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50節(jié)
“母親,該喝藥了?!?/br> 江晚芙輕聲道,永嘉公主接過去,頓了頓,直接一口氣喝完了,然后便連捻了三四顆松子糖,送進(jìn)嘴里。 江晚芙也只當(dāng)沒看見這一幕,低頭撿起書,輕聲道,“大夫說,母親不能太費(fèi)神。母親若想看書,我念給母親聽吧,好不好?” 永嘉自然說不出不好,她雖然是第一次做婆婆,但總是見過旁人家的婆媳,是如何相處的。沒有哪個兒媳婦,像她家這個這樣愛撒嬌的,聲音又軟又甜,語氣柔柔的,你若不答應(yīng)吧,她就眼巴巴望著你,她有的時候,甚至感覺自己多了個女兒。 她點頭,“那你念罷?!?/br> 江晚芙便開始輕聲細(xì)語念了起來,她的語速不快不慢,聲音雖甜,但并不膩,讓人聽著,只覺得很舒服。 見婆媳二人這般融洽,纖云沒敢打擾,收拾了藥碗,出了門,剛準(zhǔn)備叫丫鬟送回膳房,一抬頭,卻見陸則從遠(yuǎn)處走近,忙屈膝見禮,“奴婢見過世子?!?/br> 陸則隨意點了點頭,“夫人呢?” 纖云忙道,“夫人剛服侍公主吃了藥,眼下正在屋里呢?!?/br> 陸則點頭,推門進(jìn)去。江晚芙聽見動靜,下意識回頭看,見是幾日未見的陸則,忙下了炕,朝他福身見禮,“夫君。”在婆母面前,她自然不會像兩人獨處時那樣隨意。 陸則面色淡淡,抬手扶她,然后才拱手給自家母親見禮,又坐下問她病情。 江晚芙見母子二人說話,又想起陸則這個時候匆忙過來,大抵是還沒來得及用晚膳的,便出了內(nèi)室,打算叫丫鬟送些糕點過來。 她自以為動作很小心,沒打擾母子二人說話,但實際上,她剛起來,陸則便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永嘉公主看自家兒子這幅心不在焉的樣子,心里搖搖頭,沒舍得為難兒子,開口道,“你媳婦這幾日照顧我,累得不輕,今日你就帶回去吧?!?/br> 陸則聽罷,心頭微動,口里卻還記得替小娘子推脫,搖頭道,“母親病著,她心里惦記,就是回去了,也睡不好,倒不如留在這里侍疾?!?/br> 說罷,就見永嘉公主笑吟吟望著他,也不說話。 陸則不自在抵唇,輕輕“咳”了聲,“厚顏無恥”道,“母親疼她,那兒子就替她謝過母親了?!?/br> 永嘉公主倒沒再說什么了,只點點頭,讓兒子回去就是,等他出了內(nèi)室,才搖搖頭,無奈一笑,低聲道。 “這口是心非的性子,也不知學(xué)的誰?” 明明就是想得緊了,才眼巴巴過來了,還不承認(rèn),也虧得阿芙是個好性子的,不與他計較。 第60章 幾日沒回立雪堂,進(jìn)了屋,江晚芙居然有種回了家的感覺。 角落里爐子燒得正旺,屋里暖烘烘的,得知主人回來了,仆婦們進(jìn)出送熱水和熱茶,腳步聲窸窸窣窣的。 陸則進(jìn)了東次間,江晚芙也沒過問,她這幾日睡在明嘉堂,其實沒怎的睡好,白日里又要照顧婆母,實在有些累得狠了。 惠娘進(jìn)門,見她昏昏欲睡模樣,眼下也有些烏青,很是心疼,忙端了熱水過來,怕丫鬟們粗手粗腳,自己蹲下身,替自家主子脫了鞋襪,露出一雙白嫩纖細(xì)的足,“娘子路上凍著了吧?泡泡腳,暖和暖和?!?/br> 江晚芙知道惠娘心疼自己,便也沒拒絕。水有些熱,泡著很舒服,江晚芙本就累得厲害,還撐著吩咐,“世子還沒用晚膳,記得叫膳房送來?!?