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52節(jié)
正廳里,壓根不像齊氏說得那個樣子,后院雖亂,但前廳的宴會卻正是熱鬧的時候。 成國公夫人臨走前,叫底下兩個兒媳婦撐著場子,二人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倒也將客人招待得很好。 莊氏坐在人群里,心不在焉喝了口果酒,看了眼身旁空蕩蕩的位置,微微皺了皺眉,怎么換身衣裳,去了那么久? 她抬手招來嬤嬤,輕聲道,“你去看看,人來了沒?別是迷路了吧?” 竹嬤嬤當(dāng)即應(yīng)下,退出去看了一圈,沒瞧見人,便找了成國公府上的嬤嬤,道,“我家世子夫人方才去更衣了,這久久未來,我家夫人有些憂心,煩請老jiejie派個人,帶我去內(nèi)院找一找?!?/br> 那嬤嬤早得了吩咐,守著不敢讓客人進(jìn)后院,自然不會答應(yīng),找了理由搪塞,“您是客,怎的好叫您親自去,只管坐著喝茶,我叫個丫鬟去尋就是?!?/br> 說著,叫丫鬟端了茶點果酒來,拉著竹嬤嬤坐下,非要請她吃酒,竹嬤嬤推了推,也喝了幾口,但身上有差事,她也沒敢多喝,一直盯著后院的方向,見久久沒人出來,這嬤嬤又拉著她喝酒,一副要將她灌醉的樣子,心下當(dāng)即警醒了。 世子夫人別真是出事了吧? 竹嬤嬤心里一凜,嘴上卻是道,“瞧我,年紀(jì)大了,吃多了酒,就要跑茅房??刹荒芘隳耍业萌ヌ嗣┓苛??!?/br> 說罷,便起身走了,二話不說進(jìn)了正廳,來到莊氏身邊,低低說了先前的情況。 莊氏聽罷,面上沉了下來。那竹嬤嬤卻還在低低說,“您說,咱們要不要去找?” “廢話,自然要找!”莊氏氣不打一處來,低低呵斥竹嬤嬤一句,“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她和江晚芙在中饋一事上有沖突,那是府里的事。在外頭,他們都是衛(wèi)國公府的人,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況且,人是她帶出來的,她要真讓江晚芙在成國公府出了事,往后在老夫人跟前,是丁點兒體面都不剩了! 呵斥罷,莊氏起身,出了正廳,正打算朝后院去,忽的抬眼看見守在垂花門處的兩個小廝,身形高大,站立猶如松木一般。渾身的那種氣勢,讓莊氏立即想起了大伯子衛(wèi)國公身邊的侍衛(wèi)。 根本不像普通小廝,卻要假做小廝模樣,還攔著不讓她們進(jìn),難道后院真的出事了?成國公真是膽大包天了,連他們衛(wèi)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都敢動,真是不要命了! 莊氏深吸一口氣,低聲吩咐竹嬤嬤,“等會兒他們要是攔我,就讓碧云立刻去刑部尋二郎,告訴他,讓他過來接人?!?/br> 竹嬤嬤趕忙頷首應(yīng)下,莊氏平復(fù)情緒,走上前去。 碧云則遠(yuǎn)遠(yuǎn)站著,見那頭果然將人攔下了,二話不說,便朝外跑去。 . 連莊氏都察覺不對了,身處其中的江晚芙,自然也察覺到不對勁了,或者說,很不對勁。 齊氏一副與她投緣的樣子,拉著她扯東扯西,但那被她吩咐去看馬車的嬤嬤,卻一直不見人影。 她打斷齊氏的話,忽的起身,抿唇一笑,客氣道,“今日實在打擾您太久了,府中還有事要處置,我也不便久留,這便走了?!?/br> 齊氏見她真就朝外走了,嚇得臉色大變,剛想上前攔,就被纖云一把扯住,別看纖云斯斯文文,到底是丫鬟出身,比起齊氏一個剛生過孩子的貴婦,還是勝出幾分的。