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9節(jié)
鄭院判也只囫圇給出這么個說法,留了三日劑量的安神藥,便走了。 陸則喝了藥安神藥,依舊不見好,但他能忍,就連進(jìn)進(jìn)出出的紅蕖和綠竹,都沒看出他的不適。 倒是福安堂這邊,陸老夫人剛在正廳坐下,江晚芙和陸書瑜正給老夫人請了早安,何嬤嬤便匆匆進(jìn)來了,低聲道,“老夫人,立雪堂那邊請了鄭院判?!?/br> 陸老夫人哪里還坐得住,直接便站了起來,匆匆叫表姐妹倆個自去玩,自己便立即朝立雪堂去了。 第11章 陸老夫人趕到立雪堂,永嘉公主也得了消息,已經(jīng)在立雪堂里坐著了。 陸老夫人進(jìn)門,見了陸則,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如何,只覺得他氣色不比平常時候,面上看著有幾分倦色。 “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忽然請?zhí)t(yī)了?哪里不舒服?” 陸老夫人坐下來,擔(dān)憂地看著孫兒,急聲詢問著。 陸則頭疼得厲害,可面色卻依舊平靜,只沉聲道,“只是有些虛火,夜里沒睡好,叫祖母和母親掛心了?!?/br> 陸老夫人和永嘉公主都聽得半信半疑,兩人熟知陸則的性子,他一貫不是什么嬌氣的人,習(xí)武之人講究“夏練三伏,冬練三九”,陸則小小年紀(jì)便跟著父親習(xí)武,在府中幾個郎君中,最是吃得了苦,怎會因為區(qū)區(qū)的虛火,便大動干戈,請了太醫(yī)過來。 永嘉公主不信,也曉得兒子這里問不出什么,索性叫住了進(jìn)來奉茶的綠竹,直接問她的話,“鄭院判走時如何說的?” 綠竹哪里知道,況且她是立雪堂的人,自然一切聽陸則的,偷偷瞧了一眼抵著額、微微合眼的世子,老實模樣答話,“鄭大人沒說什么,只讓奴婢叫膳房每日給世子熬梨汁,說是能降火?!?/br> 永嘉公主自然猜不到綠竹還敢撒謊,當(dāng)即又問了句,“沒開其它的藥?” 綠竹小心搖搖頭,道,“沒有。鄭大人說梨汁即可,若還是不好,他再開藥。” 永嘉公主這才信了,朝綠竹頷首,“出去吧?!?/br> 綠竹福福身,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有綠竹這番話,永嘉公主和陸老夫人雖覺得納悶,但到底還是信了,只以為自己多想了,倒是陸老夫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朝陸則道,“你這回做得對。你們這些年輕郎君啊,仗著年輕,不把自己身子當(dāng)回事,焉知大病也是小病熬出來的?!闭f著,又道,“既是虛火,那便還是食補(bǔ)的好,叫膳房多準(zhǔn)備些敗火的吃食?!?/br> 陸則頷首應(yīng)下。 陸老夫人又不放心,這回把綠竹和紅蕖都叫了進(jìn)來,好一番耳提面命,囑咐兩人了一番,又道,“你們是近身伺候世子的,做事情要上心些?!?/br> 綠竹紅蕖屈膝道是,恭恭敬敬應(yīng)下。 陸老夫人便看了眼天色,道,“時辰還早,你也不要看書了,回去歇一歇,補(bǔ)個覺?!?/br> 說罷,便站了起來,永嘉公主也不想打擾兒子歇息,順勢一起站起來,陸則要送,又被婆媳兩人攔住,連聲催他去歇息。 婆媳倆出了立雪堂,并肩走著。 永嘉公主溫聲細(xì)語問了婆母的身體,又道,“兒媳昨日得了些干雪蛤,等會兒叫下人給您送去。最近天漸漸冷了,您多注意身子?!?/br> 永嘉公主出身尊貴,是先帝膝下唯一的公主,性情卻不驕縱,不是難相處的人,但到底隔著君臣的關(guān)系,婆媳倆也親近不起來。 好在陸老夫人也不是非要兒媳捧著自己的性子,她這個人想得開,兒媳是和兒子過日子的,夫妻倆好就行了,又礙不著她什么。永嘉性子雖冷了些,可耐不住兒子喜歡,她自不會學(xué)那些蠢婆母,做什么棒打鴛鴦的事。 更何況,永嘉是皇家公主,她還真打不得。 陸老夫人應(yīng)下,抬了抬手,身后嬤嬤便停住了,永嘉公主聰慧,見婆母這般舉動,當(dāng)即明白了她的意思,順勢隨她朝前走。 