫的溫潤如玉,拂蓋輕笑道,“到底是孤小看你了,你是真能耐!” “一刀竟能砍傷我兄弟二人?!?/br> “妾身不懂殿下的意思,眼下也聽不得這砍砍殺殺的話?!迸岢栋豚涟霊n,柳眉輕蹙。 “這孩子孤認下了。是,孤是不痛快。但是一想到六弟,孤也不覺什么了。他的孩子又如何,還不是在孤名下,不得同他相認?!崩钣硇σ庥?,“想清了這層,孤也沒多少不快了。” 他起身坐到裴朝露處,扶過她面龐,“你到底還是恨他。新婚燕爾,扔了一紙和離書,如此成全孤?!?/br> “恨不恨的要怎么說呢?”裴朝露拿開他的手,挑眉道,“如今孩子都又有了,他到底算您二位中哪位的,妾身這廂也搞不明白了。” 裴朝露頓了頓,復(fù)又笑道,有一點妾身確是很清楚,那便是孩子一定是妾身的?!?/br> “唔!還有一重,妾身亦清楚。” “便是您二位當(dāng)真不痛快,故而妾身便痛快的很。” 午后日光大盛,映在裴朝露臉上,映出她驕傲又肆意笑靨。 “果然!”李禹起身,長笑了一聲,“果然?。 ?/br> “這便對了,唯有你也恨著六弟,這個將孩子寄在孤名下的舉措才正確?!?/br> “怪不得啊,六弟閉門不出,想來當(dāng)真錐心刺骨。” 李禹負手離去,笑意愈發(fā)痛快。 “殿下!”裴朝露在身后溫聲喚他,“六弟誠您所言,亦是受此大辱,現(xiàn)下萎靡不振。但您說,他會不會哪日縱了性,將妾身和孩子一塊擄了去!” “他敢!”李禹驟然回頭,腦海中頓時思緒往來。 雖然李慕交出了西北道的十萬兵甲,然尚有人手,同自己懸殊不大,裴朝露所言未必不會成真。 李禹冷笑了一聲,面前這婦人為刺激自個,逞一時口舌之快,竟也是提醒了自己。 與其勢均力敵的對峙,且趁著他消沉之際,先滅了湯思瀚,一了百了。免得等李慕得到湯思瀚,一來能重新感動了她,二來自己就等于被架在火上。 李禹負手離去,轉(zhuǎn)道碰見前來的蘇貴妃,只悄聲道,“孩兒謹遵母親之令,全力逮捕賊人,絕了后患。” * 無邊落木蕭蕭下。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禹再沒有來。 至十一月中旬的時候,他已經(jīng)是第三次離京,此番去的是范陽。 范陽是湯思瀚的祖籍,如此當(dāng)是那處有了其蹤跡。 然裴朝露聞言,也沒有太多情緒。 她很清楚,有了那日他去而復(fù)返的一番對話,李禹已然徹底相信李慕消沉,然又怕他當(dāng)真直接動強,故而趁著這段時辰,趕著要殺了湯思瀚,已決后患。 而這些消息,原是陰莊華同二哥先前先得了尋之無果后,重新留下迷惑旁人的。 如此一箭數(shù)雕。 于裴朝露而言,最好的好處是,李禹全身心投在絞殺湯思瀚身上,便也無暇來蓬萊殿。 這廂,她原該松口氣的。 然而隨著孩子開始胎動,她的精神也愈發(fā)不好。 李禹沒來,李慕亦不曾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