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鬢楚腰 第70節(jié)
他抬手,隔著被子抱她,輕輕怕她后背,溫聲道,“沒什么事,別擔心?!?/br> 陸則的話,江晚芙一貫是信的,心里的憂慮,放下了大半。 陸則倒是低頭,輕笑了一下,湊過去,親親小娘子的額頭,沒什么狎弄的意思,只是單純的親昵和寵愛,他道,“睡吧,我明日休沐,在府里陪你。” 江晚芙含糊應了一聲,見陸則仿佛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模樣,也安了心,眼皮子又開始打架了,半睡半醒之中,又掙扎著睜開眼,打著哈欠,認真囑咐道,“夫君,你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說……” 陸則見她那副明明困得不行的樣子,卻還強忍著睡意,認認真真叮囑他,一顆心猶如被什么浸濕泡軟一般,他輕輕應了她一聲,手臂漸漸收攏,將小娘子擁至懷中,低聲道,“知道了?!?/br> 見陸則答應了,江晚芙才安了心,閉了眼,然后便一下子沉沉睡了過去,她實在累得不輕。 江晚芙很快睡著了,陸則卻沒睡,甚至沒什么困乏,他自小習武,精力本就比平常人更旺盛,在宣同打仗時,幾宿幾宿的熬,每晚不過瞇一會兒,都不覺得累。 他微微側(cè)過身,就著廡廊下燈籠照進帳子里的光,定定凝視著身邊的阿芙。她睡得很沉,眉眼柔和,輕輕呼吸著,那樣依賴地靠在他懷里,像只粘人又嬌氣的貓兒。 陸則看著她,回想起今日的事情。 從宮里出來,他順帶捎了齊直一程,馬車里,齊直壓抑不住的雀躍,他卻望著馬車外,街道上空無一人,他心里波瀾不驚,異乎尋常的平靜。 其實他應該高興的,一切都朝著他所設想的方向發(fā)展。 他計劃里的第一步,很順利。 他除去了胡庸最為有力的臂膀,不久的將來,刑部將一躍成為六部之首,立于三司之上,這無論如何,也是值得高興的。但他沒有,反而越發(fā)覺得空落落的,權(quán)勢填補不了那種空虛,那個時候,他甚至隱隱生出一股厭世的念頭。 那念頭來得莫名,卻又那樣的熟悉,仿佛發(fā)生過很多次一樣。 直到回到府里,他看見阿芙在門口等他,她穿著湘色的圓領錦襖,碧青的幅裙,朦朧的燭光,照在她的面上,襯得她眉眼那樣柔和,她輕輕喊他一聲“夫君”,他心里那處空落落的地方,霎時被填滿了。 后來也是,他幾乎是有些急促的占有了她,唯有那樣的親密無間,才能驅(qū)走他心里的不安和恐慌。 直到現(xiàn)在,懷里人睡得安靜,眉眼柔和而恬靜,她發(fā)間淡淡的梅花香,縈繞在他鼻間,陸則的神情,才逐漸平和下來。 陸則確信,那些恐慌和不安,不會毫無緣由地產(chǎn)生和出現(xiàn),與其自我安慰和欺騙,他更愿意相信,這是上天,亦或者是其它他所不知道的存在,給他的警示和提醒。 陸則想起他做的那些夢,自從劉兆一事后,他便再沒有做過類似的夢。 他一直以為,是后面的事情不重要了,但現(xiàn)在看來,他雖不愿意承認,但也許后來,發(fā)生了更不好的事情。 而那些事情,恰恰是發(fā)生在小娘子身上的。 否則,他不會如此,不至于如此患得患失。他不是個杞人憂天的人,但唯獨在這件事上,不敢冒任何風險。 前世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陸則無從得知,但他隱約得出個個結(jié)論,做夢大概需要什么刺激。 除開那些零零散散的綺夢和二人獨處的片段,他第一次做夢,是摘星樓起火,阿芙困在火場。第二次是劉兆胡作非為,阿芙受了連累。兩次都和阿芙有關(guān),他既希望能夠想起前世的記憶,做好萬全之策,又擔心做夢的前提,是阿芙受到傷害,以至于畏首畏尾,進退維谷。 而現(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 他必須擁有絕對的權(quán)勢。 衛(wèi)國公府的權(quán)勢,是陸家的,不是他陸則的。 他要的是,實實在在掌握在自己手里,旁人奪不去的權(quán)勢。 唯有如此,他才能護她平安無虞。 夜很深了,窗戶外漸有熹光照在窗戶上,寒風呼呼,吹得窗戶輕微晃動著,陸則閉上眼,腦中那根緊繃了一天一夜的弦,在一片混亂與混沌中,終于松弛下來,沉沉睡了過去。 …… 翌日,兩人都醒的很晚,惠娘也很體貼地吩咐庭院里灑掃的仆婦,不許驚動了屋里的主子。 