/br> 惠娘應(yīng)下,起身出去傳話。 江晚芙本就累得厲害,眼下心里惦記的事也吩咐了,泡腳又實在很舒服,便趴在炕桌上,閉了眼睛。 陸則從東次間出來,瞧見的便是這一幕,小娘子伏在炕桌上,燭光下的背影纖細(xì)婀娜,如青枝般,顯得有些荏弱。一雙白嫩的足,泡在梨花木盆里。 她仿佛睡得很沉了。 陸則走過去,將人打橫抱起。 這種姿勢,江晚芙自然也睡不沉,身子一懸空,人便醒了,迷迷糊糊睜眼,入目便是郎君冷硬的下頜,和微微鼓起的喉骨。 她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處的地方。 她剛從明嘉堂回來了,這里是立雪堂。 她出神的短短片刻,陸則已經(jīng)走到床榻邊了,正準(zhǔn)備將懷里人放下,一垂眼,卻見懷里人迷迷糊糊睜著眼,愣愣望著他。哪里還有半分她明嘉堂時候的妥帖和精明,屋里養(yǎng)著的元寶,看上去都比她精明些。 陸則在心里嘆了口氣,道,“困就睡吧……” 江晚芙撐著搖搖頭,抬手抱住陸則的肩,好幾天沒獨處了,她若是就那樣睡過去,未免顯得太蠢了,便撐著點精神,想要和陸則說幾句體己話。 但她到底沒醒透,有點反應(yīng)遲鈍,也不曉得等陸則把她放下了,抱著郎君的脖子,便開了口,軟聲道,“夫君最近好忙啊……” 陸則最近的確有些忙,他這個人,一貫秉持著要么不做、要么做好的觀點,既接手了刑部的事,便不會懈怠。 而且,周桓在獄中“畏罪自殺”的事,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他。 的確是有些沒顧得上她了…… 她又懂事,從來不抱怨,還替他照顧著母親,誰侍疾不是端個藥、遞個茶,做做面上功夫,偏偏她平日里那樣嬌氣一個人,什么都親手做了,把自己累成這個樣子。 陸則說不上來,自己是心疼還是什么,低下頭,道,“忙得差不多了,明日便好了。” 江晚芙打了個哈欠,點點頭,認(rèn)真道,“夫君在外是忙正事,母親那里有我呢,夫君不要惦記家里?!?/br> 這話太懂事,陸則說不出什么話,只將懷里人抱到榻上,拉過一旁的錦衾,裹在小娘子身上。 江晚芙見他忙碌著,便抱著膝蓋望著男人,明明困得不行了,嘴里卻柔柔說著話,“……我知道的,母親也知道的,夫君在刑部,就是為百姓伸張正義的,忙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今早,有個大娘,背著一籮筐的野菜,還有一兜子雞蛋,說夫君對她家男人有恩,非要留下。這么冷的天,定然是摘了好久好久的,又一路背來,我便叫人把野菜收下了,雞蛋讓帶回去了,府里也不缺這個,另又給了幾兩銀子。我叫膳房做成野菜窩窩了,雖有些粗澀,但這冬日里,也算難得的呢,夫君等會兒也嘗嘗……” 她絮絮叨叨說著,陸則也不嫌煩,認(rèn)認(rèn)真真聽著,點頭答應(yīng)下來。 其實,小娘子口里的大娘,他并不記得是哪個。刑部的案子很多,經(jīng)他手的,每日少則二十來件,多則四五十件,自然記不那么清楚。 但被小娘子這樣絮絮叨叨又認(rèn)真的提起,陸則這幾日煩悶的心里,忽的涌動起了一股連他自己都辨不明的情緒。 他微微低下頭,凝視著小娘子,抬手替她理了理鬢發(fā),仿佛是隨口一問一樣,“在你心里,我這樣厲害嗎?” 