兩人走到曲廊的坐亭處,坐下后,陸老夫人才開了口,道,“有件事,不知公主心里是什么打算?” 永嘉公主一愣,隱隱約約有些猜到婆母的意思。 陸老夫人也不賣關(guān)子,直截了當(dāng)?shù)溃拔迥曛?,如今也只剩不到半年。二郎這個年紀(jì),若是放在別的府中,膝下早有子嗣了。咱們府里郎君成婚遲,但總不好一直拖著,若不出意外,我打算讓大郎明年開春變成婚,這也是國公爺?shù)囊馑??!?/br> 永嘉公主抬眼,想到如今住在家里的那位江家娘子,不禁問,“您的意思是……” 陸老夫人也不瞞著,點(diǎn)了頭,“嗯。阿芙是個好孩子,國公爺喜歡,我也喜歡?!?/br> “您不必——”永嘉公主一哽,喉頭有些發(fā)酸,微微撇開臉,倒是陸老夫人輕輕拍拍她的手,柔聲道,“我知道,公主是個好孩子。當(dāng)年您進(jìn)門的時候,我便知道,夏姨娘的事,雖說情有可原,您也點(diǎn)了頭,可到底是我們陸家做得不厚道。但有句話,國公爺沒說,今日我來說,國公府將來只會有一個當(dāng)家做主的,二郎是世子,這位置,便應(yīng)該是他的。” 陸老夫人這話說得推心置腹,也算是婆媳倆這么多年難得的交心了。 皇室公主的婚姻,從來不是單純,更何況還摻雜了屹立多年不倒的國公府。 國公府幾代傳下來,年年鎮(zhèn)守九邊重鎮(zhèn),幾乎是百信心中戰(zhàn)神一般的存在。有國公府一日,就有大梁一日的安定。但對皇室而言,有這樣的將領(lǐng),既是一種運(yùn)氣,又是一種威脅。 當(dāng)年,得知自己要嫁給陸勤時,永嘉心里就明白,自己既不是國公府想要的國公夫人,也不是陸老夫人想要的兒媳,甚至,也可能不是陸勤想要的妻子。 但她還是遵從父命,嫁進(jìn)來了。 然后,她生下了陸則。 她一直覺得有愧于兒子,他還那么小,便要日日入宮。從國公府到皇宮不算遠(yuǎn),但他依舊每日天不亮便起來,小小的郎君,困得眼睛都睜不開,被人抱著上了馬車。日日如此。 她不忍心,卻什么都做不了。因為,陸則從來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兒子,就像她從來都不只是永嘉,而被賦予了公主這個稱號,也被賦予了隨之而來的責(zé)任。 二郎和她一樣。 她唯一做的,便是當(dāng)初在陛下想要犧牲二郎的婚事時,苦苦哀求,最終求來了一道圣旨。 兒子的婚事,不必和她一樣,被當(dāng)做籌碼。 永嘉公主憶及舊事,難以平靜,平復(fù)了情緒后,才抬起眼,開口溫和卻堅定道,“二郎的妻子,我想讓他自己選。這是我唯一為他爭來的?!?/br> 陸老夫人聽到這話,算是徹底放了心。這么些年過去,她是不在意永嘉公主和孫兒的身份,可不代表她想要孫兒再娶一個皇室塞來的妻子。 她拍了拍永嘉公主的手,笑著點(diǎn)頭,“好,有公主這句話,我便放心了。雖說讓二郎自己選,可咱們府里的郎君,個個規(guī)矩,哪里接觸得到正經(jīng)娘子,尤其二郎,我瞧他屋里的紅蕖和綠竹,也算花容月貌,偏他巋然不動,真就當(dāng)丫鬟使喚著,那兩個丫鬟怵他怵得厲害。潔身自好自是好,可總得走動起來,得遇著了,才曉得喜不喜歡,中不中意。你說是不是?” 永嘉公主自然明白這個道理,便道,“一切聽婆母安排?!?/br> 陸老夫人見兒媳一口應(yīng)下,心頭也舒暢了些,站起來,道,“公主不必送我,忙自己的事去吧?!?/br> . 立雪堂里,綠竹小心翼翼端著安神藥,推門而入。 微微抬眼,便見世子依舊坐在書桌前,直直靠著圈椅后背,合著眼,似在小憩,卻在她開口之前,睜了眼。 綠竹把藥端上去,低聲道,“世子,該喝藥了?!?/br> 陸則接過去,一飲而盡。 綠竹聞言忙接過空了的湯碗,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陸則,立雪堂下人一貫曉得他喜靜,從不敢在院中喧嘩,尤其是今日,更是連腳步聲都消失不見,偏偏這樣的靜謐,令陸則越發(fā)的煩躁。 他心煩意亂扶住額,頭疼又一陣陣涌了上來,腦子里空蕩蕩的,像是缺了一塊一樣,疼得他連心肝脾胃都仿佛在抽搐。