江晚芙醒來,屋里靜悄悄的,又暖和又安靜,她側(cè)身躺著,望著陸則的臉。 陸則實在生得很好看,尤其是睡著了的他,平日冷硬的五官,都柔和了下來。若他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也是如此,大約在小娘子面前,會很吃香的。 第89章 陸則這一覺,睡得有些沉,直到察覺有什么落在他的唇上,短短一觸,旋即便磨磨蹭蹭,仿佛要離去一般。 他睜了眼,手也順勢捉住那只吵醒他的手。 身為始作俑者的江晚芙,倒是抿著唇,她也一直沒起身,臉上脂粉未施,卻仍是美得清麗脫俗,捉弄人被捉了個正著,她也不慌,只笑吟吟地道,“夫君,惠娘都來瞧過好幾回了,再不起,午膳都要錯過了?!?/br> 陸則應了一聲,反手將小娘子攬進懷里,摟著她的腰,兩人黑鴉鴉的發(fā)絲,纏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江晚芙方才雖催陸則起來,眼下卻乖乖任由男人抱著,兩人誰都沒開口,享受著這難得的寧靜,直到錦衾中傳來一聲“咕?!?。 江晚芙臉頰瞬間紅透了,因陸則遲遲不歸,她晚膳本就吃得心不在焉的,加上昨夜一番翻云覆雨,耗了極大的體力,且現(xiàn)在早都過了她平日用早膳的時候,幾個原因疊加在一起,自然是饑腸轆轆了。 她是自小學規(guī)矩長大的,學的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不說儀態(tài)萬方,但言談舉止也是很符合時下對淑女的要求的。 突然當著自家夫君的面,肚子“咕嚕咕?!钡仨?,實在很有些丟臉。 陸則耳聰目明,屋里又靜謐無聲,那聲音自然聽得一清二楚,低下頭,就見小娘子已經(jīng)將臉埋至他的胸前,看不清面上神色,但錦衾下露出的白嫩耳朵,卻是猶如紅玉一般。 他體貼地沒開口,只收攏雙臂,擁她在懷中,輕撫她的后頸,那處肌膚滑膩雪白,令他舍不得移開,流連忘返。 等小娘子耳側(cè)那股紅漸漸散去,陸則才“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起吧。我餓了?!?/br> 江晚芙本想當做什么都沒發(fā)生,聽到陸則那句欲蓋彌彰的“我餓了”,頓時臉上又有點熱,惱羞成怒,抬起頭,嗔了陸則一眼。 她實在沒生一張很有威懾力的臉,便是瞪人的時候,也只叫人想到一個詞。 宜嗔宜喜。 不像陸則,便是面無表情的時候,別人也怵他幾分,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不過這樣也好,夫妻在一起,本也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日后有了孩子,嚴父慈母的搭配,教養(yǎng)孩子也合適些。 陸則心里想著,面上倒是一本正經(jīng)。 江晚芙卻不肯理他了,從他懷里離開,起身要叫惠娘,還沒開口,便被陸則從后環(huán)住,他雙臂環(huán)在她的腰間,極盡寵愛地親了親她的側(cè)臉,聲音不高不低,顯得很溫柔。 “是我錯了,阿芙別生氣?!?/br> 江晚芙其實也沒有很生氣的,又被這樣哄著,自然就心軟了,抿抿唇,小聲道,“算了,不與你計較。” 說罷,小聲叫陸則松手,叫了惠娘進來,穿衣洗漱,等用膳的時候,實打?qū)嵱玫氖俏缟帕恕?/br> 陸則一貫吃得快,江晚芙則是斯斯文文,慢吞吞地吃,她愛喝湯,用了午膳,還捧著碗甜湯,小口小口喝著,甜湯喝得嘴唇濕潤。 她喝的時候,陸則出去了一趟,不知他是去做什么的,不過片刻的功夫,便回來了。 喝過一碗甜湯,仆婦便進屋收拾了碗筷,惠娘則抱了身衣裳模樣的物件進屋,江晚芙看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倒是惠娘笑吟吟望著她,道,“夫人進屋換衣吧。” 江晚芙一怔,想起陸則在她喝湯的時候出去的那一趟,望向男人。 陸則放下茶盞,眼神帶著淡淡的溫柔,“昨日不是說了,今日休沐,帶你出去玩。” 兩人成親以來,多是在立雪堂,還從未一起同游過,外頭雖是嚴冬凜冽,寒意逼人,但仍澆不滅江晚芙心里的那股歡喜,她心中驚喜,忙頷首,隨惠娘進屋換衣。 