江晚芙打過哈欠,才認(rèn)認(rèn)真真點頭,語氣里沒有一點遲疑,“當(dāng)然,夫君是最厲害的。” 答話的人理所當(dāng)然,問話的人卻是一怔,心里翻江倒海,陸則閉了閉眼,俯身親在小娘子的唇上。江晚芙雖有些羞,但也閉上了眼,二人親了片刻,氣息都有點亂了,再松開時,身上都有點微微發(fā)熱。 江晚芙此時自然也清醒了,揪著郎君的衣襟,想著他是不是要做那事,雖然事后累得腰酸背痛,但她也不是完全不舒服的。 且兩人也有好幾日沒有親近了…… 陸則自然也有些意動,卻體諒小娘子這幾日侍疾勞累,壓下那點欲念,扯過錦衾,蓋在她身上,隔著錦衾擁著她,說話聲音有點低啞,“睡吧,我去用膳。” 說罷,真就松手了。 江晚芙心里松了口氣,又隱隱有點失落,忙拍了拍guntang的臉,閉上了眼睛。 纖云幾個在外伺候,見世子出來了,也不敢上前,恭敬屈膝道,“晚膳已經(jīng)備好了?!?/br> 陸則點點頭,簡單吃了些,瞥見那盤野菜窩窩,的確有些粗糙,野菜這種東西,做得再精細(xì),也是卡嗓子的,陸則倒還好,他沒那么嬌氣,吃了兩個。 洗漱過后,陸則回了內(nèi)室,剛一上榻,睡在里側(cè)的小娘子便滾進(jìn)了他懷里,溫暖柔軟的身子,貼著他,還有股淡淡的香。 陸則抬起胳膊,將人擁在懷里,閉上眼,什么都沒想,沉沉睡了過去。 二人俱是一夜好眠。 . 很快入了十一月,近了年關(guān),宴會一下子多了起來。江晚芙是新婦,自然不比做閨女時嬌氣,時不時要陪著祖母見客。 天才蒙蒙亮,陸則在東捎間穿衣,江晚芙則坐在梳妝鏡前?;菽锖屠w云綠竹幾人俱圍著她轉(zhuǎn),奔前忙后,絲毫不敢懈怠,倒是把東捎間的陸則給忽略了個徹底。 實在是世子爺平日從不要丫鬟近身,每每更衣,都是夫人在里頭,二人隱在屏風(fēng)后,時不時還要低語幾句,眾人都習(xí)慣了二人親昵獨處,如今夫人因要赴宴,顧不及伺候世子,她們也習(xí)慣性得忘得一干二凈。 陸則倒不在意,換了緋紅官袍,從東捎間走出,見江晚芙被仆婦圍在中間。 她今日要赴宴,便做了端莊新婦的打扮,雪青圓領(lǐng)妝花蘇綢的對衿上襖,下半身則搭了條十二幅紫檀色的幅裙,腰間墜著白玉佩、雪色香袋、瓔珞等物,梳著婦人發(fā)髻,身形窈窕,站在燈下,眉眼蘊(yùn)笑,柔美不可方物。 江晚芙抬頭,見陸則從東捎間出來,便屏退仆婦,走上前去,抬手替他整理衣襟,口中柔柔問他,“夫君今晚能否早些回來?過些日子是母親的壽辰,我想給她做一身衣裳,大體都做好了,只是繡樣拿不定主意。夫君替我參謀參謀,好不好?” 一般兒媳婦給婆母做衣裳,無非就是選的福壽等繡樣圖案,但江晚芙看著自家婆母那張絲毫看不出年紀(jì)的臉,覺得福壽的繡樣實在有些老氣。 這等小事,陸則自然不會拒絕江晚芙,或者說,自兩人成婚以來,他鮮少不允她什么,小娘子很會撒嬌,那樣柔柔望著你,口里喚一聲“夫君”,陸則便不自覺頷首應(yīng)了。 “好?!?/br> 二人又說過幾句話,多是江晚芙在說,陸則聽著。 惠娘進(jìn)門來催,說二夫人莊氏已經(jīng)從二房出門了。 江晚芙便不敢再耽擱,忙說要走,陸則也要去刑部,二人便一起出了立雪堂,惠娘等人忙跟了上來。 到了側(cè)門,莊氏也恰好到了,身后跟著四五個嬤嬤和丫鬟。 