纖云客客氣氣,“成世子夫人不必送了,您實在太客氣了……” 齊氏被牽制住,惠娘已經(jīng)一把推開了門,刷的一聲,兩柄紅纓槍,立刻攔在主仆二人身前,嚇得惠娘立馬回身護(hù)著自家娘子。 江晚芙微微轉(zhuǎn)臉,看向屋里的齊氏,“這便是您府上的待客之道嗎?” 齊氏臊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門口兩個甲胄重兵,則是一言不發(fā),兩柄紅纓槍立在地上,交錯形成一個十字,牢牢將門擋著。 走自然是走不了的,敵我懸殊,別看對方只有兩個人,但惠娘和纖云不過弱女子,擋得住齊氏,卻奈何不了這些甲胄重兵,索性不浪費力氣,一把將門拍上,回身坐下。 屋里一片寂靜,誰都沒說話,齊氏心知自己今日,是把衛(wèi)國公府得罪狠了,雖覺得無奈,但也無可奈何,沒有什么別的法子??纯斓缴挝缌?,便吩咐嬤嬤送了午膳進(jìn)來。 雖一片混亂,但倒是沒敢委屈了江晚芙,七八個菜,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怕江晚芙心存懷疑,齊氏也不敢說什么,徑直用箸各夾了一筷子,放進(jìn)碗里,一口氣吃了,證明飯菜都是干凈的。 江晚芙見狀,倒是沒委屈自己,索性走不了,餓著做什么,叫了惠娘和纖云坐下,幾人安安靜靜用了午膳。 門口依然是安安靜靜的,江晚芙放下筷子,不知外頭究竟如何了,也不知成國公府,或者說那位李侍衛(wèi)長,打算何時放她走,又想到那位剛遭遇不幸的小娘子,不知眼下是何境地。 想了一圈,思緒又有些飄遠(yuǎn)了: 踏進(jìn)成國公府起,就諸事不順,若不然改日去趟道觀轉(zhuǎn)轉(zhuǎn)運好了…… 她正琢磨著這些有的沒的,門口處傳來一陣雜亂聲響,正當(dāng)幾人以為又出了什么事,那門忽的開了。 一個人從外踏了進(jìn)來,緋紅的官袍,清冷如霜的面頰,冷冰冰的眼神,直直落到屋內(nèi)小娘子的身上,卻驟然軟化了。 纖云低低出聲,“世子——” 江晚芙抬眼望去,見陸則大步進(jìn)來,下意識起身,張了張口,還沒出聲,整個人就被他用力抱進(jìn)懷中,他抱得很緊,她甚至被他抱得有些疼,兩人貼得很近,她聽得到他胸腔中強(qiáng)有力的心跳聲。 陸則低聲道,“沒事了,我在?!?/br> 江晚芙懸著的一顆心,驀地落了地。 第63章 成國公府側(cè)門外,馬車候在門外。 陸則將人牽著出了國公府,微微低頭,低聲道,“你先回府……” 江晚芙本來是不怕的,但陸則眼下要她先走,她卻一下子心里有點慌,說不上來的慌亂,下意識揪住男人的袖口,指尖都泛著白,小聲喚他,“二表哥?!?/br> 陸則見她這幅樣子,心中戾氣更甚,他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只是能叫他放在心上的事不多,在意的人不多,被惹惱的時候也少。但他一個在戰(zhàn)場上廝殺的武將,要說脾氣多好,那也不可能。 對江晚芙,他都不曾舍得動她一個手指,就是那時想法子要娶她,都沒舍得把人欺負(fù)得太狠,用得是自殘的法子。不過出門做一回客,卻受了這樣的無妄之災(zāi)。 陸則斂起心中戾氣,神情也緩和了幾分,抬手輕輕碰了碰小娘子柔軟的側(cè)臉,溫聲道,“不會有事的。你先回府,我回來陪你用晚膳?!?/br> 說罷,便喊了聲“常寧”。 “你帶人送夫人回府?!?/br> 常寧應(yīng)是,帶著衛(wèi)國公府的侍從,守在馬車邊,仆婦搬來腳凳。 