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刻鐘,陸則疼得有些分不清。屋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陸則閉著眼,“進(jìn)?!?/br> 門被打開,進(jìn)來的是綠竹,她悄悄抬眼看了世子一眼,將手中的白瓷藥瓶端起,小心道,“世子,方才福安堂的何嬤嬤來了,給帶了藥,說是江娘子從蘇州帶來的鮮竹瀝。老夫人特意吩咐送過來?!?/br> 竹子性寒,鮮竹瀝是用上好的青竹烤制瀝出,味甘性寒,一般會用來化痰止咳,但對清熱降火也有奇效。且這藥得用竹子烤,這樣小小一瓶,怎么也要費(fèi)些功夫才弄得出來。 綠竹說歸說,可心里又隱隱約約感覺,世子大概不會用的,畢竟世子說虛火,是為了安老夫人和公主的心,并不是真的上火。 只是要白費(fèi)了江娘子一番心意了。 陸則卻是沉默了片刻,倏地道,“拿過來。?!?/br> 綠竹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將那白瓷藥瓶捧著遞過去。 陸則垂眼瞥了眼,這藥瓶果然不是府里的用具,是白瓷不錯,卻有些粗糙,顏色、光澤也和上等的白瓷差了不少,唯一能叫人贊一句的,便是肚兒渾圓,鼓鼓囊囊的,有幾分可愛。 瓶身上貼著張微黃的紙,上頭是“鮮竹瀝”三個字,字跡倒不娟秀,仿佛是男子的字,一筆一劃都顯得很認(rèn)真。 陸則下意識想著,這是誰的字? 片刻后回過神,才皺了皺眉,收起那些心思,抬手過去,指尖握住瓷瓶細(xì)細(xì)的頸。 然后,陸則愣住了。 剛才還折磨得他坐立難安的頭疼,居然在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是巧合,還是…… 陸則垂下眼,凝視著那瓶平平無奇的鮮竹瀝,良久的沉默著。 綠竹端著藥瓶,直端得手都酸了,才手里一輕,聽到一句,“讓常安來一趟?!?/br> 綠竹忙應(yīng)下,退出去,踏出門檻后,轉(zhuǎn)身關(guān)門的時候,瞧瞧抬眼,瞥了一眼坐在圈椅上的世子,心里總覺得,世子的神情,看著仿佛有些古怪。 第12章 常安從外匆匆趕回來,一進(jìn)門,便聽得陸則拋下一句。 “你帶人去找玄陽,無論他在哪里,想辦法帶他回京。任何手段,任何法子,只要他活著。” 常安還是第一次見陸則這幅神情,愣了一瞬,才立刻低頭拱手,“奴才領(lǐng)命!” “下去吧?!标憚t吩咐罷,便叫常安出去了,屋里除了他,就再無旁人了,他下意識摩挲著手邊的那個粗糙瓷瓶,垂下眼,緩緩思索著。 七月十九,他在行軍路上無故暈倒,至今沒有找到緣由。玄陽出現(xiàn),用叫魂的方法,救了他。而恰好在那一日來了國公府的江晚芙,被卷入玄陽的“叫魂”里。 從那之后,他夜夜做夢,夢的都是江晚芙。 今天,或者說昨晚,七月二十四晚間起,他莫名頭疼,和暈厥一樣,同樣診不出病因。 然后,就在剛剛,江晚芙送來的一個瓷瓶,“治”好了他的頭疼。 比起什么“老天爺?shù)闹敢敝惖臒o稽之談,陸則寧可相信,這是玄陽在其中動了手腳,就那么巧,一貫云游四海的老道,主動送上門來給他“叫魂”。 他救了他,然后留給他一個爛攤子。 和一個任何時候都可能發(fā)生的頭疾。 理清思緒,陸則頭腦無比的清醒,眼下除了等常安找到玄陽那妖道,他唯一能做的,也是必須做的,只有一件事。 “綠竹?!?/br> 陸則揚(yáng)聲,在門外守著的綠竹聽到后,立馬推門進(jìn)來,恭敬道,“世子有什么吩咐?” 陸則看了眼自己這婢女,沉聲開口,“我記得,你有一個meimei,也在府里?” 綠竹倒是不疑惑陸則會知道,像她們這種貼身伺候的丫鬟,都是摸清了身家底細(xì),才敢送到主子跟前的。世子又一貫聰慧過人,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大概是當(dāng)初掃過一眼,便記下了。 綠竹老老實實道,“是,奴婢有個meimei,喚云彩,在外院伺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