她穿一身醬紫的錦緞上襖,悶青的褶裙,遠(yuǎn)遠(yuǎn)看著還好,待湊近了,卻看得出,她面上雖涂了脂粉、唇脂,氣色卻不算得很好。 幾人見過禮,陸則便帶著常寧出了門,江晚芙同莊氏同乘一輛馬車,仆婦在旁伺候著。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二人輕聲細(xì)語說著話,莊氏一貫善談,今日卻有些少語,偶爾幾回還怔愣回不上話,精神不太好。 江晚芙見狀,便適時停了下來。 同住一府,她自然也聽說了的,二叔與二嬸,因那個有喜的荃姨娘,鬧得不大愉快。 其實以莊氏的身份,不必與一個姨娘計較,她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女陸書琇嫁得很好,進(jìn)門就有喜了,兒子陸運(yùn)也已長成,她的地位穩(wěn)若泰山,別說只是一個庶子,就是陸二爺再生七八個,都影響不了她的地位。 但同為女子,江晚芙卻能理解莊氏,即便她素日里再端莊賢惠,主持一府中饋,人前體面,回到屋里,要看著陸二爺對旁的女子呵護(hù)有加,愛護(hù)關(guān)切,想必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但她是晚輩,自然不會去議論陸二爺?shù)淖龇?,尤其莊氏大約也不愿意聽旁人勸她,只體貼喝起了茶。 很快到了成國公府。二人下了馬車,入了府邸,早有嬤嬤在府外候著,一見是衛(wèi)國公府的家眷,忙迎上來,殷勤相迎,躬身在前帶路。 繞過照壁,穿過一扇白墻灰瓦的垂花門,就到了正廳。 正廳內(nèi),仆婦進(jìn)出端茶送水,官眷貴女亦在正廳里說著話,忽的聽下人揚(yáng)聲通傳“衛(wèi)國公府貴客到”,一時都停下了話。 陸老夫人年邁,永嘉公主則因為身份尊貴,并不管事,這些年,若有什么宴,衛(wèi)國公府出席的都是二夫人莊氏。 但那是從前,上個月,京中人人欲選為貴婿的衛(wèi)世子,忽的不聲不響成了親,雖是賜婚,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新婦自小長在蘇州,哪里有什么名聲,能傳到陛下耳中,定是衛(wèi)國公府自己相中了,求了婚事來的。 新婦嬌貴,進(jìn)門一月有余,還沒正式在外露面過,故而眾人心里都按捺不住好奇,雖礙于身份,沒直白盯著,卻也都抽出幾分心神,留意著門口。 第61章 佩環(huán)叮鈴一聲,伴著嬤嬤挑起側(cè)門簾子,眾人一直未曾得見的新世子夫人,便邁了進(jìn)來。 上次成婚,新婦蓋著蓋頭,眾人也只瞥見她婀娜身形,穿著厚重端莊的喜服,都顯纖細(xì)秀氣。如今得見,新婦廬山真面目,收斂些的,還只是悄悄的看,仗著年長的,已經(jīng)直勾勾盯著瞧了。 俱見那小婦人走進(jìn)來,冰肌瑩徹,身形纖細(xì)窈窕,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她梳著婦人發(fā)髻,云髻峨峨,烏發(fā)黑鴉鴉的,帶著金玉簪釵。桃腮杏面,清眸流盼,兩頰笑渦盈盈,如旭日霞光蕩漾,端的是溫柔似水般,清麗動人。 其實京中亦美人如云,但同江南女子的那種纖細(xì)玲瓏還是不大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