江晚芙自然知道,自己若是留下,幫不上陸則的忙不說,說不定還會給他添亂,抿抿唇,按住心里那陣莫名其妙的慌亂,松開陸則的袖口,輕輕點點頭,明眸望著陸則,“那夫君一定要小心,我回家等你?!?/br> 陸則頷首,目送她被仆婦扶著,上了馬車,又等馬車走遠(yuǎn),才轉(zhuǎn)過身,疾步踏進(jìn)成國公府。 …… 客房里,雖有仆婦端水進(jìn)出,卻仍是悄無聲息。 陸則就站在床榻邊,垂眸注視著太子。他雖喊太子一聲“表哥”,但在他心里,劉兆除了會投胎,當(dāng)真沒有半點值得旁人追隨效忠的地方。 他再沒見過比他更蠢的人。這樣的人,竟然是大梁未來的國君。 如果說,他從前只是看不上劉兆這個人,但看在母親的份上,他不至于對他厭惡至此,至多無視便是了。但不知從何時起,他對他的那種厭惡,竟深入骨髓,偶爾在宮中見他,戾氣和殺意,總是從心底緩緩升起,久久不得散去。 今日更是如此,陸則站在床榻邊,沒有言語,也沒有動作。 李毅亦站在床邊,手不自覺扣在腰側(cè)刀柄之上,習(xí)武之人的敏銳,讓他察覺到一絲的不對勁,正當(dāng)他緊繃著身子的時候。 昏死許久的劉兆,醒了。 他睜開眼,先看見床榻邊的陸則,下意識被他的眼神駭?shù)?,整個人朝后一縮,頭撞在床頭的橫欄上,頭昏腦漲,幾欲痛裂,眼前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嘔”地一聲,吐了自己一身。 酒糟和rou糜腐爛的惡臭,頓時彌漫開來。 劉兆自己也被惡心得不行,顧不上其他,虛弱無力道,“孤頭暈……” 李毅皺眉上前,屈膝跪在床邊,“殿下……” 劉兆卻壓根顧不上理他,李毅只得叫太醫(yī)進(jìn)來,太醫(yī)匆匆被叫來,早就嚇得半死,自然不敢怠慢,忍著惡心,一陣望聞問切,在劉兆“孤頭暈”的嚷嚷聲中,道,“殿下乃鈍物擊打,導(dǎo)致的腦絡(luò)淤阻,頭暈欲嘔是正常反應(yīng),臣建議服用化瘀湯,輔以針灸?!?/br> 短短幾句話,劉兆又吐了一回,嚇得那御醫(yī)雙腿直顫,被他趕出去熬那勞什子化瘀湯去了。 劉兆折騰的時候,陸則就不遠(yuǎn)不近站著,也沒開口,神色淡漠,猶如看著什么跳梁小丑,待他安靜下來,陸則才抬眼看向屋外,微微頷首。 高思云見他點頭,忙領(lǐng)了群內(nèi)侍進(jìn)門,先給太子磕了頭,才恭敬道,“陛下得知殿下遇襲,震怒憂懼,命奴才迎殿下回宮。”說著,又轉(zhuǎn)身跪向陸則,道,“陛下聽聞世子也在,請世子護(hù)送殿下入宮。” 劉兆這下不折騰了,聽得眼皮一跳,怎么會鬧到父皇那里去? 但他的意愿,顯然已經(jīng)不重要了,太子身份再尊貴,也越不過皇帝。高思云說罷,立即請?zhí)酉麻?,劉兆磨磨蹭蹭,朝自己的?nèi)侍使了好幾個眼色,見那內(nèi)侍機(jī)靈,滋溜一聲鉆了出去,他才松了口氣,被人扶著出去了。 劉毅急忙要跟上,陸則卻不急不緩,落在了最后,隨從上前,陸則開口,“想辦法和周云娥遞話,無論食水,一律不要進(jìn)。另外,去周府傳話,讓周盛進(jìn)宮請罪?!?/br> 隨從應(yīng)下,立刻退了下去。 陸則不慌不忙跟上去,上馬,護(hù)送太子入宮,眾人直接進(jìn)了東宮,宣帝和孫皇后卻已經(jīng)先到了,太子妃立在孫皇后身側(cè)伺候。 宣帝看了眼渾身臟污的太子,皺了皺眉,叫他去洗漱更衣,又叫了一路跟回來的御醫(yī),問過太子病情,才松了口氣。 太子再沒出息,他也就這一個兒子。真要出了什么事,朝堂都要震蕩。 