等她從內(nèi)室出來,陸則也換了身裝束,他平日一貫清貴郎君的打扮,今日卻換了身玄色勁裝,沒用昂貴發(fā)冠,只用同色的發(fā)繩束作一束,帶著銀色護腕,著黑色云紋長靴,腰間沒掛香囊玉佩等雅物,不過斜插一短小匕首,英姿勃勃,肆意颯爽。 陸則側(cè)身立于門口,吩咐下人,寥寥幾句說完,回過頭,便見小娘子已經(jīng)出來了,朝她伸手,言簡意賅一句,“阿芙,過來。” 江晚芙走過去,便被他握住了手,屋外倒是沒下雪,但風很大,冷颼颼的,兩人到了側(cè)門,馬車已經(jīng)在側(cè)門外候著了。 上了馬車,江晚芙才迫不及待問,“夫君,我們?nèi)ツ膬???/br> 陸則道,“帶你去泡溫泉。” 江晚芙眨眨眼,“京城還有溫泉?我怎么沒聽說過?” 問完,又覺得自己犯蠢了,自然是有的,不過溫泉本來就稀奇,大約一被發(fā)現(xiàn),就被權(quán)貴當做買做私物了,所以尋常人不知曉,也就很正常了。 陸則倒是不嫌麻煩,解釋道,“嗯,先前是我名下的一個林莊,莊頭巡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處林木稀疏,且生長得比別處更慢,覺得蹊蹺,鑿開后發(fā)現(xiàn)了溫泉眼,才改建的山莊,去年年末才建好,我也是第一次去?!?/br> 這就不奇怪,江晚芙為什么不知道了。陸則的私產(chǎn)實在很多,不是個小數(shù)目,她也不能事事親力親為,只是管著帳,這溫泉山莊在賬面上掛的又是林莊的名字,她又不曉得背后那些事情,自然就不知曉了。 兩人正說著話,馬車卻漸漸慢了下來,最后徹底停了下來。 陸則撩了簾子,下了馬車,又伸手扶江晚芙下馬。 江晚芙腳剛落地,便覺一股灼熱、帶著點腥氣的氣息,噴灑在她的頭頂,嚇得她下意識往陸則懷里鉆。 然后便聽見陸則低聲斥了一句。 “踏霜!” 然后,便聽到一聲低低的“咴咴”,像是有些委屈一樣。 江晚芙好奇抬起頭,便見一匹高大駿馬,立于幾步之遠的地方,黑身,白鬃,棕眸,七尺高,皮毛順滑油亮,四蹄強健有力。她見過的馬不多,但也看得出來,踏霜不是什么普通的馬。 它站在那里,比一旁拉馬車的馬高出一尺,衛(wèi)國公府的馬也都不是什么病怏怏的馬匹,在踏霜面前,卻被襯得矮小瘦弱。那一匹家馬畏懼踏霜,連前蹄都彎了下來,一副臣服的樣子。 江晚芙看得眼睛發(fā)亮,陸則見她那副樣子,問,“想不想摸一摸?” 江晚芙忙點頭。 陸則喊了聲“踏霜”,踏霜便邁開四只蹄子,朝他們走了過來,低下頭。江晚芙趕忙伸手,小心翼翼摸了摸踏霜的額面,見它乖乖的,絲毫不掙扎,那雙棕色的大眼睛,倒是一眨不眨盯著她看,似乎在認人,她便大了膽子,朝下摸去,摸了摸踏霜的吻部。 踏霜倒是不怕生,伸出大舌頭,舔了舔她的手心。 濕漉漉的,還有點癢,不過江晚芙還是很喜歡踏霜,誰說只有男子愛馬的,這樣高大又忠心的馬,女子也是喜歡的。 “它好乖啊……”江晚芙越看越喜歡,回頭朝陸則道。 陸則抬手,拍了拍馬肚子,示意踏霜別膩歪,道,“別看它現(xiàn)在乖,在宣同的時候,它都是單獨住一間馬房的,誰跟它住一間,能被它攆得縮在角落里,叫一晚上,性子很霸道?!?/br> 江晚芙認真聽著,忽的摸到踏霜脖子上有一道疤,“踏霜是軍馬嗎?” 陸則頷首,“它是我的坐騎,自然要跟著去戰(zhàn)場。踏霜很兇,一般人傷不到它,這道疤……” 江晚芙聽著,卻見陸則忽的不說了,疑惑抬眼望向他。 陸則只好接著朝下說,“這道疤,是有段日子,沒什么戰(zhàn)事。踏霜跑出去,七八日后回來,身后跟了一群野馬,有公有母。當?shù)氐鸟R夫說,應該是它看上了野馬群的母馬,挑釁了頭馬,打架打的。打贏了,野馬就跟著它回來了?!?/br> 江晚芙聽得笑出了聲,再看踏霜,還是那副乖乖低著頭顱的模樣,忍不住發(fā)出感慨,“我們踏霜真是厲害?!?/br> 拐帶了母馬不說,還把整個野馬群都給拐回來了。那匹頭馬一定郁悶死了! 陸則無奈,看來他先前的擔憂,實在不是杞人憂天,小娘子的確就是個慈母,連自家馬都護著,更遑論二人的孩子了。 他倒也沒說什么,等江晚芙摸夠了,才開口,“我們騎馬上山?!?/br> 說罷,抱住江晚芙的腰,帶她上馬,高處的風,顯然要比低處更猛烈一些,尤其他們已經(jīng)出了城,到了沒什么人的京郊。 陸則替懷里人戴好披風帽子,將她護在懷里,也不用拉韁繩,踏霜就十分自覺朝前走了。 越到山上,風越發(fā)大了,但江晚芙卻顧不上冷,興致勃勃坐在馬背上,身后是男人有力溫熱的胸膛,抵擋著來自后方的寒風。