宣帝略微松了口氣,便立即叫人將今日負(fù)責(zé)守衛(wèi)的李毅和伺候的內(nèi)侍喊來問話,“太子究竟如何遇的襲?” 李毅張口要答話,內(nèi)侍卻搶先道,“回陛下,自陛下罰殿下禁足,殿下便一直閉門不出。直到昨日,成世子府上世孫百日宴,給東宮遞了帖子,殿下本不欲出宮,卻思及成國公府先祖曾于危難之際,不顧自身安危,引走圍兵,高祖得以脫險。殿下才決定赴宴,去了成國公府上。殿下許久未碰酒酤,不過小酌幾杯,就醉了。奴才扶太子回廂房休息,半路太子說要歇一歇,口渴吩咐奴才去取茶水,奴才以為,既是在成國公府里,想必閑雜人等是進(jìn)不得的,又見殿下催得急,便匆忙前去取茶水。豈料這一去,殿下就出事了。奴才伺候不周,還請陛下責(zé)罰!” 說罷,內(nèi)室伏地磕頭,哐哐幾聲,青磚上頓時落了血跡。 宣帝一貫性仁厚,皺皺眉,“行了!李毅,你說。事發(fā)之時,你在何處?怎會獨留太子一人?!” 李毅其實更冤,他不算太子心腹,太子做某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從來都把他打發(fā)得遠(yuǎn)遠(yuǎn)的。今日也是,一進(jìn)成國公府,太子就讓他在門口候著,還是出事后,內(nèi)侍出來喊,他才得以進(jìn)門。 他低頭,“殿下入成國公府后,便命末將在府外候著?!?/br> 話說到這里,基本就定性了,奴才伺候得不好,禁衛(wèi)護(hù)衛(wèi)不周,成國公府也有錯,唯獨太子,還挺冤枉。本來是念及孝道,才出了趟門,結(jié)果被打破了頭。 但宣帝心里卻隱隱覺得,這事沒有這么簡單。 “既明,你來說……”宣帝抬頭,看向一側(cè)的外甥。 洗漱出來的劉兆緊張得咽了口口水,死死盯著陸則。 陸則面色淡然,上前拱手作答,“事發(fā)之時,微臣并不在場,因內(nèi)子在成國公府赴宴,臣去接人,才得知太子遇襲,怕再生事端,便帶人留在了成國公府?!?/br> 宣帝還沒說什么,一旁的孫皇后起身,擦著淚,俯身就要跪,“都是臣妾教子無方,才擾了陛下清修?!?/br> 太子見狀,也跟著跪了下去,哭著“真情實意”,他一跪,太子妃也跟著跪了下去。屋內(nèi)眾人,自然沒人站著。 宣帝見皇后哭得淚眼漣漣,又看太子頭上還在滲血的紗布,心里有些歉疚,正要開口。殿外高長海進(jìn)來了,跪下道,“陛下,吏部周大人來了?!?/br> 宣帝皺眉,叫眾人起身,“他這時候來湊什么熱鬧,有什么事,呈折子給內(nèi)閣?!?/br> 高長海道,“周大人是來請罪的,眼下在御道上,長磕不起?!?/br> 宣帝皺眉,忽的掃了眼一旁的太子,心里一跳,開口道,“讓他進(jìn)來!” 高長海趕忙應(yīng)下,起身出去,只片刻功夫,便帶著周盛進(jìn)來了。周盛身材清癯,蓄著胡須,一進(jìn)門,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涕泗橫流,“陛下,微臣教女無方,特來請罪!小女傷及太子殿下貴體,罪該萬死……微臣愧對陛下多年信重,還請陛下革職降罪……” 說著,摘下頭上烏紗帽,連同腰間的象牙腰牌,一同舉在頭頂,磕得頭破血流,聲淚俱下,比起先前那內(nèi)侍,更叫人不忍卒看。 宣帝卻是沉下了臉,沒看一旁面色難看的太子,起身上前,親自扶周盛起來。 周盛不敢起,伏在地上。 宣帝閉了閉眼,“高長海,叫人把周家女帶來,朕親自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